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王手执书卷,眼睫半垂,如同一尊精美瓷像般静默无言,直到听见侍卫通传,誉王随口应了一句“进来”,这才令人确定他是真人。

    “殿下,府外有位女郎求见,自称要向殿下禀报火虱之事。”

    “不见。”誉王翻过一页书卷,声音平淡无波。

    “是,属下这便让她离开。”

    侍卫转身欲走,忽又听见誉王发问:“这位女郎是何身份?”

    “她自称姓虞,白雾村人。”

    姓虞……誉王若有所思,改了主意:“带她过来见我。”

    “是。”

    侍卫虽然不明白誉王为何要这么做,但他只需要服从命令,不需要知道其他事情,很快就按照吩咐带虞雁书来了书房。

    “殿下就在里面,娘子请进去吧。”

    虞雁书再次谢过侍卫,推门进了书房,迎面望见一双温柔似水的眸子。

    誉王生得极为清俊,肤色白皙,轮廓柔和,着一身玉色圆领袍端坐案后,若非虞雁书知晓他上过战场守过灵州,定然会以为他只是一位文弱书生。

    “民女虞雁书见过誉王殿下。”

    “虞娘子不必拘礼。”誉王起身离开案牍,目光略略扫过虞雁书,“侍卫告诉我虞娘子来此乃是了火虱之事?”

    “回禀殿下,民女虽无一官半职在身,也有为民解忧之心。如今火虱在灵州已然成灾,若不及时遏止危害不可估量。民女研制出了一种农药,洒入田中可以杀灭火虱,不想试用之时出了意想不到的状况,故来求誉王殿下伸出援手。”

    誉王微微挑眉:“农药?听起来确实新鲜,不过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去求王知州吗?求到我的面前,恐怕虞娘子遇见的不是小问题吧?”

    誉王如此敏锐,在他面前藏着掖着只会适得其反,虞雁书如实答道:“民女试用农药之后,村中邻居忽然暴毙身亡,仵作验尸称其死于农药,王知州将我夫君抓入大牢,判决明日问斩。然而民女也请大夫验过,农药中的毒素并不足以致人死亡,此事分明存在蹊跷。”

    “虞娘子希望我救出你的夫君?”

    “民女绝没有请求殿下包庇罪责的妄想,而是背后真凶干系重大,不揪出他危害的是整个灵州。”

    誉王似笑非笑,显然虞雁书的这番话并不足以令他信服。

    “虞娘子若是知道真凶是谁,直接禀明王知州即可,若是不知,又如何敢言干系重大?”

    “真凶代称‘玄鸟’,一直藏在暗处,民女暂且没能查明他的真实身份,但是民女可以肯定,这件案子背后必有玄鸟手笔。”

    听见玄鸟二字,誉王显出些许兴趣。

    虞雁书将王得全遇刺、火虱爆发以及她被暗杀的事情一一道来,又道:“王知州平安无事并非偶然,因为刺客的目标本来就不是他,而是司农寺卿周大人。玄鸟的心思很明显,他想要灵州陷入饥荒,从内瓦解城防。”

    “竟有此事,本王倒是没听王得全给我汇报。那么依虞娘子之见,玄鸟可能是谁?”

    “许是犽族之人。”虞雁书给了一个较为稳妥的回答。

    “我想也是。犽族侵占灵州之心从未停歇,如今占据弯月五塞自然还想更进一步,本王绝对不会让其得逞。”

    “王爷英明。”

    誉王笑笑:“虞娘子过誉了,这些事情王得全都不知道,虞娘子却能查探出来,实在令人佩服。”

    “并非民女一人之功,我的夫君从中助力颇多。”

    “敢问虞娘子的夫君是何身份?”

    “他姓越,名重霄。”

    这不是虞雁书第一次回答这种问题,每次都能收获一份鄙夷。然而誉王非但不像旁人那般心生唾弃,反倒有些欣喜:“越小将军?原来娘子竟是故人之妻,方才多有怠慢还请见谅。”

    虞雁书没有料到誉王会是这个反应,按理来说他当初为了守城浴血奋战,几度与死亡擦肩而过,痛恨越重霄才是人之常情。

    发现虞雁书面色有疑,誉王叹了口气:“我与越小将军相处不多,但是越老将军守卫灵州的事我从小便听在耳中,尽管后来……对于越家,我始终记得他们的付出。”

    “……多谢殿下。”虞雁书心头思绪万千,福身郑重道谢。

    “话说回来,娘子对越小将军真是情深义重,我知他在灵州的处境不是太好,娘子还能对他不离不弃,实在难得。”

    下意识地,虞雁书想要否认,她与越重霄不过假夫妻而已,然而那晚越重霄闭着眼睛向她靠近的画面却先一步跳了出来。

    虞雁书的话没能顺利说出口,消弭于唇齿间。

    誉王会心一笑,切回正题:“娘子希望我怎么帮你呢?”

