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轰然开启,两骑骏马风驰电掣般闯入视线,尘土飞扬中,一身影自马上跃下,正是景蔺。他手持梁骐亲赐的玄金佩牌,令沿途守卫纷纷退避,直至他疾步踏入大殿,喘息未定。

    “金佩使者到!”宫人的通报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响,带着几分紧迫。

    梁骐面色一凛,即刻召见。景蔺步入殿内,未及行礼,便以沉重的语气,急促而清晰地吐露了一个令人心弦紧绷的消息:“启禀君上,寒昭、南瑞、东风三国,似有异动,欲结盟共谋,意图分割我北凌疆土。”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骤然凝重。梁骐轻敲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与殿外偶尔传来的风声交织成一片压抑的旋律。

    “继续。”他沉声命令,语气中不容置疑。

    景蔺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此番会盟未邀我北凌参与,本就颇有异常。臣派人深入探查,果然发现此次会盟除却议定一国边界划定诸侯小邦的处置归属外,更有一桩大事便是密谋共分北凌。”

    梁骐冷哼一声,“那盟主,可是那寒昭国的赵集钧?”

    景蔺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忧虑:“正是赵灵王,此人野心勃勃,多年来与我北凌征战不断,却始终未能占得丝毫便宜。如今,他便想联合他国,欲借外力一举攻破我北凌防线。”

    *

    苏北歌静静地立于梁骐身侧,剧烈摇曳的烛火映照出他日益阴沉的面色。他眉宇紧锁,半晌没有说话,也没有挪动,双眼只是盯着窗外的沉沉夜色。

    景蔺有些急切,微微地唤了一声:“君上?”

    梁骐的目光从窗外的无尽黑暗中收回,重新聚焦在景蔺身上,“他们可有提及,准备如何分食我北凌?”

    “目前尚未有确切消息。此次会盟,不过是个开端,意在试探各方态度,并初步确定了分割北凌的意向。至于具体的领土划分与作战计划,他们似乎还在密谋之中,尚未深入讨论。”

    “他们倒是打得好算盘,以为我北凌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吗?”他的语气透露出些许怒意,但更多的是对即将到来的挑战的冷静审视。

    景蔺躬身一礼,连忙请命:“臣即刻启程,再赴邯凉城探听。”

    “不用了,你留在邕城,打探之人你另派人去做就是。”

    “遵命。”凭着两人多年的默契,景蔺知道梁骐接下来对他可能另有安排。

    梁骐的身影在昏黄的烛光下拉长,他仍在踱步,脚下的木板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声响,步子虽沉重却未见惊慌,苏北歌不由不佩服作为北凌新君的他,面对此种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时的定力。

    “景蔺,”梁骐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平静如常,“你奔波劳碌,先回去大睡一觉。此事重大,我需得静下来,思谋一番。明日清晨政事堂朝会,你再过来。”

    景蔺躬身一礼,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与理解,“君上保重,臣,遵命。”

    苏北歌知道梁骐此刻需独处静思,遂缓步至他身旁,柔声道:“我随景蔺先回景府稍作安顿,您且安心筹划。”

    梁骐轻轻颔首,未发一语。

    苏北歌与景蔺,两人一前一后,退出了书房,穿过曲折的回廊,直至官门近在眼前。许是连日奔波,加之方才急报带来的紧张情绪,行至此处,景蔺步伐略显踉跄,不自觉地伸手搭在了苏北歌的肩上,以作支撑。

    苏北歌侧首,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景蔺的腿侧,只见其裤管下隐约透出异样的色泽,细看之下,竟是布料被反复摩擦而显得极为薄透,甚至有些许破损,心中顿时明了,定是长途跋涉的赶路中,马鞍的粗砺与急行的颠簸所至。

    她有些不忍,轻声问道:“还很疼么?”

