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天的接触下来,崔婴就已经完全认同了崔小娘子先前对崔使君的评价:崔使君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但也仅此而已了。

    饱读圣贤之书是长不了智商的,生于显赫世家也未必意味着才智出众,即便是皇家也少不了出些败家子断送祖宗基业呢,实在不必对他们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更何况,政治是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与智商高低无关,而显然,崔使君是没有这个天赋的。

    崔使君赴任朐县不过三年光阴,在他来这里之前,赵家就已稳坐三老之位,根深蒂固。所以在他完全意识不到“打破既有博弈格局的最好办法,就是直接引入第三方势力”这个道理前,就只能一直被困在狭隘的权力圈子里打转。

    崔婴的话如同晨钟暮鼓般点破了崔使君近半个月来的迷障,他有些惊奇地看向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崔婴,笑呵呵地感叹了句:“阿婴真厉害,比阿父要强。”

    崔婴又发现了崔使君的一个优点。

    哪怕是后世,许多父母在发现自家女儿出类拔萃时候,脑子里也会下意识地闪过“这要是个儿子该多好啊”的感叹,但崔使君不同,他从来不觉得崔婴不是个小郎君是种遗憾。

    这份难得的开明,叫崔婴双眼有些发胀,为了掩饰自己眼中的泪意,她顺势趴上崔使君的肩头,整张脸埋进了崔使君的怀里。

    只是……崔婴微微抽动了一下鼻子,顺着那股熟悉的香气,她将视线落在了崔使君的腰间,抬起头,有些讶异的朝崔使君问道:“这是胡椒?”

    “阿婴喜欢?”崔使君眉梢一挑,伸手解下腰间的香囊,轻轻放入崔婴的掌心。

    崔婴:……

    怎么跟你说呢?喜欢肯定是喜欢的,只是你的喜欢、我的喜欢,好像不一样。

    在这个年代,胡椒还只是一种珍贵的香料,其价值堪比黄金。

    莫说是现在了,即便是在经历过贞观、开元这样盛世的大唐,胡椒的价值也是极高的,像唐代宗李豫在查抄权臣家产时,就曾有过“……胡椒八百石,它物称是”的明确记载。

    崔婴装模做样地将香囊往回递了递:“此物太过贵重,我怕自己保管不慎,辜负了阿父的心意。”

    崔使君看着崔婴紧紧抓着香囊的手,忍不住笑出声来,又轻轻将她的手推了回去:“阿父的心意在你收到礼物开心的这一刻就已经圆满了。再之后,无论阿婴如何处理这礼物,阿父都不会介意。”

    说完,他模仿着崔婴平日里的模样,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崔婴:……

    崔婴捂着自己被崔使君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皮到的小心脏,挣扎着跳下了崔使君的怀抱,知道崔使君接下来要吩咐人去打探糜家的状况,十分有眼色的准备跑路了。

    临出门前,她一边回头朝他挥了挥手,一边笑嘻嘻地说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明日我送阿父一个小惊喜!”

    只是,下一秒……

    “哎呀!”

    崔婴只觉得仿佛撞上了一堵硬梆梆地石墙,明明是自己主动怼了上去,最后被力道反震地一个屁股墩儿坐在地上的也是自己。

    抬起头,就见一个长得比记忆中那些来自凉州苦寒之地的段氏家将还要高大威猛的身影正站在眼前,他脸上布满风霜沟壑,看起来也有一大把年纪了,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隐隐散发出的那股子精悍气。

    崔婴一眼便认出了眼前这人正是青葵的父亲,具体名讳不祥,只知道府中众人都尊称他一句“燕翁”。

    说起来,崔婴最初得知青葵父亲是府中老管家时,脑海中浮现的是前世看过的影视作品中那种最常见的、典型的须发花白、和蔼可亲的老者形象来着。

    后来她才从青葵口中了解到,燕翁年轻时是燕赵之地鼎鼎有名的游侠儿,最是急公好义、爱管世间不平事……只是后来他因得罪权贵子弟,牵连了父母妻儿性命,招致灭门之祸,在崔使君庇护之下才得以幸存。自那以后,便入了崔使君门下、奉其为主,至今已有十余年。

    故而,此时燕翁向来严肃古板的脸上也露出难得的浅笑,他伸手将崔婴从地上扶起,语气温和地问了句:“小娘子撞疼了吗?是老朽不好,挡了小娘子的路。”

    崔婴脸上泛起一抹尴尬的红晕,她连连摆手,急忙说道:“燕翁无妨,是我自己不小心。您是来找阿父的吗?请快进去吧,我先走了。”

    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地绕过燕翁,只是这回儿却不敢再不看路了。

    *

    秦汉时期的贵族肉食大多以羊肉为主,像今晚的晡食就有一道羊肉汤。然而,按照这个年代的烹饪方式制作出来的羊肉汤,在崔婴这个后世人看来,其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

    所以,崔婴在拿到崔使君的香囊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想要叫崔使君尝尝什么叫做真正的羊肉汤——虽说这时的胡椒很是金贵了,但羊肉汤才是胡椒宿命的归宿。

    崔婴跑出屋子,就见青葵正等在外头,看见崔婴的身影,她脸上马上绽放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欢喜地迎了上来:“小娘子出来啦!”

