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官吏的宣告,庭院内骤然安静下来,士子们纷纷挺直脊背,目光炯炯地望向大殿中央的论战高台。只见一队身着玄甲的守卫鱼贯而入,他们步伐整齐,气势凛然,手中托着巨大的青铜方盘,盘上覆盖着一块红绸。他们分列两侧,恭候着接下来的仪式。

    主案坐席上的男子缓缓起身,步至大殿中央,环视会场,声音清朗深远:“今日,高仰学宫有幸聚集天下英才,共襄赤炎论政之盛举。高仰学宫素以学风奔放、辩论自由闻名四海,百家论战之大要,诸君皆已熟知,兹不赘述。本届论战,先生们提供二十候选议题,经诸子投票,最终获票最高者为……”

    男子挥手示意,守卫揭去青铜方盘上的红绸。红绸缓缓滑落,盘上一块展开的木简显露,木简上刻着数行大字。

    齐仲来取起木简,缓缓念道:“天下动荡,何为根本?乱世治国,以何主张?”

    会场内顿时哗然。这个议题宛如一把利刃,直刺乱世的核心问题,亦为各学派提供了广阔的论辩舞台。论辩者不仅需洞悉天下大势,更须结合时局,提出治国良策。在诸国纷争、民心动荡之际,此问题正如一根琴弦,拨动着列国士子们的心弦。

    齐仲来望着沸腾的会场,微微点头,示意守卫将木简放回青铜方盘,再度覆盖上红绸。他转过身,面对着坐席上的诸人,声音洪亮而富有穿透力:“诸位,今日论战,旨在激发思想,无对错之分。诸位尽可畅所欲言,论理辩道,以谋天下大计。那么,论战便开始吧。”

    话音刚落,庭院内的士子们便纷纷低声讨论起来,有眉头紧蹙者,似乎在思索辩词;有神情激昂者,显然对此满怀热忱。苏北歌、恒升和梁驷三人也不例外,然其反应各异。苏北歌与恒升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兴致盎然;而梁驷则若有所思,目光紧盯论战台。

    *

    一位身着青衫、手持羽扇的中年士子,站起身来,走到高台中央。他拱手向齐仲来行礼后,朗声说道:“在下甘槐,愿为诸位抛砖引玉。天下动荡,根本在于人心不稳,民生困苦。若要治国,当以仁为本,以德为魂。仁者爱人,方能得民心;德者化民成俗,方能固国本。”

    “好!” 场中便响起了一片低声赞叹,他的观点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

    另一位身着蓝袍的士子也站了出来,面容冷峻,反驳道:“仁德之说,过于理想。乱世之中,法度严明,方能保国安民。法者定分止争,实行铁腕政策,以强力震慑叛乱,方能维护社会秩序。”

    “正当如此!”场中一片掌声,显然是蓝袍士子对应学派的弟子发起的呼应。

    两位士子的言论引起了会场的热议,双方的支持者纷纷起身发言,一时间,论战台上两派针锋相对,各抒己见。

    紧接着,一位身着墨色长袍的女子站起身来,她眉目清秀,气质独特,沉声道:“天下动荡,实乃列国纷争所致,故当倡导和平共处,消弭战端,方为上策。乱世之中,民生凋敝,应以兼爱非攻为本,主张节俭、尚贤,方为治世之道。”

    闻言,场中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又有一名白衣士子缓缓站起,他飘逸出尘,悠然道:“天下动荡,皆因人心贪欲所致。故治国者,当顺应自然之道,官府缩减,军士归田,小国寡民,无为而治,使百姓自得其乐,自然天下安定。”

    “荒谬!”反对者却高喊。“如果治国都讲究无为而治,那便是让人放纵,放纵的后果就是肆无忌惮,岂不是乱上加乱。”

    论战台上的氛围变得更加激烈,殿内回荡着学子们慷慨激昂的辩论声。各家各派纷纷引经据典,顺势提出自己的主张,试图说服对方。苏北歌听得津津有味,她虽然对各家学说都有所了解,但如此激烈的论战还是第一次见到。

    此时,又一位青年学子从人群中站起,他身着宽大粗麻的深衣,虽衣衫简朴,但目光却炯炯有神:“在下以为,今日天下列国争雄,皆肇始于天子分政。层层分封之下,各路诸侯虽在各自封地内实现了自治,然亦如一个个‘子政权’。随着诸侯国势日益强盛,天子政权影响力渐趋薄弱,权势终被架空,终至形同虚设,甚至为子政权所覆灭。”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皆被他这番话震撼,纷纷侧目而视,似乎都在打量这位突然发声的究竟是何人物。

    *

    苏北歌正听得入神,忽然感觉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她侧目望去,只见恒升正站在她身旁,面带微笑。原来,他不知何时与旁人换了座位,此刻正挨着苏北歌而坐。

    “北歌,未曾料到姜奚竟在此处。”

    她一愣,惊讶地望向方才发言的那位青年学子。定睛细看,才认出他正是此前她与恒升在丹邑人市中一同救下的奴隶。彼时,他衣衫褴褛,挣扎求生,谁能想到数月之后,他竟焕然一新,立于论战台上发表高论。

    人群中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高声问道:“既如此说,你又有治世主张?”

