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和崔使君交谈的时候,在崔婴的巧妙引导下,崔使君顺口提及糜家如今除了当家的糜竺、糜芳兄弟,还有一位与崔婴年纪相仿的糜家小娘子。然后又在崔婴的撒娇耍赖、软磨硬泡之下,无可奈何地吩咐燕翁在去糜家送名帖时,顺便将糜家的小娘子也列入了今日的邀请名单。

    今日晨光初露,无需婢女们伺候,崔婴便已自行起床洗漱完毕,心中对即将见到的糜夫人充满了期待。

    虽说糜夫人也不算什么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但好歹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见到的第一个历史人物对不对?这点牌面还是要有的。

    清晨的阳光透过庭院树枝的缝隙,洒在青石板小径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崔婴在小院中来回踱步,唬得一旁伺候的婢女们既担忧又惊讶,毕竟,她们还从未见过平日里聪明伶俐的小娘子如此不稳重呢!

    ……

    而另一头,向来安静乖巧的糜家小娘子正跟在青葵身后,缓缓走向府衙的后院。她面上保持着沉稳,但拢在袖中的小手却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衣角。

    作为阿父的遗腹子,糜小娘子自出生起便未得母亲宠爱。尽管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兄长,但年龄差距甚大,加之男女有别,兄长们又忙于外务,甚少有机会亲近,她在家中活得像是一个无声无息的透明人。

    昨日,崔使君的名帖送到糜家,邀请她的兄长们今日来府衙做客,这让家中众人都感到意外。而最让她震惊的是,邀请名单中竟也有她的名字。

    虽说是由崔使君家那位初来乍到在本地并无年龄相仿的玩伴的崔小娘子邀请的,但这毕竟是她第一次独自离开母亲的视线、以自个儿的身份出门交际呢!还是叫糜小娘子激动不已。

    想到这里,糜小娘子甚至不由得忽略了跟在她身后、满脸严肃的乳母郑氏,脚下的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尽管表面上保持着淑女的风范,但她的眼中却闪烁着许多好奇与紧张,对于即将见到的崔小娘子,她既期待又有些害怕。

    就在这样纠结的心情下走了许久,沿着曲折的小径缓缓前行,穿过一道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宽阔的庭院映入眼帘。

    糜小娘子的眼睛不有一亮:穿着一身素色袄裙的五六岁小娘子正凑在一株盛开的紫薇花树旁,手里捏着一朵刚刚摘下的小花,正举过头顶对着阳光眯着眼睛,似乎在研究着什么,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位从画中走出来的小仙童。

    糜小娘子下意识地驻足,站在庭院的入口处。

    负责引路的青葵察觉到糜小娘子的停顿,回头看了她一眼,随之也停下脚步,侧着身子稍稍往后退了两步,恭敬垂首,静候一旁。

    尽管她们并未出声,但青葵带领的侍女和糜家随行的仆从乌泱泱的一大堆人站在一起,哪里会毫无存在感呢?自然难以忽视。

    已经无聊透顶开始辣手摧花的崔婴余光瞥到这边的动静,一拍手扔掉了手里头捏着的小花骨朵儿,转过头来,一双大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着糜小娘子。

    原本只存在于冷冰冰的史书上三言两语描述的人物居然真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纵是崔婴,一时也不免有些恍惚。

    她眼中闪烁光华跃动,嘴角也带着些笑意,片刻后,才笑吟吟地问道:“你是糜家小娘子吗?”

    崔婴的声音清脆悦耳,糜小娘子对崔婴也很是好奇,可是……当她的目光快速掠过已经挤到开青葵、占到自己身边的乳母郑氏时,她只是微微低头,细声回答:“是,见过崔小娘子。”

    她的声音细如蚊吟,若非崔婴这会儿正全神贯注的观察着她,几乎无法听见。

    崔婴没有错过她刚刚看向身后老妇人的不安一瞥,轻轻一笑,走上前几步,伸出手轻轻地握住糜小娘子的手心:“别害怕,我叫崔婴,‘白蜺婴服,胡为此堂’的那个婴。”

    “我今年五岁了,我看阿姊年纪应该比我略长,阿姊可以叫我阿婴。”

    一股暖流从崔婴的手心传递过来,糜小娘子的紧张感也渐渐消散,她抬起头,对上崔婴的双眼,终于露出了一个乖巧的微笑:“阿婴。”

    “我叫糜淳,今年七岁。”

    崔婴下意识地在心里换算,糜淳今年七岁,也就是说她是熹平六年生人。

    建安元年,吕布偷袭下邳城,掳走了刘备的甘夫人,糜竺请同乡王朗作媒,将时年十八岁的小妹糜夫人许配给三十四的老男人刘备为妻。

    崔婴啧啧感叹:真是作孽啊!