    崔婴囫囵地点了点头,然后立马拉住青葵的衣袖,说道:“好青葵,快带我到舂米坊去!”

    就这样,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青葵就晕晕乎乎地带着崔婴到了舂米坊。

    ……

    所谓的舂米就是将稻谷放入石臼里用杵捣去皮壳,舂出来的壳是米糠,剩下的米粒就是吃的白米。在没有工业机器的古代,舂米是一项非常辛苦的工作,基本上都是用来惩罚罪奴的。

    其中最出名的典故就是汉高祖刘邦的宠妃戚夫人,在刘邦死后其被吕雉关入永巷舂米,还作过一首为自己和儿子招来杀身之祸的《舂米歌》,“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女。”

    最早的舂米的工具有点像捣药罐,有一个棒槌、一个盛器,只是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逐渐有了石磨,这份工作才不算折磨人。

    不过,崔婴对舂米的过程并不感兴趣,她更关心的是磨面。

    毕竟,有了羊肉汤,怎能少了面食呢?

    工坊的正中央,一个巨大的石磨尤为显眼,两位经验丰富的老媪正不慌不忙地将带壳的麦粒放入石磨,旁边有人牵着骡子拉着转盘。第一遍碎麦出来后,便由几个年轻婢女细心挑拣麦壳,确保干净后再将麦粒倒回石磨中,如此反复数次,才算完成。

    崔婴上前看了两眼,眉头微蹙,仍旧有些不满意。

    人工磨制的面粉是无法完全去除麸皮的,最终得到的麦粉仍旧有些发黄,这样做出的面食夹杂着各种小颗粒,口感自然不会太细腻。

    只是,崔婴叹了口气,眼下靠着工坊内原本的石磨,最多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可即便崔婴如此不满意,这样将麦子磨了一遍又一遍的做法,在旁观众人的眼里却也能称得上一句“奢靡”了。

    青葵也一边在心里感叹着冀州清河郡崔氏本家的精细,一边板着脸朝工坊内的家仆们吩咐道:“你们都给我口风把紧了,若是将今日的事传了出去,仔细我禀报阿父,叫他扒了你们的皮!”

    青葵的样子在崔婴看来有些故作成熟的可爱,但周遭的家仆们却不这么想,全都战战兢兢地连连应是,毕竟,燕翁可是会物理意义上“扒皮”的狠人。

    崔婴轻抿了一下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没有多说什么,只又开口吩咐道:“再去取些菽来。”

    古时常有五谷的说法,指的就是古人的五种主要粮食作物,不同时期的文献中对“五谷”的具体代指有所差异,但最常见的几种说法分别是出自《周礼·天官·疾医》的“麻、黍、稷、麦、豆”,《礼记·月令篇》的“稻、黍、稷、麦、菽”,《管子·地员》的“黍、稷、菽、麦、稻”。

    这里的菽指的就是大豆。

    就东汉时期这乏善可陈的烹饪技术而言,清河崔氏家大业大,豢养的庖厨手艺肯定已经能称得上是当世一流了,然而崔婴将今日这三餐吃遍,唯有一碗蛋羹稍得她心。

    崔婴:……

    崔婴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可以将传说中从出生到死亡都有自己最好归宿的大豆拿出来。

    指挥着奴仆们按照她的指示将事先浸泡得饱满圆润的大豆倒入磨盘,加入适量的清水……随着石磨的转动,乳白色的豆浆逐渐滴滴答答地流入下方的木桶,周围的人群不禁发出低低的惊叹。

    与之前磨麦时众人只来得及感慨崔婴的奢靡行为不同,这会儿他们的注意力几乎是完全被豆浆本身所吸引。

    崔婴见状,微笑着招来工坊的管事,道:“今日时间仓促,这份儿豆浆只是给你们做个示范。若要做得更好,豆子还需得提前浸泡三四个时辰,那样口感才算是最佳。”

    她继续说道:“磨出的豆浆不仅可以直接煮熟饮用,还能制作成多种豆制品……”崔婴毫无保留地将自己记忆中的各种豆制品制作方法传授给管事,直到看到他双眼放光,才满意地停下。

    最后,她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我之前提到的面食,记得也准备一份,明日朝食我要献给阿父。”

    管事连连点头,表示记下了崔婴的吩咐。

    崔婴也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边在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事情,一边又将目光落在了工坊里头那匹正在拉磨的骡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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