    景蔺本想应道不妨事,但又觉得气氛过于沉重,于是他嘴角一扬,故作轻松道:“哎,定是疼的,不过我这皮糙肉厚,习惯了风霜雪雨,这点小伤,自然能撑得住。”

    望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苏北歌也忍不住打趣道:“记得在晋城初次遇见你时,你一身锦衣华服,举止间透着一股子书卷气,我还真以为你是哪家娇贵的富家公子呢。哪曾想,你竟是如此有这身功夫。”

    景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顺着话头继续玩笑道:“哈哈,我这变化倒是比不上你,直接从一介男儿身,变成了能在女儿,还是阿骐的心上人,只不是哪天,我还得改口叫你一声尊贵的‘夫人’呢。”

    话一出口,苏北歌的笑容瞬间凝固,景蔺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而尴尬。

    “孟一,我……我并非有意……”

    苏北歌轻轻摇头,打断了他的解释,语气中带着一丝释然:“无妨,我们先回去吧。”

    两人沉默着继续前行,夜色中的邕城显得更加寂静。苏北歌的心情微微复杂,景蔺的话虽是无心,却也触动了她心中那根敏感的弦。

    *

    两人并肩漫步于巷弄间,苏北歌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一家家灯火通明的商铺,忽觉氛围有异。商铺内,除了寻常的买卖声,还混杂着些许低沉而神秘的交谈。

    “看,那些新面孔。”苏北歌低语,朝景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注意那些游走在各个店铺间,看似随意却目的明确的神秘生意人。他们或驻足挑选货物,实则借机与店主及过往行人攀谈,言辞间总透露出几分刻意的探寻与试探。

    两人心照不宣,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一间贩卖药材的店铺。店内,一位客商正与店主热烈讨论着药材的年份与药效,突然,一句不经意的“听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听说三国大军已整装待发,不日便将压境,这世道怕是要乱了。”

    苏北歌与景蔺眼神交汇,已明了彼此心中所想。他们不动声色地移开几步,仿佛仿佛只是随意换几家店铺闲逛,实则耳中紧锁着周围的每一丝动静。

    转入隔壁的绸缎庄,又有一位客商正与人低声交谈,言辞间看似闲话家常,实则字字珠玑:“老兄,你可听说了?边境风云再起,咱们还是早做打算,寻条后路吧。”

    苏北歌与景蔺对视一眼,此刻,两人明白,这不仅仅是街谈巷议,而是有人刻意在邕城中传播消息,企图造成恐惧与不安。人群的情绪如同易燃的干柴,一点火星便能燎原,照这样传播下去,不消两三个时辰,坏消息浸染了整个邕城。

    “少一,你的腿伤还需处理吗?”

    “敷个鸟药,现在这情况,得先把这股子邪风给灭了!走,咱们回去,跟君上汇报这新情况。”

    说罢,两人身影一转。

    再次踏入王宫时,梁骐的书房内烛光依旧昏黄而温暖,却已不见先前的沉思之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即将迎接挑战的凛冽。

    “君上,有紧急情况。”苏北歌与景蔺几乎是同时开口,他们详细禀报了街头巷尾那些看似无意实则蓄意的言论,以及这些言论如何在短时间内迅速发酵,背后之人企图将整个邕城笼罩在恐慌的阴霾之下。

    梁骐听罢,霍然自座椅上站起,略作沉吟后,声音沉稳而有力:“知道了,此事非同小可。”随即,他转身,对一旁静候的七伯沉声吩咐:“即刻派宫使,宣邕城令火速入宫见我。”

    七伯闻言,不敢有丝毫耽搁,领命后匆匆离去。

    紧接着,梁骐蹲身写下手谕,将其卷住,一扔,景蔺默契接住。他望着景蔺,眼中满是信任与托付:“少一,你持我手谕,速去上将军府上,将今夜之事原原本本告知于他,并请他即刻调遣一千骑士予你,务必于半个时辰内在国府门前集结待命。”

    景蔺领命,向梁骐一拱手,便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

    待书房内再次恢复宁静,梁骐的目光落在苏北歌身上,“小一,夜深了,你奔波一日,想来也是疲惫。若觉累了,不妨先行回景府歇息。”

    苏北歌目光中闪过犹豫,但随即轻轻摇头,柔声道:“阿驷,让我在这儿陪你一会儿吧,待事情有了眉目,我再与景蔺一同回去。”

    梁骐点头,应允了苏北歌的陪伴,随即转身回到书案旁,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公文之中。她则悄然移至书房一隅,有个小榻隐于屏风之后。

    往日梁骐忙碌时,苏北歌便会待在此处做些自己的事情。她的指尖轻抚过榻边的纸墨,随即坐下,从榻下暗格中抽出一个古朴的木箱,缓缓打开,箱内卷宗错落有致,她取出一卷展开,又从笔盒中抽出一支被磨得很是光滑圆锐的鹅翎,凝神“嚓嚓嚓”地一笔一画写了起来。

    书房内,只余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偶尔翻动书页的细碎声响。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庭院中再次响起的急促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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