谈道成可没想轻易揭过，不大肆宣张一番，怎么能体现贺主司的本事呢！他一偏头，朝贺重玉抛了个“你放心”的眼神。
贺重玉摆出的假模假样的微笑，此刻竟显得有些真切，她气定神闲地站着，心中已经为皇帝预判了结局——您的银子大约是保不住了，一想到这儿她就忍不住那股戏谑，仿佛能看见皇帝头顶阴云密布。
“一月当得百万钱！月月如此，长如流水，延绵不绝，贺主司此功足以彪炳天下！”
百万钱……百万钱……百万钱……
朝清殿中回荡着谈道成中气十足的嗓音，满朝文武，除了贺重玉和部分早就和上司谈尚书通过气的户部官员，其余人均被这声“百万钱”砸得头晕目眩。
谈道成话音刚落，朝清殿瞬间鸦雀无声，许多大臣都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贺重玉。
先前白云阁一事，他们还以为是贺重玉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虽然难免生出一些惊讶，可匠人嘛，大雍又不是没有，但凡稍有年景的家族，谁家没养着一批能工巧匠呢……说到底，专精匠技本就不是正经文臣该有的做派，他们其实不大看得起贺重玉。
再说到她的出身，那就更为人不齿了……但这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否贼会惹了宫里那位的眼，平白就遭遇几番磨难。
偏见还是次要的，新仇旧恨又不是没有，朝凤楼千秋大典若不是贺重玉无故生乱，哪里会引发后来的朝堂震动，他们哪里会受那番苦！
刑部天牢，那是人呆的地方么！鼻尖充斥着腐臭，脚下踩的不知是哪块陈年旧骨，四面都封死了透不进一点光，阴潮的枯草下不时传来虫蚁爬动的窸窣声……据说有不少大臣虽然化险为夷，可夜里安寝却多了个点灯的习惯。
虽然整肃朝堂是崔太傅提出来的，但他们坚信，他们沦落到天牢的惨剧完全是因为陛下在千秋大典上痛失颜面的迁怒，归根结底还是贺重玉的罪！
而且，他们有个不好宣之于口的阴暗想法——再怎么官运亨通、平步青云，也没有像贺重玉这般夸张的，他们劳心劳力，忧国忧民，踌躇数十载不过忝列如今的位置，没道理区区一个黄口小儿也一夜之间和他们平起平坐。
陛下从前这副好似一时意气冲昏了头的情况也不是没有，比如王吉，初涉官场便是翰林学士……这么多年都只是个学士；
比如薛灵竹，扶摇直上官拜宰相……可惜家族尽灭，势单力薄；
比如崔善，数十年如一日地直谏，依旧安安稳稳站在朝堂上……不过他也就只能耍耍嘴皮功夫……
再比如……他们饱含深意地注视着那道清风朗月般的朱袍身影，心头哂笑——若不是贺重玉年纪轻轻就有一身绝佳的养气功夫，那么就是她对旧事一无所知，不管哪个，都足够他们背地里讥诮不已。
可谈道成的这番话打乱了他们所有的思绪，什么嘲讽、蔑视、鄙夷……这都不重要了，贺重玉此刻在他们眼中几乎和“百万钱”划了等同，而且还不是一个百万钱，是源源不断的百万钱！
天降财神，不外乎是！
于是他们立马便懂了上殿之始谈道成对贺重玉那股突如其来的的欣赏……别说谈道成，他们也欣赏啊，活生生的一座移动的金山，换他们也得好好呵护。
由此可见，满朝朱紫大员们并不是一直清高无匹、刚正不阿，也许只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银子砸下去。
不过他们很快就从百万钱的绚丽光晕下回过神来，毕竟贺重玉赚来再多的银两，也都是进的陛下内帑，关他们什么事儿啊。
皇帝有了个新的大管家，腰包肥了一圈，大管家本人平步青云，可他们这些家臣却什么好也没捞到……尤其是无辜的工部尚书，平白天降了个和自己分权的小贼。
