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里。胡轻曼把车窗开了一道缝。

    越来越闷热。

    天空的积云在城市光污染的映照下,显出了一点晦暗的边界。

    “为什么不接电话?”隔着中间的扶手,萧贺晨坐在另一边。

    胡轻曼没有回答。只面朝车窗,享着窗外滑进来的一丝风。

    “这么晚,我会担心的。”他的声音放低了,像是从天空积云下来的。厚重,溽闷。

    “不是有保镖跟着吗?”她还是没有看他,扭着头。

    有红灯,车停住。

    一丝风都没了。车里三人无语。

    周叔专注着开车,看着前面的路。

    胡轻曼专注着车外的霓虹,一盏一盏地消失。

    萧贺晨专注着胡轻曼的侧脸,在光暗中忽隐忽现。

    赶在下雨前,车到了地下室。

    他比胡轻曼快一步下车。

    她才打开车门,怀里的包就被他接了过去,一手被牵了起来。想挣脱,但被抓得更紧。

    “有什么话回去说。”他的手指勾了勾她的掌心。

    她只仰头了一点,看到他松了领口,领带也往下拉了一些,不是晚上见到时那么规整了。

    两人进到屋里。林婶早已睡了。客厅留了盏小灯,堪堪可见楼梯的亮度。

    关上门后,萧贺晨才松了紧握的手,两人按照往常那般换鞋上楼。只是胡轻曼的动作比以往要慢上许多。

    她到楼上时,他在更衣室里拿衣服,看时间,应该是到洗漱时刻了。

    “你先?”他拿了换洗衣物,进了卫生间。

    “不,你先吧。”她放下包,整个人颓坐在梳妆台旁。

    “你怎么了?是晚上不顺利吗?”

    是,非常地不顺利。不过看他笑意朗朗,他应该很顺利。

    他放好了衣服,从卫生间出来。俯下身,坐到她身边。

    “你一离开我就打电话给你,”他看着她的脸,从眼睛到下巴,紧抿着唇,没有翘嘴。”你怎么都不接?”

    “不好破坏你的约会。”说这话时,她才翘了点嘴,不过马上就把唇抿平。

    “我那不是约会。”他多少有些猜到胡轻曼生气的点。他解释对方是另一家大地产公司老总的女儿,是接下来的企业掌权人,他与她晚上的会餐,是商谈兴源地块的事。

    “噢?是吗?”可她感觉不是这样。两人不像是商谈业务,倒像是下了班的男女约会。她乜了他一眼,语带不信。

    “不然呢?”他想靠近,被躲了一下,扑了空。

    不然什么?什么不然?她一路生气了几个小时,是无理取闹,是莫名其妙。她在和客户聚餐,他也在和客户聚餐。说起来多么合理。这一声反问,显得她小肚鸡肠。

    可她就是这样小肚鸡肠。为什么要大度?他在有些人面前就不会提及她。这个她可以理解,但是不理解的是,他一个眼神都不给,哪怕当时发条信息,告诉她他和她在同一个餐厅,只需说他有要事,暂时不能和她打招呼。

    只要这样,她根本就不会生气。即使后面点了那道情侣法餐,她最多也只是事后发点小脾气,在他怀里滚几下,撒个娇,要求他下次带她去吃就行了。

    但是他什么都没干,把她当作空气,无视了用餐两个小时。

    “Baiser好吃吗?”她尽量把语气放平,不要显得声音颤动了。

    没有听到回答的声音。他气息离远了。

    可能是被问到生气了吧。她余光见他离开,转头去了卫生间。

    吸了一下鼻子,她也起来去找换洗的衣物。几件衣服被扒拉了出来,一些丝质的睡衣接连滚落,她也无暇顾及,随便抓了把塞回柜子。

    萧贺晨只是刷了牙,听到胡轻曼走出去并关了门,他才意识到她生气得厉害。一道菜就让她这样生气?上次是不吃蛋糕,难道她和菜干上了?

