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炜萤无处可躲,此声低沉,隐隐透着危险。

    她循声看去,是崔晏,不,是徐从绎。

    他缓缓走来,斜阳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他面上残留余晖,眉眼都温润许多,负手而立,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只是才半日不见,他似乎些许憔悴,脸色难看得很。

    看来是被她的话刺激到了,裴炜萤毫无畏惧,暖黄的光芒打在眼里,但她的目光很冷。

    “三皇子要如何处置我?”

    他盯着她:“杀了你,你怕不怕?”

    “不怕。”

    裴炜萤深吸一口气,眸光闪动,“崔哥哥,死前能见到你,我心满意足。”

    徐从绎嘴角抽动,停顿片刻,暗沉沉的眸子掩藏一丝不易察觉的妒恨。

    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崔晏,一口一个哥哥,不顾礼义廉耻还想以身相许,反常到他怀疑她被人夺舍,三年深情如许,再也看不见别人。

    他面色骤变,转过身无情告诉她:“可惜,河东那边拿杜将军和于将军两条人命要挟,三皇子必须确保他们的郡王妃安然无恙,亲自护送至河东营。”

    裴炜萤琢磨这句话,原来他费尽心机,只是想将她送回河东营,然后任他磋磨吗?

    做他的白日梦!

    她恼怒道:“呸,谁稀罕什么郡王妃。我和他早已一刀两断。”

    徐从绎顿住脚步,愤怒的火从头烧到脚,心脏刺痛,忽然腰间一紧,缠上一双纤细的手臂,白皙的手指紧扣,她从背后拥抱住他。

    “我只想要在你身边,没名没份我都愿意。”

    他眼角通红,燥热的火熄灭,傍晚狂风吹动旌旗,猎猎作响,听得人心惊胆战。

    满腔的赤忱爱意是留给崔晏的,留给他的只有怨恨。

    她抱得很紧,似春藤缠绕树干,他背后的温热柔软不可忽视,可心头却犹如狂风掠境,空荡荡凉飕飕。

    他松开她,哑声道:“这可由不得我。”

    他大步离开,三皇子派的人走来,先朝徐从绎点头致意,随后一左一右押着裴炜萤,将她带去见三皇子。

    “大齐公主,徐从绎想要你,抓获我手下两员大将威胁我。你说我就这么放你回去,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三皇子神情扭曲,盯着她明艳的脸。

    祸国殃民,父皇不知从何处看到她的画像,非逼着他完好无损将人带回都城,封为皇后。

    可现在,河东也要她。

    “你想怎样?”

    他恨恨道:“我想砍断你的手脚,逼他放人。”

    裴炜萤看到他泛红的眼睛,赌气放狠话又无计可施的可怜模样,难怪被徐从绎玩弄于股掌之中。

    她声音淡然:“这么做除了能泄愤,救不了任何人。可要是乖乖将我送回去,未免太过屈辱。他非要我,只是出于男人的尊严,容不得他的女人落在别人手里。”

    三皇子也是男人,认同她的说法,他眼睛亮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想嫁给崔晏,你知道他曾是英国公之子,是我的第一任丈夫,既然他没死,我想和他再续前缘。”

    听得三皇子瞠目结舌,呼吸都忘记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他眼神凶狠:“你是我父皇的女人,他要你当皇后的!”

    “那你是想喊我一声母后吗?”裴炜萤嗤笑一声,不给他半个眼神。

    幕僚劝道:“三殿下,公主说的有理,以军中婚礼为由,昭告河东带上二位将军为贺礼,否则公主便要和崔先生重续前缘,修为夫妻。徐从绎定会亲自贺喜,他想要回公主,一定会在婚礼上抢走公主。”

    “届时我们设一场鸿门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三皇子深吸一口气,手握成拳,克制怒火。此计既能换回两位将军,又能生擒徐从绎,还能将公主毫发无损送去册封,一箭三雕。

    他心动不已。

    只是要瞒着,千万不能让父皇知道,他作为儿子要亲手为继母操办婚礼。

    他实在弄不清,父皇分明对大齐的公主不感兴趣,生死都不在乎,怎么又忽然非她不可了?

    难道是老大和老二从中作梗?

    但眼下,战事要紧,他沉住气,点头,“通知下去,三日后是崔晏和大齐公主的婚礼。”

    裴炜萤松了口气,三皇子派人押送她回去。

    钓大鱼的鱼饵,千万不能再出差池。

    裴炜萤不肯走,拿出继母的威严使唤他:“我很快要与崔晏成婚,何必再单独看守我。三殿下不妨安排我住进他的营帐,就当替我完成心愿,毕竟我若成为你的母后,这辈子也见不了他。”

    幕僚点头,“正好可以打消徐从绎的疑虑,让他明白婚礼并非作假。”

    三皇子一听,言之有理,但还是警告她:“那好,你别太过火,要懂得分寸,别给我父皇难堪。”

    裴炜萤道:“这话说笑了,你父皇喜欢我,不就是因为我嫁过人吗?多多益善。”

    “你……”

    三皇子被堵得说不出话,吩咐道:“让崔晏过来。”

    徐从绎来的时候,裴炜萤已经在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了,他只来得及瞥见一抹杏色的背影,空气中还荡着她的香气。

    他袖中手一紧,三皇子又不想送她换人质了?