聪明的臣子甚至已经意识到之前千秋大典那事儿中的端倪——怪不得贺重玉有惊无险，被打了几棍子就草草了事，甚至有她作保，连那个胆大的小民也逃出生天！他们还当陛下转性了，也有人怀疑是贵妃枕头风太盛，皇帝爱屋及乌再及乌……
感情是因为贺重玉早就把明光纸交给陛下了！
你有本事，你造明光纸，你挣百万钱，结果却是为了拿这个和皇帝谈条件来整治我们？
替崔太傅背了黑锅的贺重玉，忽然感觉朝臣望向自己的目光怨念深沉。
而崔太傅因为旧案累累，早就黑成了锅底，竟神奇地被众人不约而同地忽视了——即使千秋大典上他才是第一个提出整顿朝堂的人……贺重玉也只是把刀尖对准了百工坊的患事内监罢了。
工部尚书徐茂率先出言：“汲汲利禄，不是臣子应有的作风，若只是因为贺重玉精熟商贾，颇有巧技，便赐予此女这般要职，长此以往，风气不正，于国不安，遗患无穷！”
“哟！瞧徐尚书这话说的，百工坊主司是什么要职么？”谈道成一捋袖子，咄咄逼人地盯住徐茂，“如此要职，怎么你们以前都百般推脱啊！”
谈道成发出一声哼笑，扭头看着冯彦之，“冯侍郎，你不如说说？”
冯彦之后背一颤，嘴里发苦——关我什么事儿啊！我可是从头到尾都没说贺重玉半个不字啊！
他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我等臣子全凭陛下裁断，陛下圣目如炬，自然不会看错任何一位贤才。”
“噢——”谈道成貌似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杀气腾腾地转向徐茂，“所以是你徐茂不服陛下诏令？怎么，你是觉得陛下看走了眼，还是觉得你徐茂比陛下还知人善任啊？”
谈老头——你害我！冯彦之两眼一黑。
贺重玉讶异地看了眼舌战群儒的谈尚书，她想起苏子津曾玩笑般和她提起，朝中真正能接受她的老大臣，第一当属户部谈道成。
“凭你的本事，谈老尚书应该很喜欢你。”苏子津笑意晏晏，“他的喜恶观一向朴素，能给朝廷挣钱的，是大贤；能为朝廷省钱的，是君子；不进不出的，是庸俗；至于拼命花朝廷的钱的，是虫豸，恶贯满盈！”
徐茂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陛下的不是，他脑中一懵，刚想申辩，谈道成就立刻堵住他的话头，“陛下，臣有话说——”
徐茂只好悻悻地一甩袖子，胡子气得歪岔。
皇帝目光沉沉，他觉得这老匹夫包藏祸心，但又仿佛的确是在维护贺重玉，皇帝其实也想护着贺重玉的，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谈道成一个人就力压全场。
“谈卿有何想说的，尽管声明罢。”
“陛下，臣想了想，百工坊兹事体大，自然该由更合适的人主管，户部事繁，的确无力再替陛下张持。”谈道成一声长叹，似乎十分惋惜。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说这话，朝清殿诸人就没有一个相信的，尤其是皇帝，皇帝可太了解这个为了银钱时常和他针锋相对的老头儿了。
谈道成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只是贺主司隶属工部大为不妥！”
他哗啦一舞袖子，长臂如电指向徐茂，眼中的鄙夷浓得化不开，“陛下看中贺主司，自然期望她有大作为，贺主司之才有目共睹，无可争辩，但是嘛……”
“再优异的人才落在鼠目寸光、心胸狭隘、嫉贤妒能的官衙里，只怕是寸步难行……她到底还是个年轻人，面薄得很，哪里是那群老奸猾的对手，若是受了委屈只怕也只能自己悄摸咽了……”