    他三步并两步走出房门,见胡轻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着头。灯光昏暗,他只能看到她头顶的发旋。

    “我没有吃。”他平和地解释。“是林小姐提过要吃这道菜。所以今晚才去了香榭丽。”他并不想让胡轻曼知道关于林氏的事。一是这事间接关系到章绣。兴源地块卖了,闻达就有足够的钱转移到东南亚,能抵一抵接下来章绣的举动;二是只要兴源成功卖出,他就不用再接触地产相关的人和事了。

    “林小姐?”她在众多解释的话语中,捕捉到了关键词。她回想起,有人说过,知道萧贺晨有了对象,有位林小姐会哭死。“是哪个林小姐?和你相亲过的?”她不知事情的原貌,只是凭女人的直觉,这个林小姐就是八卦人们说的那位。她不敢说这个林小姐和他有过什么关系。萧贺晨这个年纪,他有前女友也很正常,但是她不想他有。潜意识里,她把话往轻了说。

    他不撒谎,直接承认了算是相亲过。“是五年前,两家人吃过饭。不算正式的相亲。”五年前的地产行业已经出现颓势,谁还会同业相互联姻。那次见面后,他就回了美国,直到和胡轻曼相亲,他才回来。他和盘托出,但胡轻曼并不领情。

    “哦。她喜欢你。”同是女人,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男人,胡轻曼也会发出那种闪亮的眼神,她在看到林小姐的眼睛时,就无比确定了。

    “是。”

    有时候,胡轻曼真的很喜欢萧贺晨这点,他会承认,不带谎言。

    “你也喜欢她。”

    “没有!”他从楼上下来,两人这样隔着距离说话,他明显不适。胡轻曼已经开始想到别处去了,他必须马上制止她的胡思乱想。

    见他从楼梯上下来,她赶紧站起来,摆出一副抗拒的姿势,让他不要太靠近。

    “我没有喜欢她。私下里我就没和她见过面。连她的联系方式都是云繁给我弄来的。”

    “那你怎么知道她喜欢你?”

    “那次两家见面后,林家就过来谈亲了。但是我家不同意。我去了美国后,听说林启微为此伤心了很久。”他看向胡轻曼,见她的脸还绷着,感觉这样说还不够,又补了一句。“即使这样,我也没有和她再接触了。”

    这话倒让她冷笑了一声。她在意的是林小姐喜欢他吗?她一直在意的是他的态度。喜欢萧贺晨的人肯定不少,她要是一个个吃醋,早就酸死了。今晚她的生气,一直是他的态度。而且这种无视她的事,不是第一次了。

    他见她双手紧攥着衣服,指节泛白,心中不忍,松下了气,上前去扶她的手。

    她却扭身一躲,别身到沙发后面,与他又拉开了距离。

    这行为让他突然冒火,他已经解释了,她怎么就那么倔,一点都听不进去。这点来看,胡轻曼真是和章绣一个模样,逮到了机会,会不择手段地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同的是,胡轻曼想达到什么目的,只要她能说出来,能做到的他都答应。

    “你到底想怎样?”

    她见他眼神变了,神色也变了。萧贺晨严肃起来的样子,有一股居高临下的威严。曹芊芊就说过,他在行事上,不合心意的,会很刁钻。这样子,她更不敢靠近了。原本就想好晚上不在楼上睡的。现在天气也变暖和了,不用抱着他取暖了。她想在客房过夜。

    “我想不上楼睡。”她躲过他,飞快地跑到了客房,关上了门。

    这几秒钟的事,他没预判到。听到关门声,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门外的人没有再发出声音。胡轻曼背靠着门,小腿发着酸胀。今天很累了,上了一天的班,心酸了一晚上。这会儿整个人松懈下来,抱着衣服,慢慢地滑坐到地上。

    经过最近的几件事,她慢慢触及到了萧贺晨的边界。在有些人和事上,她是不能出现在萧贺晨的世界里的。原因她也清楚,无非是两点。

    一是章绣让他们签了协议,不能交往。和章绣有关联的地方,他们不能出现。二是,胡轻曼自觉她带不出手。如果是在启听的人面前,他可以大方地承认。因为在启听,他只是个萧总监。而在闻达相关的人面前,他是小萧总,萧闻的独子,以后肩扛大任的人。

