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婴早已看了她好几眼。

    古时的女子年满十五便为及笄,意味着这就已经是可以成家嫁人的年纪了,故而这侍女脸上稚气未脱,举止却已显成熟,在周遭其他举止畏缩的婢女们的衬托下,格外醒目。

    崔婴自醒来后就听到身边伺候的婢女们一口一个“小娘子”的称呼自己,再略一打探如今正身处朐县之中,立马就反应了过来——阿兄在自己昏迷之后重新回到了崔氏车队,将自己和崔小娘子的身份掉包,提前近千年上演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听说整个车队除了“自己”再无活口,崔使君派去的护卫队赶到的时候,现场尸横遍野、惨烈异常。

    崔婴叹了一口气,看向侍女:“我想要先去灵堂祭奠阿娘,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的。”侍女先是转头吩咐了个明显穿着粗糙许多的黄毛小丫鬟往前院去给崔使君报信,然后才伸手将崔婴从矮凳上抱了下来,半跪在地上为崔婴整理完繁琐的曲裾,才又看向崔婴问道,“小娘子是想要自己走过去还是奴婢抱着您过去?”

    侍女的个子不算高,跪在地上的时候崔婴的视线恰好与她齐平,将自己的手塞进她的掌心了,崔婴笑着说道:“我想自己多走动走动,姐姐牵着我吧!”

    *

    崔婴被护卫队带回朐县的路上一直在昏迷之中,所以在入城时并没有见识到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具体是个什么模样。然而,跟着侍女慢慢往外走去的路上,倒是对这座小城的简陋有了些概念。

    东汉的官衙通常采用“前衙后府”的布局,旨在为外派官员及其家眷提供便利。

    崔婴一路穿廊过院,只能评价一句宽阔有余,繁华不足。连身为一地名义上最具权势的县令所居住的府邸都如此简朴,可见朐县的确称不上什么繁华之地。

    于是崔婴又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的侍女身上:“姐姐叫什么名字?如今多大了?阿父既然叫姐姐到我身边来伺候,想来也是十分看重姐姐的,之前姐姐是在何处当差呀?”

    崔婴的几个问题条理清晰,一点儿都不像是个刚刚经历了流寇灾祸惊惶无助的小女孩儿。侍女下意识地恭敬了许多,语气中也没了先前温言细语的安抚意味,只娓娓答道:“不敢当,小娘子唤奴婢名字就好了。奴婢名叫青葵,今年十二岁了。”

    “奴婢的父亲是府中的管事,所以之前只在自己屋里做些绣活,并未正式当差。府中除了使君外,只后院还有几位姬妾,因此并未采买太多婢女。小娘子初来乍到,使君担心您住得不习惯,便让奴婢来伺候小娘子。”

    崔婴闻言,顿时一叹:这么说来,崔使君叫她到自己身边伺候倒是一片拳拳爱女之心了。

    自己如今初来乍到又才五岁稚龄,纵使身为府中唯二的主人之一,但也怕会有些看不清形势的小人捧高踩低。但青葵的父亲是府中的管事,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有青葵在身边伺候,不仅能叫府中下人看清崔使君对自己的爱重,而且日后自己有什么事儿要吩咐人去办,便是看在青葵父亲的面子上也不怕有人不尽心了。

    此前在崔氏车队同行之时,崔小娘子与崔婴可谓是无话不谈,自然,也漏不掉崔使君。崔小娘子口中的崔使君温和有礼,以诚待人:对子女充满关爱,对亲友谦逊守信,作为官员,对百姓也怀有仁德宽容之心。

    后两条暂且不论,如今还未见其人,前一句崔婴已信了三分。

    ……

    青葵迁就着崔婴的步伐,两人边走边聊,许久才到了灵堂。

    灵堂布置的庄严肃穆,低沉萎靡的氛围笼罩于此。

    烛光摇曳,香烟缭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烛气,正中央摆放着一具黑漆漆的棺木,棺木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显得格外庄重。四周悬挂着白色的帷幔,随风轻轻摆动,棺木前方,摆放着一张供桌,桌上陈列着香炉、烛台,还有几份精致的果品,显得十分讲究。

    供桌两侧的墙壁上,黑白色的挽联在风中轻轻摆动,灵堂正中央摆放着两排素色的蒲团,供前来祭奠的来宾跪拜。整个灵堂沉重而肃穆,尽管有十来个侍奉在侧的奴仆不时进进出出,却始终保持着静默的氛围。

    崔婴到达时,耳边只能听到跪坐在蒲团上的几位身着素色衣衫的年轻女人低低的抽泣声。她的目光在她们身上一一扫过,心中了然,想来这几位便是青葵口中所说的后院姬妾了。

    许是感觉到了崔婴的视线,那几个年轻女人的抽泣声齐齐一滞,渐渐低沉了下去。

    尽管这是崔婴第一次出现在人前,但看看她的年纪,再看看跟在她身侧伺候着的青葵,灵堂内的众人很快就意识到了崔婴的身份。一时间,不止周围伺候的奴仆下人们,连在蒲团上跪着的几个姬妾都立时作势要起身行礼。