“陛下对贺主司寄予厚望，怎么能让她陷入如此险恶的境遇中呢！她应当把更多的精力留给诸如明光纸这般利国利民的大事上去，绝不可耗费心力与恶吏勾心斗角！”
谈道成目光灼灼地盯着皇帝，“所以，她不能留在工部！”
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啊！徐茂这老匹夫明面上不能对贺重玉做什么，谁知道他会想什么法子给贺重玉穿小鞋呢……皇帝居然有一丝动摇。
他此时姑且还算真心地想赐贺重玉一个堂堂正正的官身，小财神嘛，再怎么哄着也不为过，皇帝这点肚量还是有的。
但很快，皇帝就敏锐地察觉了不对劲，这话谁说都无所谓，唯独从谈道成嘴里说出来格外地不正常！
“既然工部不行，那谈卿觉得她该去哪儿啊？”皇帝面露威胁，似乎有种意思——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最好别说！
不过谈道成是这么容易就被吓住的人么？他立刻语气激昂地说，“如此人才，该来我们户部才是！”
皇帝咬了咬后牙，几欲狂躁地跳起来怒吼——你这老匹夫果然不安好心！
让贺重玉去户部，跟百工坊并进户部有什么区别？结果都是你谈道成可以光明正大地觊觎朕的内帑！
皇帝那怒气冲冲的眼神掠过谈道成，瞥到徐茂时，骤然变得森冷，他在思考——不能让谈道成沾染自己的钱袋，所以贺重玉不能进户部，她进户部那就是肉包子打狗……
还有更可怕的一点，皇帝绝对不愿意看见贺重玉在户部耳濡目染之下也变成整天盯着他银钱的滚刀肉。贺重玉这孩子本就年轻气盛，横冲直撞，已经足够“正直”了，再和谈道成学一手抢天哭地的胁迫手段，那他还有没有清净日子了！
而六部之中也就户部和工部适合把贺重玉插进去，户部不行，只能是工部，可工部原本的官员确实不喜欢来个分他们权的新人。
朕是要给贺重玉赐恩的，又不是给她添堵的，皇帝的目光在徐茂身上流连着——要不干脆把他抹下去算了？
工部谁管不是管呢，朕看贺重玉就未来可期啊。一个无甚可期许的老头，一个能给他用正当手段、拢银滚滚的年轻人才，哪个更有价值，应该很明确了罢……
想到那结结实实的百万钱，还只是第一个月的结利，皇帝心头火热，他下定了决心。
如果说皇帝对谈尚书的小心眼一清二楚，那么崔太傅就是能目光如炬地精准发现皇帝每一次在道德悬崖口的蠢蠢欲动。
崔太傅很及时地阻断了皇帝不做人的想法，他在皇帝即将开口的一瞬，就朗声说道：“百官任职升迁均有定数，即便贺重玉有功，陛下大可赐金银财帛，再不济便如封赏功臣内眷赐予诰命，不该拿朝堂官职儿戏。”
“崔太傅这话我不认同，贺主司之功若是寻常男子早已封官厚赏，若她是出身大族，更是青云直上，怎么因为女儿身，这封赏还带削减的？”谈道成斜着眼瞟向崔善。
“好了，不必再争，她的功劳当得起这个官职，”皇帝轻轻敲着膝盖，“至于崔太傅所说的定数么……从前谢将军不就是旧例么，虽是一文一武，但道理都相通。”
谢将军，这可是宸公主的铁杆亲信！皇帝连她都搬出来了，可见是执意要保贺重玉。谁不知道宸公主是皇帝的心头刺啊，他如今都说到这份上了，朝臣也明白了贺重玉是非入朝不可了。
皇帝一意孤行要恩赐臣子荣耀的时候，没有人可以阻止，但这个好命臣子的去处还是个问题。
徐茂并不知道有一瞬间，他面临着夺职贬谪的厄运，他握紧了拳头才勉强压下心中的嫉恨。
谈尚书连番朝她挤眉弄眼，好像在说，来户部呗，你看工部他们都不欢迎你，但我们户部乐意至极啊！但贺重玉很清楚，自己的去向最终还是握在皇帝手里。因此她依旧不动如山。
