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好,被她捅过一剑,未等养好又在京城遭包围,总算死里逃生,一听说她的车架路过边境,他又上赶着去救她。

    躲过明枪逃不过暗箭,中箭后被北燕人当成崔晏,误打误撞成为卧底。

    老大夫忙于奔赴各大军营,匆匆诊治后再也没机会摸他的脉,他靠着疮药强撑,每日服用汤药也熬了过来。

    营帐不大,仅靠一道垂幔隔成两间,一侧是简易的木榻,一侧是净室。

    徐从绎匆匆漱口,擦干净嘴角,身后传来细软的、试探性的声音。

    “你不要紧吧?”裴炜萤又问一句。

    修长的身影投在白色的垂幔上,缓缓逼近,她向后退一步。

    徐从绎脸色略微苍白,水珠滑过额角,无声无息落在衣领,她长睫浓密,遮住此刻情愫,随他坐在木圈椅上。

    他脊背靠后,散漫地贴在圈椅上,满目倦怠。

    夜风将烛火吹得忽明忽暗,裴炜萤小心护着火焰,明明灭灭的光影中她面若皎洁如月,秀颈白皙,像上好的羊脂玉,往衣领里蔓延。

    火照得她耳根生热,轻轻搓了搓,抬眸时撞上他清越的目光,而他的手,已经卷起一截衣带。

    “过来。”他声音低磁。

    裴炜萤犹豫着,无声无息看他解开衣带,坦露出肩头和半片胸膛,里衣贴在玉色肌肤上,沾染点点红痕,尤为刺眼。

    “伤口裂开了,我去请老大夫来。”

    “不是说要亲自照顾我吗,请别人来代劳是几个意思?”

    “我怕处理不好。”

    “我教你。”

    如果眼前的崔晏是徐从绎假扮,那么彼时从乱箭中救下她的也很可能是他,那她暂时放下过往,帮一帮他也无妨。

    要是让老大夫医治,他铁定要露馅,而她勾结前夫,也不得好死。

    “好。”

    她依照他的指示,取来针线剪刀,烈酒喷洒后放在烛火上炙烤,回忆从前学习刺绣的手法,穿过皮肉,耐心缝合。

    手下的活生生的人,甚至在缝合时鲜血依然在流淌,空气中宁静怡神的气息染上血腥味。

    是崔晏爱用的熏香,他还真是下足功夫了。

    “崔先生。”

    帐外响起老人苍老沙哑的声音,裴炜萤全身高度紧绷,这一声吓得她手指猛地一颤,头顶传来压抑克制的闷哼声,听得她更为紧张。

    “你放松。”他咬紧牙关,缓过劲后安慰她,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她下意识躲开,看着他。

    徐从绎暗道不妙,是不是崔晏没对她这么过?

    “嗯。”她轻轻一声,没再说话。

    迟迟不闻回复,老大夫疑心他失血过多,晕倒在帐中。于是高声喊两句“崔先生,我进来了”,随后忙不迭撩开帘账,直往里走。

    只见男人倚在圈椅上,昏黄的烛光映照下,淡漠疏离的面容多出几分温柔缱绻,而他身侧,美人窈窕,垂首包扎伤口,神情专注,浓睫微微颤动。

    “崔先生见谅,我还以为先生无人照料。看来是老夫多虑,公主的手艺……很好。”

    裴炜萤看着歪歪扭扭的针线,不说话。

    虽然手艺生疏,但好歹止住鲜血,而且她亲自动手,得此殊荣是他的荣幸。

    她嘴角微微翘起,视线交错遇到他,果然他也是这般想的。

    老大夫走后,心里咕囔着,回想上次给崔晏治疗,青年肌肤如玉,只有几道浅淡的疤痕,不禁怀疑自己的记性,崔晏何时又受的这些伤?

    看样子,几乎是半脚踏进鬼门关了。

    裴炜萤也不由多看他两眼,“你伤得这般重,三日后婚礼万一出了岔子如何是好?”

    不是万一,是必定。

    “你担心我?”他合上衣襟。

    “那当然,三皇子只顾拿我们当诱饵,谁知道他有没有万全的抵御措施,我可不想被徐从绎带回河东。”

    她柔声道:“我只想在你身边。”

    徐从绎满脸阴冷,眼尾拖着锐利的光,“不必担心,只管叫他有来无回。”

    裴炜萤点头,嘴角漾着笑意,“那就好,你们可千万要保护好我,河东那地方我这辈子都不想回去。”

    他面上覆了层寒霜,极轻地嗯了声。

    听起来很不情愿。

    北地入冬很早,昨夜还落了一阵雪,即便屋里升起碳炉,她还是冷得发抖。

    裴炜萤不再理他,上榻后背过身,不久后身侧床榻微微陷落,熟悉的暖意覆上她的脊背。帐内是她常用的入眠香,暖香熏人,如同在原州那般,她很快就眯起眼睛。

    徐从绎却睡不着,脑海里盘桓着她的话。

    次日与三皇子议事回来,营帐里已经焕然一新,红绸挂满床榻。

    裴炜萤拿着鲜红嫁衣往身上比对,雪白的脸映着彤霞,双眸璀璨,亮光快要溢出来,自顾编织一场旖旎的梦境。

    “好看吗?三皇子派人连夜赶制的嫁衣,说是想在战事结束后送给李小姐与你成婚的。你放心,我与你成婚是权宜之计,往后你照旧娶妻生子,我绝不干涉。”

    说着,她小心翼翼看他。

    “我只希望你在闲暇之际能念着我,或者让我看你一眼。”

    她真是病得不轻,崔晏何许人,也值得她放下自尊祈求怜爱?他拼了命想救她,可不是想看到她为崔晏要死要活的。

    他要试探她,究竟愿意为崔晏做到什么地步。

    他看着她明亮的眼眸,语气温和,“我不要权宜之计,只要你一句话,我愿意抛下所有,带你离开纷争。殿下,你难道真的要成为两国较量的牺牲品?”