    姜奚沉声答道:“大争之世,弱肉强食,治国之道,强国为本。王道、仁政、无为,尽皆虚幻之说。”

    听到此处,法家士子们纷纷鼓掌喝彩,而其余三家弟子则面色凝重,显然是被姜奚的言论刺激到了。他们纷纷起身反驳,一时间,论战台上再次陷入了激烈的辩论之中。

    “强国为本?若一味追求强国,必然导致民生困苦,百姓何以为生?仁政才是治国之道!”

    “你这主张,只会让更多无辜百姓陷入战火。我们应当发动不义战争,建立一个人人间兼相爱,国与国和平共处的社会!”

    “以礼为体,仁政理民,礼制化俗,自能使国家里外同心,达大同之最高境界。”

    “强国之说,终究是霸道!小民寡国,让百姓有安定的居所,衣食无忧,远离文明喧嚣,没有战争威胁,足以!”

    姜奚面对众人的反驳,神情丝毫不变。他冷静地说道:“你们所说的仁政、无为、兼爱,皆是理想化的治国方针。然乱世之中,唯有强大的国力,才能保民安邦。若无强国之本,何谈仁政?若无强力之治,何谈无为?若无强军之势,何谈兼爱?”

    他的言辞掷地有声,场中一时竟无人再敢反驳。司礼官吏见论战陷入僵局,便示意大殿两角的鼓手擂动鼓槌,鼓声咚咚响起,清亮而有力,瞬间打破了场上的紧张气氛。官吏趁机高声宣布:“今日论战已至中场,各位士子暂且休憩,待稍后再续。”

    *

    论战的气氛稍稍缓和,原本紧绷的神经也得以放松。底下的士子们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着方才的论战,或赞叹某人的见解独到,或摇头对某人的观点表示不认同。

    苏北歌和恒升坐在中间的位置,他们的脸上还带着激动的神情。

    恒升忍不住赞叹道:“刚才的论战真是精彩,各家各派皆有高论,真是大开眼界。尤其是姜奚的论点,虽然激进,但却有其独到之处。”

    苏北歌点头称是,正欲继续与恒升讨论,却忽闻身旁有人低声闲聊,话题竟是关于那神秘莫测的占侯家。她心中一动,侧耳细听。

    只见那人说道:“方才那说的都是治国正道,你们可曾听说过我们这学宫中,也住着占候流派的学者。这等人,据说精通天文地理,能以占星卜卦,观天象之变,推阴阳之理,言灾异之兆,甚至预知未来之事。”

    周围之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似乎都对此事颇感兴趣。

    “那岂非巫术?”一人疑惑道。

    “那可不同。占侯者只能洞悉天机,而巫族之人可更了不得,传闻他们能蛊惑人心,操控人做出违背自身意志之事。可谓,达于万物之情,通于鬼神之事。”那人继续补充道。

    旁边黄衣士子也附和道:“我乃南璃之人,亦曾闻长老提及此派学术。但四海内精通推演占候之术者寥寥无几,南璃国的祭司应算得上是一位。数年前,观天象,得豫卦,预言数月之后,长阳周边必有大地震颤。果不其然,后事应验,震惊四方。”

    “真神人也!”周边之人纷纷感叹。

    “后来他还将望气、观星一并加入到占候之中呢。只可惜,在南璃国,占候已成一门宫廷之术,民间难见此类神奇之人。”

    又有一人好奇问道:“那高仰学宫这位术士究竟是何来历?”

    那人微微摇头,“在下亦不甚明了。只闻此术士乃自西边而来,至于具体来自何方国度或部落,却无从得知。此人行事神秘莫测,鲜少参与学术与政事之讨论,时常神出鬼没,少有人能觅得其踪。据说,东风国的国君江恒王对其颇为敬重,特赐一座府邸,置于学宫深处,以示优待。不过……那座府邸据说极为诡异,四周常年笼罩在一片阴冷的雾气中,夜晚还时常传出低沉的咆哮声和诡异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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