贺重玉摆出的假模假样的微笑，此刻竟显得有些真切，她气定神闲地站着，心中已经为皇帝预判了结局——您的银子大约是保不住了，一想到这儿她就忍不住那股戏谑，仿佛能看见皇帝头顶阴云密布。
“一月当得百万钱！月月如此，长如流水，延绵不绝，贺主司此功足以彪炳天下！”
百万钱……百万钱……百万钱……
朝清殿中回荡着谈道成中气十足的嗓音，满朝文武，除了贺重玉和部分早就和上司谈尚书通过气的户部官员，其余人均被这声“百万钱”砸得头晕目眩。
谈道成话音刚落，朝清殿瞬间鸦雀无声，许多大臣都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贺重玉。
先前白云阁一事，他们还以为是贺重玉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虽然难免生出一些惊讶，可匠人嘛，大雍又不是没有，但凡稍有年景的家族，谁家没养着一批能工巧匠呢……说到底，专精匠技本就不是正经文臣该有的做派，他们其实不大看得起贺重玉。
再说到她的出身，那就更为人不齿了……但这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否贼会惹了宫里那位的眼，平白就遭遇几番磨难。
偏见还是次要的，新仇旧恨又不是没有，朝凤楼千秋大典若不是贺重玉无故生乱，哪里会引发后来的朝堂震动，他们哪里会受那番苦！
刑部天牢，那是人呆的地方么！鼻尖充斥着腐臭，脚下踩的不知是哪块陈年旧骨，四面都封死了透不进一点光，阴潮的枯草下不时传来虫蚁爬动的窸窣声……据说有不少大臣虽然化险为夷，可夜里安寝却多了个点灯的习惯。
虽然整肃朝堂是崔太傅提出来的，但他们坚信，他们沦落到天牢的惨剧完全是因为陛下在千秋大典上痛失颜面的迁怒，归根结底还是贺重玉的罪！
而且，他们有个不好宣之于口的阴暗想法——再怎么官运亨通、平步青云，也没有像贺重玉这般夸张的，他们劳心劳力，忧国忧民，踌躇数十载不过忝列如今的位置，没道理区区一个黄口小儿也一夜之间和他们平起平坐。
陛下从前这副好似一时意气冲昏了头的情况也不是没有，比如王吉，初涉官场便是翰林学士……这么多年都只是个学士；
比如薛灵竹，扶摇直上官拜宰相……可惜家族尽灭，势单力薄；
比如崔善，数十年如一日地直谏，依旧安安稳稳站在朝堂上……不过他也就只能耍耍嘴皮功夫……
再比如……他们饱含深意地注视着那道清风朗月般的朱袍身影，心头哂笑——若不是贺重玉年纪轻轻就有一身绝佳的养气功夫，那么就是她对旧事一无所知，不管哪个，都足够他们背地里讥诮不已。
可谈道成的这番话打乱了他们所有的思绪，什么嘲讽、蔑视、鄙夷……这都不重要了，贺重玉此刻在他们眼中几乎和“百万钱”划了等同，而且还不是一个百万钱，是源源不断的百万钱！
天降财神，不外乎是！
于是他们立马便懂了上殿之始谈道成对贺重玉那股突如其来的的欣赏……别说谈道成，他们也欣赏啊，活生生的一座移动的金山，换他们也得好好呵护。
由此可见，满朝朱紫大员们并不是一直清高无匹、刚正不阿，也许只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银子砸下去。
不过他们很快就从百万钱的绚丽光晕下回过神来，毕竟贺重玉赚来再多的银两，也都是进的陛下内帑，关他们什么事儿啊。
皇帝有了个新的大管家，腰包肥了一圈，大管家本人平步青云，可他们这些家臣却什么好也没捞到……尤其是无辜的工部尚书，平白天降了个和自己分权的小贼。