    “民女不想殿下为难,我只需要殿下帮我争取几天时间查找证据。”

    誉王略一思索:“三天如何?”

    “好。”

    “既然如此,王得全那边我会知会他的。”

    目送虞雁书离开书房,誉王回身坐下,目光仍停留在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人推开,誉王抬眼一瞧,是个俊俏婢女扶着一名红衣女郎来了。

    婢女杏脸桃腮,模样甚是喜人,然而红衣女郎的真容一露出来,婢女便有些相形见绌了。

    只见女郎身形曼妙,步伐款款,一双妙目眼尾飞扬,带着几分倨傲,不仅不惹人讨厌,反而令她那张艳丽的脸更显勾魂夺魄。

    誉王提起唇角:“爱妃怎么来了?”

    原来这女郎就是誉王妃。

    听见誉王问话,王妃不答反问:“方才来找你的人是谁?”

    “爱妃都看见了为何还来问我,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王妃柳眉轻蹙,涂着豆蔻的指甲绞紧绣帕,面上显出愠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誉王起身走到王妃身边,把人揽入怀中,右手贴住女郎的纤纤细腰往上抚摸,含着几分挑逗。

    “爱妃当真不知?她也姓虞,生得如你一般仙姿佚貌,又有一位夫君名叫越重霄,你说她会是谁?”

    话音落下,王妃面上瞬间没了血色。

    *

    “誉王殿下真的答应再给我们三天时间?”韩郴得到消息喜上眉梢,憋在胸口的气终于吐了出来,“无论如何,总算为霄兄迎来一线生机。”

    满庭芳喜不起来,三天时间看似给了一个机会,然而凶手哪有那么好抓。倘若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怕更令人失望。

    韩郴开心过后想到了和满庭芳一样的问题,又把眉头拧紧:“时间紧迫,不如我们兵分几路,各去打听毛铁匠出事之前都见过谁,或许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满庭芳不认同:“听起来行,可是现在毛铁匠死了,谁会愿意为了一个死人让自己陷入嫌疑?自然是能避则避。”

    “说的也是。”韩郴扪心自问,倘若被冤枉的不是越重霄,他会这么上心吗?恐怕不会。

    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头绪,韩郴又开始狂抓头发,甚至开始疑神疑鬼。

    “毛铁匠真的死了吗?死因真的是蓬草吗?”

    “仵作看出他的死状怪异,也验了尸,想来不会出错。”

    岂止仵作,韩郴也看得出来,想起毛铁匠的死状他便一阵恶寒。

    “毛铁匠死前一定很痛苦,眼睛都没闭上,脖子满是血痕……”

    “你说什么?”满庭芳突然出声,目光灼灼盯住韩郴。

    “没说什么……”韩郴不敢答话,不明白自己怎么惹了女郎。

    “不,把你方才的话说完。”

    满庭芳霍然起身,压住韩郴的肩膀,似乎要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听清楚。

    “我说毛铁匠死前一定很痛苦……死不瞑目,口角流血……脖子上还有他的抓痕……”

    “不对。”满庭芳沉下眉头。

    韩郴战战兢兢:“我说的不对吗?”

    “仵作说的不对。”

    “什么意思?”韩郴灵光一闪,蹦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这不是蓬草中毒的症状?”

    “是,所以不对。”

    满庭芳向两人解释:“蓬草味道独特,极难遮盖,几乎不可能误食——不过灵州确实有人因为蓬草而死,济世堂也曾参与救治。”

    那时满庭芳还作药童打扮,跟随满仁孝一起出诊,可惜没能救回那名死者。

    “他喝了一整坛泡过蓬草的酒,摄入毒素过多,死前无法呼吸痛苦万分,硬生生抓烂了自己的喉咙。”

    虞雁书问:“你说蓬草味道独特,难道他没尝出酒不对劲?”

    “这正是问题所在。直接服用蓬草只会内脏出血,溶于酒精之后,蓬草的毒性发生变化,中毒者不仅会内脏出血,还会呼吸困难,所以毛铁匠和那名死者一样,死前疯狂抓挠自己的脖颈。仵作断定毛铁匠死于蓬草没错,但他错判了蓬草如何要的毛铁匠的性命,而且——”

    满庭芳略一停顿,声音掷地有声:“普通的酒没有这种作用,只有犽族酿的乌罗酒可以。”

    “犽族?”“乌罗酒?”

    韩郴和虞雁书双双起疑,只是关注点不同。半晌之后,虞雁书道:“我想到一人,他未必是凶手,但很可能认识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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