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最后,沈华年与一众兄弟姐妹们带着绣好的经幡走进灵堂时,只看见了鸦雀无声的众人和双眸通红,胸膛微微起伏的周今画。

    “母亲。”沈华年手里拿着绣好的经幡迈着小步走到周今画身边,见她气极也不敢说什么,只弱弱的喊着。

    周今画看见沈华年,神色不由自主柔和了几分,眼眸泛红的她在看见沈华年时也收敛了暴戾,换为了柔和,一时气恼的心也平静下来:“来了,把经幡挂上去吧,明日送你父亲,让你父亲走得安生些。”

    沈华年点头,走上前去,将自己亲手绣的经幡挂在竹仗上,然后站在周今画身后,默默看着沈昀的棺椁。

    初知世事的她也不知道以后会经历什么,她只觉得家里的亲戚往日里都和颜悦色的,怎么今日会站在父亲的棺椁前大吵大闹。

    发生了什么,沈华年后来才明白,当年太小,她就算想也想不通。

    灯烛亮眼,沈华年却能察觉到周今画神色里的悲哀,从此在这个世上,他们便没了依靠,只能自己在风雪里抱团取暖。

    这一摔确实将众人镇住了,大家都面面相觑,却不发一语,最后还是沈玉山站了出来:“大家都冷静,冷静。”

    接着又将目光移向周今画:“大嫂,您也消消气,我们也没有真说要把大哥留下的东西怎么样,东西在您手上,自然是你的。”

    周今画面色不悦,依旧站在沈昀的棺椁前不发一语,神情严肃,一个字都不想对沈玉山说。

    沈玉山的妻子一听,心里顿生不悦,走到沈玉山身边小声道:“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今日从扬州赶上来一定要把东西争到手吗,你这会儿怎么变得这么脓包了,一个字都不说?!”

    “从长计议!你现在就算跟她闹有什么用!她要是真发了疯,抡起柴刀砍你,你能怎么办?”

    沈玉山的妻子不说话了,点头在心里默认着沈玉山的做法,但过了不过几秒,就又站到她男人面前窃窃私语:“你到时候不给我们丘儿挣个一点半点的财产,就别回来了。”

    沈玉山没办法,只得哄着,说到时一定给沈丘凑够成亲用的彩礼钱。

    他们本以为计划天衣无缝,能瞒天过海,不动声色地就能将东西

    拿到手,还能将他们这无依无靠的母子三人扫地出门,结果却没想到周今画是个刚烈的,计划行不通。

    沈玉山和他妻子的对话也被站在不远处的周今画听得一清二楚。

    这两人说话都不会避着点人吗。周今画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现在风波平定,周今画也敛去怒意,继续张罗着沈昀的后事。

    周今画摔了瓦罐,自然是要举番起灵的,只是次日起灵出殡时,她也在心里无数次默默念着。

    原谅我,沈昀,原谅我。

    出殡那日,天色依旧阴沉,蒙蒙天光中飘着小雪,周今画举着白色灵旗,一众亲戚在后面举着经幡。

    一路白花花的纸/钱飘了满地,就着小雪一起,将众人都拉进凄清的氛围里。

    沈华年跟在周今画后面,旁边是沈华兴。

    一路上,沈华兴都在跟沈华年小声说着:“别回头。”

    沈华年不懂,问了为什么。

    沈华兴便给她讲了,出殡时回头,是对逝者有留念,逝者便会感知道,迟迟不肯离去。不肯离去就没机会重新转世做人。

    沈华年听话,没有回头。

    后来沈昀平安下葬,后事张罗完后二房三房便回了扬州,再也没向周今画提起过要分家产的事情。

    闹了这么大一通,周今画又是张罗后事又是应付那些亲戚,刚忙完沈昀的葬礼就昏昏沉沉病了好几日,最后还是沈华年与沈华兴日夜贴身照顾,找了整个上海最好的郎中给周今画瞧病,才让她慢慢恢复了元气。

    直到很久之后,沈华年想起来,都记忆犹新,才对这帮表面说是亲戚,实则是吃人的笑面虎没什么好颜色。

    筱然间,砰的一声,茶盏碎裂的声音就如那年冬天碎了满地的瓦罐,猛的将沈华年从神思里拉回来。

    “怎么了母亲?”