    “跟我走,我们到无人认识的地方,下南洋去海外。”

    裴炜萤怔忡一瞬,事到如今,他还没放弃收留她当外室的念头,竟敢诱拐她私奔。

    她浓密的睫毛颤动,眸中水光荡漾,似一弯月下洒满碎金的湖泊,看得他心魂震颤,被她看进心里。

    她轻叹,抬臂紧紧拥抱他,面颊贴着他的胸膛,依恋地蹭了蹭。

    “既然你苦心经营的一切都要放弃,我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但是在我与你私奔之前,我想杀了徐从绎报仇,也算报答陛下和娘娘的养育之恩。”

    “婚礼上,你为了我,杀掉他,我们这辈子再不分离。”

    再不分离,没错,她此刻和别的男人亲昵,已经违反他们之间的契约了。

    再不相离的是他们,与崔晏无关。

    他的手掌放在她的后背,轻轻摩挲,细细嗅她身上的木兰幽香,感受娇软的肌骨在怀中由最开始的瑟缩,渐渐舒展,严丝合缝贴在他胸前。

    还以为她定力多好,昨夜刻意背对着他,多看一眼就扭开头,不过短短一日就能对着他投怀送抱。

    他的心一会舒坦着,一会酸苦泛滥。

    她到底有多爱崔晏,那个男人在她心目中为何这么重要?

    “好。”

    他不想引起她的怀疑,只是这一回答应她又要食言,但话是崔晏说的,与他徐从绎无关。

    就让她见识见识,她抛弃所有也紧追不舍的男人,又是什么货色。

    三皇子替人张罗婚事,对敌情也格外在乎,忙得脚不沾地。

    忽然听说父皇幼弟十二皇叔领着两万援军,第一反应不是担心他强夺他主帅的地位,而是老大老二在父皇身边进献谗言,他在前线浴血奋战,后方却猜忌他怀疑他不忠。

    “怎么没看见于效?”十二王爷萧洵环顾一周,问三皇子。

    “他……于将军旧伤复发,不能下榻,我代替他赔个不是,请皇叔见谅。”

    萧洵皱了下眉,看着三皇子略带仓促的面容,“哦,我和于效情同手足,既然他病了,我没有不去探望的道理。带路。”

    眼见瞒不过去,砰地一声,三皇子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

    “皇叔,请恕侄儿无能,杜将军和于效都被河东抓获。但侄儿已经想好对策,明晚军中举办婚礼,河东徐从绎定会赴宴,届时我……”

    萧洵饶有兴致,好奇问:“谁的婚礼?你的?”

    三皇子不敢隐瞒,“……是大齐公主和我手下的幕僚。”

    萧洵抚掌大笑,听完裴炜萤和崔晏的旧情后,嘴角勾着一抹笑,“你真是好本事,知不知道我这趟过来是做什么的?”

    三皇子疑惑,“难道不是支援我军?”

    萧洵点头,又摇头,顿时收起所有情绪,郑重道:“只是其一。我是来接走大齐公主,亲自送她回都城,与皇兄完婚的。”

    三皇子左右为难,更弄不明白父皇究竟为什么非要娶大齐的公主。

    萧洵看出他的不解,缓缓道:“看来你不知道,皇兄重病昏迷,每日清醒不过一个时辰,他让我带回大齐公主,给他冲喜。”

    “你大哥和二哥每日轮流侍疾,但太医查出皇兄久病不愈,其实是你大哥在药方中做了手脚。现在你大哥被打入天牢,你二哥明知真相却将计就计,以皇兄身体为代价斗倒他,也在风口浪尖上。”

    三皇子呆愣在原地,仿佛费尽心机争取的东西,如今送上门来,唾手可得,有种不真切的错觉。

    国君性命垂危,在两军交战之际是不好的兆头,难怪他的人打探不出消息。

    而老大和老二斗得你死我活,最后却便宜了他。

    萧洵拍拍他的肩膀,勉励道:“现在正是你渔翁得利的时候,三郎,你为北燕征战沙场,军中威望远胜你的兄长,朝廷现在也有支持你的人,不要让我失望。”

    三皇子心里天人交战,夺嫡良机不可错过。

    可是击溃河东,捉拿徐从绎的机会也近在眼前。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此刻他分不清孰轻孰重。

    底下的几个弟弟,也不是省油的灯,储君之位不是万无一失的。

    而明晚的鸿门宴,皆在他掌控之中,他很有把握,何不立下大功再风风光光回京争夺储位呢?

    他摇摇头,嗓音低沉,“可未能挫败河东,夺回沄城,我如何能心安理得回去?”

    “知子莫若父。”萧洵神色端肃,大手一挥,身后的侍从立即奉上木匣,取出里面的明黄圣旨。

    三皇子最终还是回去了。

    军中一切事宜交给萧洵,和亲的大齐公主会在明晚事成之后,被连夜护送到京城。

    萧洵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唇角的笑也随之散去,转身吩咐道:“告诉公主,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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