    听完三皇子激情澎湃的描述,他的脸色黑到极致,阴沉如墨。

    三皇子看着他,怔愣一瞬,以为他不乐意,劝道:“也不是叫你真娶她,只是做给河东看,请君入瓮来。”

    “然后呢,事成之后公主依然要和亲,当北燕的皇后?”

    他面色一沉。

    嘿,原来他是生这个气,三皇子好言相劝:“你别担心,我父皇美人无数,顾不来她。到时候我给你们行方便,寻个由头让她去宫外住,你们便如寻常夫妻一般生活。”

    真是太妙了。徐从绎都要克制不住,抚掌大笑了。

    “那就多谢三殿下成全。”

    徐从绎回到营帐,裴炜萤已经坐在榻上,悠闲地喝茶,她睨着月色下的人影,眼看他越走越近,头也不抬。

    等脚步声停下,她才收回视线。

    “一起喝杯茶。”她抬手拎起茶壶,杏色的衣裙衬得面若美玉,整个人温柔如水,一颦一笑滋润心田。

    他坐在她面前,迟迟不肯接下茶杯,从头到脚耐心打量她,又不知道想找出什么。

    “用饭没有?”

    “我想等你一起。”

    “好。”

    饭菜放下后,侍从悄然退下,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矮几,明晃晃的烛火在他们之间摆动,无声无息燃烧着。

    “你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我只是太舍不得你,崔哥哥,我不想再和你分开,我们耽误太多时间了。”

    “我不怪你。”

    他草草用晚饭,未如嚼蜡,和她也没什么可说的,他又不是崔晏,和她在一起只会觉得憋屈,心脏绞痛,便起身:“那你好好休息吧。”

    原先为逼她答应回河东,他刻意不让人好好伺候她,想着她娇气爱干净,受不了苦会动摇的。可她没有,硬生生忍到现在。

    既然她铁定要留下,也没必要给她找苦头吃,他来时已经吩咐好侍从,吃穿用度按照她从前的喜好来,务必要将她的身子养好。

    她忽然叫住他:“崔哥哥。”

    柔软甜腻的嗓音,听起来却格外刺耳,他停下来,不想回头。

    “今晚你留在这里吧。”

    他脚步沉重,一瞬间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可张了张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好,正合他心意,他答应成婚,为的也无非是这一个机会。

    诱她红杏出墙,违背契约,一辈子非他不可。

    当晚,他在三皇子处议事回来,而帐内,裴炜萤早已沐浴后躺在床内。他举着灯,撩开帐子,想起她那时说的话。

    “我不敢灭灯,我害怕会喊出你的名字。”

    真是可笑,她和崔晏又没睡过觉,情事上所有的欢愉和兴奋都是他带来的,为什么会喊崔晏的名字,崔晏知道怎么弄会让她舒服吗?

    他放下灯,徒手掐灭焰心,顿时漆黑一片。

    萦绕帐内的木兰花香指引着他,他熟门熟路,在她身侧躺下,半壁之隔,幽香勾魂,拨动他心中紧绷的弦。

    “崔哥哥。”她轻轻转身,温软的身躯触碰到他。

    徐从绎脑中嗡嗡作响,瞬间清醒,他翻身坐起,冷静下来,淡淡道:“别这么叫我。”

    他看着她,漆黑的夜里只看得见微微湿润的眸子,装满了眷恋和柔情,他心如火烧,嫉恨酸涩融为一体,心痛得无法忍耐。

    裴炜萤勾着他的手指,轻轻摩挲,仗着他看不见,肆意扬起嘴角,“好。我们快要成婚了,我唤你夫君如何?”

    她隐隐含着笑,像是少女美梦成真,“夫君。”

    一声声温软如酥,听得他浑身紧绷,怒气难掩,生生克制着才没甩开她的手,徐从绎霍然下床,脚步沉重,身后的床上,她似是没料到他的冷漠,带走焦急和哭腔。

    “夫君,你不留下吗?”

    夫君,夫君,崔晏是她哪门子的夫君,名不正言不顺,就连婚礼都是三皇子随口定下的日子。

    他算过,那日诸事不宜,尤其忌讳嫁娶。

    他被这一声声夫君喊得心口痛,却又偏偏无处发泄,刚走出营帐,腥气直冲到顶,一口鲜血吐出来。

    药童从不远处赶来,见状忧心忡忡,“崔先生,你一日之内已经吐两次血了,这回千万别推辞,务必要让我师父给你把脉。”

    他嗓门不小,一叫唤老大夫便听到了。他背着药篓,拄着拐杖,步伐虽小,但步步紧接,很快赶来。

    “怎么,崔先生身子不好?”

    徐从绎暗道不妙,老大夫救助崔晏多次,他手指搭上他的脉搏便会发现他不是崔晏本人。

    眼下,他别无他法,只好匆匆抹下嘴角,返回营帐。

    帐内好巧不巧点上灯,裴炜萤举着烛台,盯着蓦然闯进来的人。

    他的嘴角残留血迹,面色苍白,极力用冷漠掩盖此刻的落寞。

    看得她心里涌动着兴奋。

    “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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