聪明的臣子甚至已经意识到之前千秋大典那事儿中的端倪——怪不得贺重玉有惊无险，被打了几棍子就草草了事，甚至有她作保，连那个胆大的小民也逃出生天！他们还当陛下转性了，也有人怀疑是贵妃枕头风太盛，皇帝爱屋及乌再及乌……
感情是因为贺重玉早就把明光纸交给陛下了！
你有本事，你造明光纸，你挣百万钱，结果却是为了拿这个和皇帝谈条件来整治我们？
替崔太傅背了黑锅的贺重玉，忽然感觉朝臣望向自己的目光怨念深沉。
而崔太傅因为旧案累累，早就黑成了锅底，竟神奇地被众人不约而同地忽视了——即使千秋大典上他才是第一个提出整顿朝堂的人……贺重玉也只是把刀尖对准了百工坊的患事内监罢了。
工部尚书徐茂率先出言：“汲汲利禄，不是臣子应有的作风，若只是因为贺重玉精熟商贾，颇有巧技，便赐予此女这般要职，长此以往，风气不正，于国不安，遗患无穷！”
“哟！瞧徐尚书这话说的，百工坊主司是什么要职么？”谈道成一捋袖子，咄咄逼人地盯住徐茂，“如此要职，怎么你们以前都百般推脱啊！”
谈道成发出一声哼笑，扭头看着冯彦之，“冯侍郎，你不如说说？”
冯彦之后背一颤，嘴里发苦——关我什么事儿啊！我可是从头到尾都没说贺重玉半个不字啊！
他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我等臣子全凭陛下裁断，陛下圣目如炬，自然不会看错任何一位贤才。”
“噢——”谈道成貌似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杀气腾腾地转向徐茂，“所以是你徐茂不服陛下诏令？怎么，你是觉得陛下看走了眼，还是觉得你徐茂比陛下还知人善任啊？”
谈老头——你害我！冯彦之两眼一黑。
贺重玉讶异地看了眼舌战群儒的谈尚书，她想起苏子津曾玩笑般和她提起，朝中真正能接受她的老大臣，第一当属户部谈道成。
“凭你的本事，谈老尚书应该很喜欢你。”苏子津笑意晏晏，“他的喜恶观一向朴素，能给朝廷挣钱的，是大贤；能为朝廷省钱的，是君子；不进不出的，是庸俗；至于拼命花朝廷的钱的，是虫豸，恶贯满盈！”
徐茂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陛下的不是，他脑中一懵，刚想申辩，谈道成就立刻堵住他的话头，“陛下，臣有话说——”
徐茂只好悻悻地一甩袖子，胡子气得歪岔。
皇帝目光沉沉，他觉得这老匹夫包藏祸心，但又仿佛的确是在维护贺重玉，皇帝其实也想护着贺重玉的，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谈道成一个人就力压全场。
“谈卿有何想说的，尽管声明罢。”
“陛下，臣想了想，百工坊兹事体大，自然该由更合适的人主管，户部事繁，的确无力再替陛下张持。”谈道成一声长叹，似乎十分惋惜。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说这话，朝清殿诸人就没有一个相信的，尤其是皇帝，皇帝可太了解这个为了银钱时常和他针锋相对的老头儿了。
谈道成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只是贺主司隶属工部大为不妥！”
他哗啦一舞袖子，长臂如电指向徐茂，眼中的鄙夷浓得化不开，“陛下看中贺主司，自然期望她有大作为，贺主司之才有目共睹，无可争辩，但是嘛……”
“再优异的人才落在鼠目寸光、心胸狭隘、嫉贤妒能的官衙里，只怕是寸步难行……她到底还是个年轻人，面薄得很，哪里是那群老奸猾的对手，若是受了委屈只怕也只能自己悄摸咽了……”