    灵堂内的黑色棺木内躺着的是崔夫人的遗体,崔婴如今既顶替了崔小娘子的身份,自然不愿旁人因为自己的到来怠慢了她,摆手制止了众人起身行礼,示意他们继续先前的祭拜,崔婴走到最前排的蒲团旁跪下。

    伸手接过青葵递过来的三根长香,崔婴端端正正地朝前头的棺木磕了几个响头,起身走到供桌前,郑重地将香插进了香炉。

    停灵七日是不会封棺的,崔婴朝棺内看去的时候,就见崔夫人正安详地躺在棺中,身上早已换上了一身整洁的寿衣。若不是面带青黑、唇色灰败,与之前温和鲜活的时候没有太多不同。

    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上沾染的一点儿香火灰尘,轻轻捻了捻带来些粗糙的手感,崔婴的思绪却飘得老远。她想:崔使君派去接应车队的护卫队既然只带回了崔夫人的尸身,那崔小娘子的遗体应该是被阿兄带走安置了吧?

    朐县距离车队遇袭的地方有数百里之遥,自己自醒来之后却再也没有先前那些头痛、心绞的毛病,原来,自己并不是不能离开崔小娘子太远啊?

    它只是不允许自己离开“崔婴”太远,最好干脆直接成为“崔婴”。

    ……

    崔婴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站在她身后的青葵突然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猛地回神。

    耳边传来的请安声渐行渐近,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位面白美髯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正步伐急促地朝她走来。崔婴心中了然,这位想必就是崔使君了。

    向来懂得什么叫做随遇而安的崔婴垂眸酝酿了两秒泪意,正打算饱含深情地唤一句“阿父”,就见崔使君已经站定在身前,眼眶含泪,声音带着悲戚的颤音,将崔婴一把抱起紧紧拥入怀中:“阿婴,你受苦了!”

    他将脸埋在崔婴单薄瘦小的肩头哭了许久,等崔婴都感觉到了透过衣服浸润到皮肤上的氤氲湿气,他才又抬起头来,脸上全然不知是哭出来还是憋出来的红晕。

    尽管崔使君是文士,可汉儒却并非后世连君子六艺都学不全的羸弱儒子,力量不容小觑,轻松地将崔婴单手抱坐在臂弯,左手轻抚崔婴的发丝和衣领,眼中满是感慨:“一别三年,为父无时不刻不在挂念我儿。”

    “日夜思念阿婴如今该长成什么模样了,如今一见,可见是血脉相亲,阿婴的面容与为父心中所想如出一辙啊!”

    “……”崔婴本来还在犹豫是否要与崔使君演一场父女情深、执手相看泪眼的重逢戏码,却被他的话一噎,差点没忍住翻出个白眼来——她和崔小娘子虽然都生得玉雪可爱,但相貌却截然不同,这位崔使君显然是在说些宽慰人心的场面话。

    但若此刻在这里的是崔小娘子,在突如其来的灾祸中失去母亲后,见到这样亲切和蔼的父亲,定会感到格外的安心和温暖吧?

    崔婴心中一软,顺势依偎在崔使君怀中,轻声唤道:“阿父!”如今,对崔小娘子的那句话,她已信了七分。

    ……

    只是还不等崔婴和崔使君再多“父女情深”一会儿,院外就来了一位脚步匆匆的家仆,才到身前已“吧唧”一身跪到了地上:“见过使君!见过小娘子!”

    原身虽受过母亲贵族礼仪的教导,崔婴也全盘接受了原身的记忆,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跪拜,她和原身一样,都是初次经历,不免被唬了一跳。幸好崔使君未作他想,只安抚性地轻轻拍着她的背部,看向家仆问道:“何事如此急躁?”

    “县丞、功曹、三老求见,现已在前府衙等候,老管家命小人速来通报使君!”

    崔婴依偎在崔使君怀中,敏感地察觉到家仆话语落下时他身体的短暂僵硬。但也仅仅只是一瞬而已,而后就听崔使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崔婴露出微笑:“阿父有些政事需处理,阿婴先随青葵回后院休息,晚上阿父再陪阿婴用晡食①,如何?”

    身为乖巧小娘子,崔婴自然是要微笑答应的。只是不防崔使君在将她放下地前,恶作剧般地把她搂在怀里狠狠上下颠簸了几下。

    崔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瞪了崔使君一眼,谁知他反而笑出声,甚至还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鲜活些才更可爱。”言罢,带着报信的家仆,背手离去。

    崔婴闻言一愣,连揉自己隐隐作痛地脸颊的动作也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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