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大理寺,众人汇合。

    “立即回宫。”姜念安说。

    车厢内安静无言,韩龚在前头驾马车,犹豫一番开口:“那些伤者已被赶来的兵马司官员送到了附近的医馆。”

    身后传来请嗯声表示已经知晓,他继续汇报,“属下发现,那行人撒的金锭子,并非纯金制成。”

    他回身递上一个布包,解释道:“这个是从伤者那发现的,属下本想从金锭子上查些蛛丝马迹。拿起却感觉手感不对,太轻了些。”

    “打开后发现,这其实是石头,只在外面渡了一层金。”

    阿檀接过布包递到姜念安手里。

    粗粝的黑石磨圆滑,外面又渡了一层薄薄的金粉,压实后,表面看起来与一般金子无二。

    私制高仿金石可是大罪,而且瞧这仿金的制作工艺,应是相当繁杂。制作所耗费的财力应当不会低于它原本的价值了。

    但是如果制作后运往其他国家销售呢,她突然想到在茶楼打听到的,他们是西域来的商人。

    商人...经手的货物多的不知凡几。

    近百来与西域通商,西域香料、珠宝、美人在京城极受欢迎,其中香料尤甚,京城娘子多手巧,香囊几乎是京城标配。

    他们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惠惑人心的么,她总感觉还查了些什么。

    “你还查到什么?”姜念安问。

    韩龚声音从帘子外面传来,“有...”

    路知远说:“不要吞吞吐吐,直接说便是。”

    “那些伤者有一个共性,家境不是很富裕。”

    正因为不是很富裕,所以见到金锭子才会疯抢,他暗暗腹诽,实在不觉得这个信息有什么重要的地方,但是公主问他又不是什么都不说,显得他多无用。

    家境不富裕应当买不起那些西域物什,线索估又断了,姜念安惆怅。

    此时,逢会面起便一直默不做声的路知竹忽然开口:“普通人的话,也会熏曼陀罗制成的香料吗?”

    姜念安猛然扭头,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什么意思?”

    路知竹被她的模样下了一跳,立马说:“姜念安比你们出去的要早一切,恰巧碰见一个握着金锭子得意扬扬的中年男子。他身上又非常浓郁的曼陀罗花香。寻常男子应当不会熏这种浓香才对,更何况曼陀罗极为罕见,一般鲜少用它制香,而它味道又很独特,姜念安多年前味道过一次,便一直记忆犹新。”

    她说的有些含蓄,鲜少曼陀罗花制香最大的原因,不是因为它鲜少而贵,而是因为它有着很强的致幻性。

    “哎对!”韩龚一拍脑壳,惊呼,“属下在那些伤者身上也闻到了一股很浓郁的味道。”

    这就能说得通了,小轿内摆了一张案几,上面烧着由曼陀罗花制成的香料。

    也可以解释当时姜念安从三楼上往下看,风扬起帘布,看到里面未坐新娘,而且冒出缕缕青烟。

    富裕人家的迎亲队伍多会撒些喜钱,寻常老百姓爱挤到前排,若有幸捞的一点钱财可大幅度补贴家用。

    离得越近,吸入的曼陀罗花粉就越多,他们平日里本就不常接触到金锭,幻觉作用下根本无法辨别真假,而具有一眼辨真假能力的富家子弟,不屑于跟普通人疯挤求这一点小财小利。

    经过姜念安的推测,众人皆知晓了其中暗藏的玄机

    韩龚感慨一声:“还是贪心惹得祸啊。”

    “他们也只是想生活罢了,却不想为之葬送性命。”姜念安说,“归根到底,还是日子太苦了。”

    一时四下安静,众人无言。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周祁,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希望这次的西凉来使,不要出何变故才好。

    外面彻底放晴,阳光透过帘子打进车厢,照在姜念安手边的小案几上。

    她端起起茶杯轻抿一口,余光注意到一白色物件,顿时瞳孔无限放大。姜念安匆忙放下茶杯,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它往背后的靠垫那一塞。

    这这这,她早上褪下的中衣怎么漏出来一块,阿檀做事竟如此不当心,都不知道收好么。

    这回丢人丢大了,她欲哭无泪,目光悄无声息的在周围人身上转了一圈。

    路知竹若有所思,路知远扭头看向一旁窗外,似乎对她的目光毫无察觉。

    只有阿檀接触到她的视线看过来,“殿下有何吩咐?”

    姜念安原本就羞红的脸,此刻好像被烧了一般,“没事。”

    接下来往城门走的这段时间,车内无一人发言。

    行至宫门,赵钎已在宫门口等候多时。

    方一看到马车进入宫门,他便忙不咧咧的迎上前去。

    “公主殿下,您可算回来了。”他满脸通红的迎上前来,声音也因为着急而越发尖细,“正巧路将军也在,陛下正寻二位呢。”

    不待他们休整,直接将身着常服的二人引进太和殿。

    顺德帝坐在案几前,满面愁光。

    “父皇,儿臣有要事要禀报。”姜念安逢一踏入殿内便着急开口,却被顺德帝挡回去。

    “西凉使臣已行至城门关了,估摸着时辰马上就要入城。明日他们入宫拜谒,还有明晚的朝会,安安你回去再精细的检查一遍。”

    两人被这一连串的话砸的有些愣神,顺德帝顾不得他们的反应,继续说:“不知为何,使团队伍竟提前几天到达,路卿,你回去加强防备,将驿馆上下仔细检查一番。”

    顺德帝一连说了两个仔细检查。

    似乎还觉不够,边起身步下高台,边说“听清楚了吗?”