“陛下对贺主司寄予厚望，怎么能让她陷入如此险恶的境遇中呢！她应当把更多的精力留给诸如明光纸这般利国利民的大事上去，绝不可耗费心力与恶吏勾心斗角！”
谈道成目光灼灼地盯着皇帝，“所以，她不能留在工部！”
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啊！徐茂这老匹夫明面上不能对贺重玉做什么，谁知道他会想什么法子给贺重玉穿小鞋呢……皇帝居然有一丝动摇。
他此时姑且还算真心地想赐贺重玉一个堂堂正正的官身，小财神嘛，再怎么哄着也不为过，皇帝这点肚量还是有的。
但很快，皇帝就敏锐地察觉了不对劲，这话谁说都无所谓，唯独从谈道成嘴里说出来格外地不正常！
“既然工部不行，那谈卿觉得她该去哪儿啊？”皇帝面露威胁，似乎有种意思——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最好别说！
不过谈道成是这么容易就被吓住的人么？他立刻语气激昂地说，“如此人才，该来我们户部才是！”
皇帝咬了咬后牙，几欲狂躁地跳起来怒吼——你这老匹夫果然不安好心！
让贺重玉去户部，跟百工坊并进户部有什么区别？结果都是你谈道成可以光明正大地觊觎朕的内帑！
皇帝那怒气冲冲的眼神掠过谈道成，瞥到徐茂时，骤然变得森冷，他在思考——不能让谈道成沾染自己的钱袋，所以贺重玉不能进户部，她进户部那就是肉包子打狗……
还有更可怕的一点，皇帝绝对不愿意看见贺重玉在户部耳濡目染之下也变成整天盯着他银钱的滚刀肉。贺重玉这孩子本就年轻气盛，横冲直撞，已经足够“正直”了，再和谈道成学一手抢天哭地的胁迫手段，那他还有没有清净日子了！
而六部之中也就户部和工部适合把贺重玉插进去，户部不行，只能是工部，可工部原本的官员确实不喜欢来个分他们权的新人。
朕是要给贺重玉赐恩的，又不是给她添堵的，皇帝的目光在徐茂身上流连着——要不干脆把他抹下去算了？
工部谁管不是管呢，朕看贺重玉就未来可期啊。一个无甚可期许的老头，一个能给他用正当手段、拢银滚滚的年轻人才，哪个更有价值，应该很明确了罢……
想到那结结实实的百万钱，还只是第一个月的结利，皇帝心头火热，他下定了决心。
如果说皇帝对谈尚书的小心眼一清二楚，那么崔太傅就是能目光如炬地精准发现皇帝每一次在道德悬崖口的蠢蠢欲动。
崔太傅很及时地阻断了皇帝不做人的想法，他在皇帝即将开口的一瞬，就朗声说道：“百官任职升迁均有定数，即便贺重玉有功，陛下大可赐金银财帛，再不济便如封赏功臣内眷赐予诰命，不该拿朝堂官职儿戏。”
“崔太傅这话我不认同，贺主司之功若是寻常男子早已封官厚赏，若她是出身大族，更是青云直上，怎么因为女儿身，这封赏还带削减的？”谈道成斜着眼瞟向崔善。
“好了，不必再争，她的功劳当得起这个官职，”皇帝轻轻敲着膝盖，“至于崔太傅所说的定数么……从前谢将军不就是旧例么，虽是一文一武，但道理都相通。”
谢将军，这可是宸公主的铁杆亲信！皇帝连她都搬出来了，可见是执意要保贺重玉。谁不知道宸公主是皇帝的心头刺啊，他如今都说到这份上了，朝臣也明白了贺重玉是非入朝不可了。
皇帝一意孤行要恩赐臣子荣耀的时候，没有人可以阻止，但这个好命臣子的去处还是个问题。
徐茂并不知道有一瞬间，他面临着夺职贬谪的厄运，他握紧了拳头才勉强压下心中的嫉恨。
谈尚书连番朝她挤眉弄眼，好像在说，来户部呗，你看工部他们都不欢迎你，但我们户部乐意至极啊！但贺重玉很清楚，自己的去向最终还是握在皇帝手里。因此她依旧不动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