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知远被拽住衣角,他茫然回头问:“怎么了?”

    因为步子太急,转身时踉跄了下,险些磕在姜念安身上。

    姜念安抬头看他,少年的嘴唇险险擦过她上额,独属于少年的气息打在她的脸颊与耳廓。

    两人同时涨红了脸。

    人潮散去,走廊里只留有他们,倒是不怕被人撞见。

    片刻后,姜念安似乎才回过神来,缓缓松开手道:“不用追了,寻阿竹回宫吧。”

    “嗯?”

    “我想我应该知晓是谁做的了。”她边领路知远下楼,边问,“你还记得周祁吗?”

    “记得,那位西凉皇子。”路知远愣了愣,竟然是他么。

    还真是...贼心不死啊。

    这是一段相当久远的记忆了,姜念安看向外面,此时天色微微转晴。

    路上行人匆匆,车水马龙。她的回忆跟着也车马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顺德十八年,隆冬。

    漫天飞雪为皇宫渡上一层银妆,年仅八岁的姜念安跪在太和殿外。

    路过的侍女宦官极力僵直身子避免因寒冷而控制不住抖动。

    为首的是东厂督主赵钎,他挥挥拂尘。其他余示意,躬身从侧门进入殿内。

    他环顾四周,悄悄踱步道姜念安身侧,轻声劝道:“公主您莫要与固执下去啦,陛下决定的事不会改变,您回去吧。”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帝威之下也没有人敢触怒龙颜。

    其他侍女宦官经过都是远远绕过,更没有人敢走上前来劝慰她。

    她心怀感激冲地他笑了笑,道:“公公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事情因我而起,怎能连累皇兄受罚呢。”

    赵钎摇了摇头,退回殿内。

    腿部失了知觉,白雪茫茫刺的她眼睛生疼,她晃晃脑袋,好像看到有人向她走来。

    姜念安喜欢在天灯上祈愿,她认为天灯飞到高处会离神仙更近,会更加心诚。

    “神仙会保佑每一个爱放天灯的孩子。”幼年姜念安说。

    “你这都是谬论。”姜长风满脸不屑地反驳,却偷跑出宫买了百来个天灯来放,他在上面写满心愿,拉姜念安来围观。

    同行的还有一个卷毛碧眼少年,她第一次见到如此与众不同的少年,凑上去观察一番夸赞道:“你的眼睛真好看,像蓝宝石,也像书里写的大海。”

    “我还只在书里见过大海呢。”

    她的话让周祁愣在原地,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有人夸他眼睛好看。

    他母亲是西域公主,嫁给他的父亲后不满老皇帝年老衰驰。与宫廷侍卫寻欢被发现,自此周祁便成了整个西凉皇室的耻辱。

    “哦,他是周祁,西凉七皇子。”姜长风一边写着心愿,一边漫不经心的为她介绍。说是皇子,其实不过是对方战败后送过来的质子。

    “你别看我的心愿啊!”

    姜长风拉着天灯跳下台阶,将天灯塞到宦官手里,将姜念安与周祁二人赶上二楼。

    “二楼观看效果好,还有想着别偷看我的心愿,看了就不灵了。”他再三嘱咐。

    可神仙娘娘似乎并没有庇佑他们的意思。

    那夜风格外大,吹落了天灯,点着姜念安观灯的那座阁楼。

    熊熊烈火点亮了黑夜,黑烟弥漫极速充满了楼阁,身手不见五指,宦官侍女的声音也从开始的高声呼喊,到后来越来越弱。

    周围温度急剧升高,好像如蒸笼般密不透风。

    “咳咳!”姜念安被呛的睁不开眼,她感到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呼吸越来越困难,越来越急促。

    迷迷糊糊之间,她被人扯着向后一推,一股热浪在她面前划过。

    伴随着一声巨响,重物倒地,“咔嚓”一声脆,似乎是头顶的房梁断开。

    她想询问,却张不了口。

    方才如果不是有人拽自己一把,估计现在自己已经身首异处了,姜念安顿时出一身冷汗,清醒几分。

    身侧的墙板传来异动,她紧张的顺着声音张望去,同时头顶的梁似乎又松动几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她想避开,却四面楚歌无路可退。

    几声声响过后,后方的腐朽的木板被人撬开,背后一空,姜念安顺着向后倒去。

    新鲜空气与危险一并袭来,她闭上眼睛大口的呼吸。

    就算摔死也得喘口气,不是么。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她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幼年姜念安死死扒住他的衣领,“哎,松松松,你薅我头发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松开手,睁眼对上一双干净好看的眸子。

    他眼尾微微向上挑起,眼珠很黑,一轮圆月挂在他肩头,映照着他眼中的繁星点点。

    月光打在他身上,仿佛为他渡了一层光亮。

    姜念安在他的搀扶下,在尚且完好的一楼屋顶边站好。

    阁楼的火已被扑灭,周祁也被他解救出来。

    幼年姜念安注意到周祁右臂处一道深长的烧痕,不住的哽咽道:“是为就我受伤的吗?”