    她只能出现在他有限的范围里。

    房间没有开灯。她想起那次他端着剥了皮的橘子,两人在这个房间里许下的约定:先试着交往,不让父母知道。

    所以他今晚可以不用解释那么多。原本他们的约定就是这样。

    其实是她贪心了,想要的更多而已。

    =

    房间没有拉上窗帘。外面有光进来,不用开灯也可以看清楚。这样略黑的环境,反而更利于思考。

    胡轻曼想沉静下来,理一理脑子。是她太过界了,她应该给自己设置尺度,不要动不动就生气,惹怒自己和别人。

    她把衣服扔到床上,颓然地坐在一边。

    想起初中时,她被校外的学生拦住,说要和她做朋友。当时情况很恶劣,胡轻曼已经被拉入无人小巷,不过她这人在极端情况下会爆发出一股势不可挡的威力,她急红了眼,朝为首的踹了几脚,死命地往男性的关键部分踩。对方许是没想到这样的突发}情况。胆小的两个跑了,留下的一个把受伤的拖走。

    事后,胡轻曼休学了两周。据说受伤的男生家里一直在闹。胡家赔了钱才没了声响。后面就传出一些流言蜚语,无非是针对胡轻曼不堪的话。上了两天学,她又不想去了。一是害怕还会有人来堵她。二是那些不堪的话让她受到了冷眼,继而是同学的孤立。除了曹芊芊,其余的同学对她都是退避三舍。

    胡昌邦知道后,托亲拜友,胡轻曼转了学,去了市里的初中借读。

    胡轻曼在十几岁就接触到了舆论和社会的不公。尤其是针对性别的不公。明明是那些男生先挑的事,如果她不反抗,那受伤的就是她。如果她当时没有反抗或者反抗的不够,那么事后的舆论会更加难听。小镇的人淳朴,却也会释放最大的恶意。

    胡轻曼的头晕就是从那时候出现的。压力大了,她就容易犯晕。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的朋友越来越少。她也尽量去适应新环境,可心底一直有股力,让她与别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因而她能联系得久的,就一个曹芊芊。其余的,都是泛泛之交,过了有交集的时间段,她就慢慢减少联系。在大学的心理室,她的老师也曾剖析过这种情况,是属于自我保护的一种。因为她不知道接触的人心,到底藏了多大的恶意。

    可她喜欢萧贺晨。

    非常的喜欢。

    前年,她爬了老姑娘山。那是座许愿山,许愿很灵。她希望能交到知心人。因为她独自一人太久。在S市,唯一的朋友又不在。

    然后萧贺晨出现了。心底的那股阻力突然消失。她想靠近他,就如一块干燥的海绵,想缓缓地接近润湿。

    房间里有些闷,她起来去开了窗。天边的乌云终于是飘了过来,和气象预报说的没差,湿闷的空气憋不住了,沉重的雨滴渐次落下来。

    她和衣躺下,闭着眼。脑中过片似地回荡着晚上的情景。

    原来萧贺晨的心底也有壁垒。那道壁垒隔着,不让她靠近。即使他已经说了他童年的一些遗憾,但是人生长河,遗憾和不堪哪就这一件呢?

    她是太急了。两人相处也才三四个月,就迫切地攻城略地,擂鼓插旗地宣誓主权。

    她摸了摸脸,窗外的冷风把面颊吹冷了。这令她冷静了些。

    明面上她是站队在章绣这边,暗地里已经和萧贺晨在一起。这段感情有外阻力,且来之不易。她如果想继续和萧贺晨走下去,那她不仅要善解人意,还要学会等待。等待那天,萧贺晨能完全接受她。