    *

    崔婴今日邀请糜淳前来作客,并非仅仅出于对历史上糜夫人的好奇。

    她如今成了崔家女,有了清河崔氏做后盾,哪怕在汉末三国这样的乱世也能安稳余生是没错,但不代表崔婴真的就愿意如同这个时代的世族少女们一样一辈子安安分分地呆在宅院里。

    崔使君虽开明和蔼,但崔婴仍然想要为自己找到一个合情合理且能名正言顺时常离开府衙的借口,以便自由出入。那么,在朐县中拥有一位能时常往来、串门聚会的闺中密友,无疑是非常好的一个理由。

    更何况,糜淳还是糜家女。

    崔婴现如今年纪尚小,她脑子里许多后世的能改善这个时代生活质量的好东西,都不宜直接大剌剌地显露人前。

    那么通过与糜淳的关系,先和糜竺、糜芳两兄弟那儿混个脸熟也是好的,毕竟糜家是她目前能接触的人家中,最理想的合作对象。

    因此,对于今日与糜淳的会面,崔婴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力求能给糜淳留下深刻印象,以便约定二人以后往来。

    尤其是在观察到糜淳与她身边那位严肃的老妇人之间的微妙互动后,崔婴更是信心倍增。

    她眼角带笑,露出一抹狡黠的光芒,向不远处的青葵招了招手:“今日阳光正好,我欲与糜阿姊一同赏花,你且让人将宴席移至花厅。”

    青葵点头应下,转身离去。

    崔婴表现得从容自若,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着糜淳的反应。见青葵对崔婴明显不合规矩的突发奇想既不反驳也不管束,而是二话不说地立刻执行,糜淳脸上满是诧异与钦佩,崔婴见状,忍不住低低偷笑了几声。

    *

    拿捏奴仆其实也是个技术活儿,虽说崔婴才来到朐县不久,可也是和自己屋子里伺候的这些婢女们较劲过的,除了青葵。

    并非她们不尽心侍奉崔婴。

    日常伺候起居洗漱的事儿,她们能干得妥妥当当,但也仅止于此了,再多的,崔婴是使唤不动这些奴仆的,她们是属于崔氏的家奴,或许再具体一些,是属于崔使君的家奴,有崔使君做靠山,哪怕对崔婴再恭敬她们也是不把崔婴放在眼里的。

    纵使古人再早熟,崔婴如今也不过才将将五岁的年纪,她们一句“小主人年幼不懂事,我们也是为小主人好”,便能名正言顺地拒绝崔婴许多不合规矩的要求。不仅如此,还常常背着崔婴向崔使君汇报她的一举一动。

    不像青葵,她只听自己的话。

    ……

    崔婴前世在读先秦典籍的时候,总结过先秦谏臣也有自己的古文翻译腔,一般来说就是以“我听说……”加一个奇奇怪怪的故事作为开头,中间多来些排比句、双重否定句、反问句增加气势,结尾再强行点名一下主题,在说这些之前,如果能再加上些怪异无比的行为更将是绝杀!

    比如说,你今天想要丈夫给孩子做晚饭。

    那么,回家就直接坐到锅里,等对方来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时候你就告诉他:“妾闻,昔极寒北地,有雄鸟焉,其身之健不若强鹰,其闻之疾不若鸱鸮,其爪之利去鹫远甚矣。凡育雏,猎十里之蝗而不竭,每育必成。今,公与妾享高堂之尊以育斯子,而无以成飧者,岂君子之德哉?”

    最好最后再补上一句“与其把孩子饿死,不如你把我煮了吃了吧”!

    ……

    于是,在某天,崔婴欢欢喜喜地给青葵放了一天假,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进崔使君的书房偷了一卷《论语》带回自己的卧室,果不其然,替崔婴整理床铺的婢女在发现这件事之后马上跑到崔使君处告状,被尾随在后的崔婴逮了个正着。

    崔使君看了看正跪在地上打小报告的婢女,又看了看正目光炯炯盯着自己的崔婴,无奈地笑了笑,摆摆手挥退屋内众人,将不情不愿地崔婴强行抱进了怀中:“阿婴看得懂《论语》?”

    崔婴气鼓鼓的瞪着崔使君,答道:“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

    这句话出自《论语·颜渊》篇,这是孔子在回答他的弟子仲弓关于“仁”的问题时所说的一段话。孔子强调,无论是在公共事务中还是家庭生活中,都应该以一种恭敬和严肃的态度对待他人,自己不希望别人对自己做的事,也不要对别人做。这样的行为准则能够减少怨恨和不满,是实现“仁”的重要途径。

    崔使君哑然,最终还是认真地朝崔婴承诺此事再无二犯。

    崔婴嘿嘿笑起来,然后脸颊又被崔使君捏住朝两边重重一扯:“小心思越发地多了。”

    崔婴不服道:“除了青葵,他们都不把我当主人!”

    “你年纪还太小!”

    崔婴转了转眼珠:“吾闻古时,有异兽焉,产子而不抚,弃之荒野。其子初生,目如蝙蝠,不见光明;耳似盲蛇,不闻声响;爪若兔足,无力捕食。然离母三日,耳聪目明,爪利如刀,无物能逃其捕。此乃示人,子欲成才,宜广其历练,勿以年幼而溺爱,否则何望其有为也?”

    “阿父总是说我太小,但我也不能一辈子躲在家族父兄的庇佑下啊!不放手让我历练我当然不可能成长啊!”

    *

    背着糜淳那位严肃古板的乳母,崔婴附在糜淳的耳边小声蛐蛐,将她和崔使君的斗智斗勇小故事讲的跌宕起伏,听得糜淳目瞪口呆。

    她愣愣地望着神采飞扬的崔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样鲜活的小娘子,不,不止小娘子,连从前自己觉得最最厉害的大兄也比不上崔婴此刻在她心中的光芒万丈。

    毕竟她想,若是阿父还在,大兄也是不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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