    得到对方轻声肯定,此时下方传来骚动,人头攒动,她还是一眼看到了着急往里阁楼冲的姜长风。

    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止不住。

    无论是从天而降,解救她于火灾中的路知远;还是命悬一线时,伸以援手的周祁;亦是挣脱宦官禁锢,向她冲过来的姜长风。

    都将会是她此生难以忘却的人。

    两人踏出茶楼,顺着街坊往大理寺方向前去。路上行人匆匆,各自忙碌。这对华服少年混在里面也不会过多引人关注。

    “你与周祁只有这一面之缘吗?”据他所知,这位质子在皇宫居住的时间并不长久,更多的时间是住在宫外番馆中。

    按理来讲,两人并没有过多接触,可不知为何,他对两人之间的关系充满好奇,心里有股莫名的念头催着他询问。

    姜念安轻声回:“后面还见过,那是几天后的事情。”

    等幼时姜念安再次睁眼的时候,她已经躺回宫殿的床上。

    反应了一瞬,她套上鞋袜往外冲,顾不得身后侍女的呼唤。

    今日是皇兄被罚去幽州巡视的日子,天寒地闭,路途遥远。皇兄自幼体弱,此行太过艰苦,不行。她一定要赶在皇兄动身之前再见他一面。

    幼年姜念安揪着自己散下的长发,懊悔不已。

    “哐”的一声,推开姜长风近期被罚居住的宫殿。

    这里位置偏僻,鲜少有宫人经过,周边竹林环绕,逢她经过卷起股股微风,竹叶在空中打了个旋,飘落在地。

    枝头轻摇,点点积雪散落,刚巧落在姜念安肩头,在火红的斗篷上显得格外晶亮,正如她灼灼目光。

    殿内异常寂静,往日的姜长风闲不了一点,会在这里架炉烤肉,还时常令宫人编排戏曲表演。

    偷摸喊姜念安来和他一起看。

    姜念安疑惑:“你喜欢这些?”

    “当然不。”姜长风嘴里叼着根竹叶,斜坐在屋顶上,一只腿微微弯曲,一只腿自然搭落。

    他目光越过宫城,眺望远方,眼中满怀憧憬和希翼:“我想去那边看看。”

    哪?幼年姜念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茫茫一片山。”她恍然大悟,“原来你想去爬山!”

    姜长风:......跟小孩说不通。

    他跳下屋顶,揪一把姜念安翘翘的牛角辫,“听戏,等我解除禁足带你出宫玩。”

    姜念安讲着,见路知远若有所思,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何带二皇子完成心愿,帮他打开心扉。”路知远托着下巴,沉思,“怎么带他去爬山好呢?”

    姜念安:......

    “请继续。”路知远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然没有等到那一天,姜长风造的宫廷酒楼便被顺德帝发现。顺德帝震怒,欲将不务正业的姜长风发往幽州巡视历练。

    她日日去太和殿求请,顺德帝却并不见她。

    今日动身,她紧赶慢赶个还是晚了一步。

    她还没有和皇兄一起去爬山,上次的戏曲还没有听完,还没有出宫游玩,他们还没有道别。

    想到这里,幼年姜念安终于泪水翻涌,蹲在原地放声大哭起来。

    她哭的投入凄凉,身后有人靠近也浑然不觉。

    那人看了她良久,出声问:“你怎么了?”

    唤了好几声,姜念安才懵懂抬头,卷发碧眼的少年揣着手探头看她。

    “永安公主?”周祁似乎极为惊讶,“这是怎么?”

    “我皇兄走了!”

    “啊?这么突然,上次见不还好好的吗?”他呢喃着,“一点都没听说呢。”北离的人也这么冷漠吗,连面子功夫也不做。

    他眺望宫城,竟不设灵堂吗?

    竟然只有他妹妹为他难过。

    他心里充满同情,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烤的黢黑的‘石头’,塞到她手里。

    “这是我用你皇兄留下来的炉子烤的,你暂且留着做回忆吧。”

    姜念安问:“烤石头吗?”

    “烤,烤番薯...”周祁不是很自然的回道,“没控制好,火旺了一点。”

    她吸吸鼻子,带着哭腔嘟囔:“都不能吃了吧。”

    刚过舞勺之年的周祁故作成熟的拍拍她肩膀,用蹩脚的汉话安慰她。

    “人生百态,逝者已矣。总归要朝前看的,你...莫要太伤心了。”

    讲道这儿,路知远又问:“这件事你皇兄他知道吗?”

    姜念安抬头望天:“他不知道,别告诉他。”

    对侧的路知远欲言又止。

    注意到他便秘一样的神情,她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用眼神示意姜念安往后看。

    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冷哼,姜念安顿时冷汗直流,僵硬转身。

    姜长风不止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方才的对话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

    “当事人”喉结滚动,抖了抖嘴唇,最终将话咽下去,狠狠瞪两人一眼,摇着轮椅离开。

    目送一行人离开,姜念安质问路知远,“你早看见了,为什么不提醒我。”

    路知远一拍手,摆了个无辜的表情,脸上写着:你也没说啊.

    真的是神了。

    “故事还讲吗?”路知远还问。

    姜念安凭着极好的修养才没有爆粗。

章节目录

关山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满辞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满辞并收藏关山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