    至于外阻力,就是她要把章绣那边给走通。

    曹芊芊说的对,她不要再作了。萧贺晨只是对她温柔,而不是没脾气。

    把思绪又从头到尾地捋了一遍。她自觉心态平稳,不会再说出气人的话了,才从床上起来,去打开门。

    打开门时,她愣了一下。只见萧贺晨离门也就两步之遥。

    “对不起。”她先道了歉。

    她的道歉令他有点错愕,不过脸色很快就恢复。

    “我……刚刚在这里想了一下,晚上应该是我做错了。”他看她空着手出来,又看了后面的房间,里面没有开灯,而且雨打进了窗。他上前扶了一下胡轻曼的肩,把她拉到沙发旁。这次她没有躲,他好把话继续说下去。“是我和别人点了那道情侣菜,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

    他说的也算是对了一半。那道菜确实令她生出了许多恼怒。如果他把今晚的矛盾转移到一道菜上,也可以。至少胡轻曼不用那么难堪地面对他的无视。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见她同意了,他释然笑着说:“没想到,你是个小吃货。”勾了一下她的鼻子,见她还低着头,想是气还没消,又补充说,“可惜现在太晚了,等睡醒了,我带你去。补上一回。可好?”

    “嗯。”她没拒绝。抬头看了看,他还没换衣服,衬衫也皱了,领带摘了。领口开了些,瞥眼就能看到昨夜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如果按照往常,这会儿她会扑过去,说点甜蜜的话,两人冰释前嫌。但现在她不想这样。

    “那休息吧。很晚了。”她说完,转身往房间走。

    “轻曼。”他把她的手抓了一把,拉到怀里。

    她顺势坐到他腿上,不过背直挺挺的。

    “回楼上睡。”语气不紧不慢。见她不回答,他继续解释,“我们不要动不动就分床分房,这不利于感情。”

    “我只是想冷静冷静。”

    “谁是冷静啊?你想她干嘛?”萧贺晨很少开玩笑,这会儿突然说了个冷笑话,令她有点不适。她皱着眉低头看了眼。

    这时,林婶的房门打开了。她看到两个人还没睡,就嚷嚷了两句。问是不是要吃宵夜,不饿就赶紧回去睡觉。

    有了林婶的助攻,萧贺晨抱着歉意拉起胡轻曼,往二楼去。一边又嘱咐林婶把客房的窗关了,把胡轻曼的衣服收了放洗衣机。

    =

    次日傍晚,萧贺晨带胡轻曼来到香榭丽餐厅。他把二楼都包了,偌大的餐厅二楼只有他们两人,其余只有两个服务员。

    她不知萧贺晨会搞那么大阵仗。如果是周五以前,他这样做,她会无比开心。

    可现在她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Baiser端了上来。黑松露和鹅肝酱以及其他神秘食材,混杂出一股香气,盛在银质的长条盘里,其实这个盘是个唇型,整体做得很精致。

    “这下没人打扰了。”萧贺晨拿过碟子,给胡轻曼盛那道菜。

    “谢谢。”胡轻曼接过后朝他道谢。

    这客气令他有点不悦。回想今早,他去碰她的肩膀和脸,她忙不迭地躲开,拒绝了亲密。似乎因为昨晚一闹,胡轻曼和他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她的周身出现了一圈隔膜,令人无法靠近。

    此刻他又不好问。只得先回去,再细细询问,以免又惹到她。

    两人安静地用餐。

    胡轻曼觉得这道菜中看不中用。闻起来香,摆盘也美,但是吃起来很一般。怪不得那么贵,吃完绝对不会点第二次。就像那天曹芊芊把三文鱼扔到寿喜锅,煮出来的鱼肉嚼劲儿和这个菜一样,蜡感十足。但是为了这道菜闹了那么大阵仗,她要是不吃,指不定又会惹出什么。

    对面的人虽然不说话,但气压已经低到要下雷阵雨。

    “嗯?”萧贺晨见她盯着他看,发问有什么事。

    她想了想,还是照实说了,实在是看不得被人这样宰。“这菜实在不好吃。下次还是别点了。”她尽量压低了声音,不让服务员听到。

    没成想对面的人听了,反而抿嘴笑了。继而笑容加深。像是碰上了什么喜事似的。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她只好拿话岔开。

    “还是奶酪好,又便宜又好吃。”

    “嗯。”他叫了三份蓝纹奶酪,倒满一杯果味香浓的红酒,让胡轻曼一次吃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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