    沈华年见有瓷器碎掉的声音,站起身来忙问。

    就见沈昀生前最爱的茶盏被沈终义的女儿不小心落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本想理论一通的沈华年抬眼看了看周今画却见她皮笑肉不笑的摇摇头:“没事,茶水太烫,你堂妹不小心摔了茶盏,叫人收拾了就行了。”

    但只有沈华年知道,茶盏讲究一套,这一套要是缺了一只,便不圆满,就没办法用了。

    但碍于亲戚的面子,周今画也不好发作,只能忍着。

    一桩桩一件件,只绕得沈华年心里乱糟糟的,就算是有极好的教养,喜怒不形于色,在这档口也没有办法做到心平气和。

    沈玉山和沈终义倒是个会看眼色行事的主,当年那嚣张的气焰完全没了影子,现在低眉顺眼,你去揍一拳都不会还手。

    “好了好了,大家都消消气,茶盏我赔,我那儿还有套父亲留下来的,乾隆年间的茶盏,放那儿一直没用,芸儿,你快去取了来。”

    沈终义发话道。

    说来也奇怪,沈终义的女儿偏偏和沈昀的名字很像很像。

    一个沈昀,一个沈芸。

    沈芸听了,忙点点头,赶紧按照沈终义的要求把茶盏取了来。

    周今画不见笑容的脸色才缓和了几分。

    “既然已经到我们家来住上了,就别见外,一会儿准备些茶饭,我们亲戚几个叙叙旧。”周今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叫小橙和自己的贴身婆子去吩咐小厨房的人准备晚饭。

    到现在沈华年才算是看明白,为什么周今画要叮嘱自己别乱说话。

    不然吵起来没完没了,烦躁。

    沈华年倒不想跟他们一起同桌吃饭,她现在只想盼着付书同早点回来,回来教她读书,读各种类型的名著与文章。

    付书同此时却忙得不可开交。

    马来半岛。

    树木疯长,周遭的草木茂盛而翠绿,带着旺盛的生命力,将小酒馆隐没于一片浓厚的绿荫里。

    一间酒馆的阁楼雅间里,付书同与一众人正进行着会议。

    做为第一次参加会议,而且还是半道插进来的,他也有些局促。

    酒馆里雅间精致,红木地板配上枣木圆桌,古朴的韵味铺面而来,柜子上摆着花束,给这不大还略显逼仄的空间里平添几分生气。坐在桌旁的绅士们个个温文尔雅,谁都没想到他们是会闹革/命的主。

    付书同见人到齐,也没拐弯抹角,将那箱子里的地图拿出来,铺在桌上。

    “我们到时候直接上广州,在这儿设立指挥部,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付书同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点,神色严肃。他们上一次也是这样,计划周密而无半点差池,却不知为何仍落得个匆匆忙忙撤离的下场。

    那个地点是小东营,在广州。

    安幸开口:“这地方我熟,要不我来做指挥,到时不至于兵荒马乱。”

    众人沉默片刻,同意了这个提议。

    付书同松了口气,他本以为大家会为难新人,现在看来,他完全可以表达自己的想法,不怕没人听。

    最后一致同意,安兴担任总指挥。

    但大家安静了一会儿,下面就开始吵吵嚷嚷起来,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们真的能行吗,之前那么多次都失败了,难道就赌这一次?”

    参加会议的白松仪在下面说了一句,一瞬间似乎之前做好的心里建设都被击溃,只剩下裸露在外面那脆弱,不堪一击的躯壳。

    会议都还没开完,怎么就有人动摇“军心”了。

    在会议一向里沉默的沈华兴却忽然站起身:“如今时局大变,广州/当/局肯定疏于防御,我们可趁此之机,一举成功。”

    一番话一出,大家却还是有些疑虑,担心着是否能成功。

    “同胞们,不管能不能成,一定要试试!就算不行,也得给那政/府一次打击,让他们明白,我们不是吃素的!”里面有人神情激动,甚至站起身来,挥着拳。

    付书同看着一众人神情激动,都在讨论着这场计划最后的结果,于是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

    “今日这场会议已经决定了我们到时计划的具体内容…”

    话还没说完,楼下传来动静。

    安幸一听,是皮靴的脚步忙叫人把图收拾好:“楼下来人了,他们不会追到这里来了吧。你们快把东西收拾好,店小二!”

    店小二闻声赶过来,用流利的中文问着:“客官是要点菜吗?”

    一众人点头,忙叫小二上了些做起来又快有趁手的凉菜,炒了几个热菜配盘。

    凉菜刚端上来,付书同就敏锐地察觉到,周围有人在监视着他们。那人西装革履,神出鬼没,付书同刚察觉到他的存在,那人便消失在了这小酒馆里。

    也不知道改头换面去了哪里。

    要不是安幸动作快,他们一行人可能已经被不知什么人暗中解决掉了。

    之前的日/本,现在的马来西亚,付书同察觉到他们可能已经暴露了,又为了传递信息不被暴露,只好在桌上用手指敲着摩斯电码。

    “我,们,可,能,爆,露,了,下,次,分,开,行,动。”

    察觉到付书同传递的信息,白松仪回复,只是他的回复是用筷子敲着碗沿。

    “明,白,一,会,通,知,他,们。”

    消息传达完毕,会议在一众人的胆战心惊里顺利结束,回程还得等些时候,付书同刚从那家小酒馆出来,就想起来,沈华年还在等着自己写信。

    夏日的夕阳染了半边天,似火一般耀眼,微风拂面,东南风温柔地吹着,让付书同的心神都宁静了几分。

    与好友们分别后,付书同回了自己住的旅店,想给沈华年写封信,告诉她自己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就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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