    事出从急,现在西凉军力十分强盛。他们此刻来到这里,一定别有所谋。顺德帝急的团团,却见两个人一脸的不出所料。

    他忽然想到什么,问:“你刚刚说有要事要禀,道来。”

    姜念安回:“正是此事,此外还有方才街头暴乱一事,也与此有关。”

    她一五一十的缓缓道来。

    顺德帝听闻后眉毛紧皱,好一会儿,他终于叹了口气说:“朕知道了。”

    ............

    竖日晚。

    华灯初上,点点烛光照亮黑夜,侍女手持托盘鱼贯步入太和殿内。

    三旬酒后,大殿内随着管乐声起,舞女们甩动水袖,脚尖微微点地绕着贵人旋转,一副歌舞升平,盛世之景。

    姜念安坐在顺德帝下首,目光穿过厅堂,暗暗观察西凉来使。

    率先开口说话的是西凉二皇子,周郎。他行礼过后,操着一口经典西凉语说:“早闻北离美女如云,今日一见,果真传言不虚。”

    他看似夸赞的是庭中舞女,但目光却一直似有若无的落在姜念安身上。

    这举动并未加以过多遮掩,殿内顺德帝在内多人面带愠色,然多数人忌惮西凉兵强马壮,不敢张口说些什么。

    姜念安只当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低头盯着眼前的酒盏。

    四下寂静却也是有人敢打破这份静默,“是么?”路知远悠哉开口,“美景误人,美色误人。西凉太子可莫要贪疲啊。”

    生怕对方不认识自己,他补充说:“在下路知远。”

    此话一出,殿内开始出现窸窸窣窣的笑声。

    周朗皮笑肉不笑,举起酒杯对他说:“原来是小路将军啊,久仰大名。”

    路知远随父上战场这些年来,从无败绩,将南蛮部落打的满头找地。他的父辈,祖辈跟他们西凉对战中,更是屡无败绩。

    “你这么说,一定没有体验过美人带来的欢乐。正巧...”说着他拍拍手,一队身着绿群衫的女子踏着轻盈的步伐舞到大殿中央,将原本的舞女挤兑到一旁。

    路知远挑眉看向周朗。

    对方指着这些女子,笑的开怀,“我把西凉最美丽的女人都带来了,你看看喜欢哪个。”

    “这个要吗?”话音刚落,人群中央的一年轻女子踱步到路知远面前,涂满豆蔻的指尖眼看就要触到路知远脸颊。

    一道声音响起:“我们北离不缺女子,西凉太子这些还是将她们带回,慢慢欣赏吧。”

    周郎本见人打断十分不耐,一瞧竟是姜长风,瞬间眉开眼笑道:

    “二皇子也一定没有体验过吧,阿蛮快去侍候二皇子。”

    “咦,大皇子不在?哎刚巧,原本为大皇子准备的姑娘现在便宜你了。”他冲着路知远说,“只可惜,见不到大皇子尊容喽。”

    他只顾自己说的欢快,全然不顾在场其他人黑了又黑的脸色,酣畅淋漓的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继续说,“我知晓你们北离盛产美人啊,我这次来还想带一个离开呢。”

    说着狂笑起来,又看了一眼姜念安。

    这次更加肆无忌惮。

    大皇子出生时难产,纵使捡回一条命,却留下了痴傻的毛病。

    久居深宫,从不参与这种场合,而二皇子几年前从马背上坠落,落下腿残的毛病,这两位皇子一向是他们北离上下的心病。

    而现在,就连北离唯一的希望,永安公主,他们也要指染。

    北离臣子顿时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

    姜念安恼怒的同时又不禁思索,西凉让这么一位没头脑的皇子当太子,西凉国王眼神真的正常吗?

    同时心中稍稍安定下来些,有这样的太子,西凉短时间内应该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只是昨日那事,不止有没有他的手笔在里面呢,他又参与了多少?

    心里想着,她把目光移向自进殿行礼后,便一直安静坐在一旁,隐形人般的周祁。

    少年依旧是一头卷发,额间配着一抹挂坠,蓝红宝石相应其间,鼻梁高挺,嘴唇殷红,看起来似乎与幼时无甚差异。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抬起头冲她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白皙的皮肤在灯光映照下灼灼生辉。

    只是,他真的如表面上一般纯真无害吗?

    她不相信。

    宴会结束后,父皇带姜念安来到城门,这里是宫中地势最高处,赏月的最佳地点。

    皓月当空,万家灯火。

    城墙外,不远处,火树银花,点点星光,许多人熙熙攘攘顺着人流往一个方向去,人群中充满了欢声笑语。

    较远处,小河旁,花灯十里正迢迢,栏下河水潺潺流。

    一片泰然祥和之景。

    父皇低头问姜念安,“看到这景象可有何感想?”

    姜念安答道,“父皇治理有方,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后想了想,又接着说道,“以百姓安康为先,以山河社稷为重。”

    父皇似乎对姜念安的回答很满意,开心的笑了,对姜念安说“冉冉也一定愿意像父皇一样,守卫咱们离国的山河吧。”

    姜念安认真又隆重地点了点头,道“儿臣必鞠躬尽瘁,必要时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守护这万里河山。”

    父皇爱惜的摸了摸姜念安的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姜念安望向天空,那轮明月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皎洁,周围点点繁星围绕,绘织成一副宁静美好的画面。

    忽然,一道亮光自下而上,划破天际,冲入这幅花卷。

    烟花秀开始了。

    数道亮光冲上天际,在空中绽放开来,流光溢彩,点亮了原本漆黑的夜空,称的天空更加绚丽。

    下方充盈着大家的欢声笑语,商贩的买卖吆喝,孩童的嬉戏打闹。

    实乃盛世之景。

    只是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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