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边寻的?”阿彦还牵着她的手指,南湘子不着痕迹地看他一眼:“上京城似乎没有什么风声,是哪来的?”

    宋时捧起碗喝了两口,表情登时有点怪异:“怎么这么甜?”

    “舀蜂膏的勺之前放在里头。”,来福解释一声,打算再给他换一碗,宋时摇摇头。

    “用不着麻烦了,就这么着吧。”,随后又重新看向南湘子,脸上的表情没什么所谓:“估计是买来的,也不知道是哪家丢了孩子。”

    说着他又突然带点不满的重重放下茶碗:“看着有六七岁大了,就算是开窍晚也该记事了,他们也真敢把这孩子带回来。”

    “说是前阵子带回来的,实际上他们家瞒得紧,要不是那个孩子被关得没精神,我恐怕也见不着她。”

    宋时敲敲拐杖,忍不住抱怨:“来找我说自己的孩子得了癔症叫我给开点安神的药。”

    “啧”了一声他才接着道:“也不知姓刘那小子怎么想的,当初跑来找我开药居然只口不提是给孩子开的药,只说自己要用!吃坏了可怎么得了?”

    南湘子拍拍趴在边上听她们说话的阿彦,没有立马回应宋时:“之前的信是不是你写的?写的真好,我回来路上还在想能不能看看你临摹的字。”

    小孩儿得了夸奖,美滋滋应下,跑到楼上去找自己临的字去。

    南湘子等他离得远些,重新给宋时空了的茶碗续上水,盯着泛白气儿的碗犯愁:“宋爷爷,再怎么说那是别家的事,总不能逼着人家找那孩子的家人?”

    “我看他们还想着给孩子看病,怎么说心里也是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的吧。”

    宋时撇她一眼,对她的话不以为然,也没端回那碗水。

    “我看他们多是把孩子当成猫儿、狗儿似的养着,现在在觉得孩子病了,担心惹出事来,这才忙着跑来找我给医。”

    “一会儿说是癔症、一会又说是小孩儿被吓着失了魂。”,宋时又想敲他的拐杖,但想起孙大娘在屋里估计歇下了,抬起的拐杖又郁郁落在,掌心在手柄上反复搓:“他们既然觉得孩子是失了魂儿怎么不去找个跳大神的去看,找我干什么。”

    南湘子坐在听他发泄,适时问他:“那您瞧过,那孩子究竟怎么一回事?”

    她问到这儿,他又是气不打一出来,真是不听话的病人尽凑到一块儿来找他了!再这么下去,他也得被活活气出个肝气郁结不可。

    宋时摇头,“没病,除了不说话哪儿都好好的。”

    聊了这么半天,日头越发偏西,余晖透过虚掩的门,照在宋时沟沟壑壑的脸上有些斑驳,南湘子就这么静静看着,没再说话。

    宋时确实老了,本该被家里人供着颐养天年,却还是整日里忙前忙后。等找到药谷谷主,想法子求得药方,宋爷爷也能好好歇歇吧?

    “你这爱发呆的毛病,怎么这么大了还在?” ,说着宋时连连摇头,拎起自己的拐杖起身。

    南湘子才站起来要送,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坐下歇着,我再去瞅瞅那小姑娘。”

    她应声,还是起身送到酒楼门前,目送宋时进了刘家的大门才回身。

    一转身就看到楼上探头探脑的小阿彦。

    “怎么不下来?”

    他手里抓着仔细挑拣出来的临摹,噔噔跑下楼,跟着南湘子凑到桌边来。

    一张一张摊到桌子上,阿彦看看自己的字又看看南湘子,在等她的表扬。

    她捡出来一张瞧着最好的,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笑着读出声: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这是谁的诗?”

    “是唐朝李先生的诗。”

    阿彦凑上去看那一页字,好些字都不好写因此他临摹时格外费劲,但是写完却意料之外的比那些简单字词居多的写的还要好。

    费一番功夫的,总是要比敷衍塞责叫人满意。

    “这首诗,刘家那个妹妹也很喜欢,我教她念过。”

    后厨传来一阵饭香,南湘子起身捡拾摆了一桌子的临摹,说:“你倒是一句话没少听。”

    小人儿软软乎乎凑上来撒娇:“我听见姐姐不打算管她的事了,可是她整天被管着不准出来,怎么想也觉得憋屈。”

    “咱们想想法子,让刘大叔放她出来跟我们一块儿上学,好不好嘛姐姐?”

    南湘子手里已经拿了一沓纸页,轻颠一下,碰碰阿彦的发顶。

    “这么说,你有什么好法子?”

    阿彦眨眨眼,笑得没心没肺:

    “没有呐。”

    转眼钱有财已经端了一锅鲜鱼汤出来,他甫一出来,汤的香味彻底遮不住,香得人鼻子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先去叫醒你孙奶奶,我上楼喊喜儿也下来吃饭,一会吃完饭再说这事儿。”

    说着她已经抬脚往楼上去,钱有财后边来福也端了饭出去,是用煲汤剩的鱼肉煮的。

    一推开门就跟慌慌忙忙的喜儿打了个照面,喜儿笑笑,结结巴巴开口:“小姐,你怎么上来了?”

    屋里的陈设没什么变化,估计之前都忙着,也就没空打量她的厢房,南湘子偏头再往里头看,床上的物件换了套新的,应是下午知道她要留刚铺的。再别的,站门口也看不太清。

    南湘子对她一笑,往后退出位置让喜儿出来把门关上:“人人都忙着,你怎么躲在楼上偷懒?这个月和下个月都没你月钱了。”

    喜儿小声地“哎呦”一声,跟着下去吃饭。

    有财给孙大娘端了一碗送进屋里去,余下的分作两桌喜儿跟阿彦、南湘子一桌,来福跟钱有财一桌吃。

    饭桌上阿彦几次想说话,南湘子都制止他:

    “食不言,吃完饭再。”

    除此之外,来福惯来不怎么说话,钱有财也并不是个话多的。

    至于喜儿,她尽量保持正常,但难免吃的有点心神不宁,也没说话。

    一顿饭,众人吃的安静,气氛略显微妙。

    南湘子像是没有察觉似的,吃过饭对阿彦招招手,两个人一块上楼去了,留下喜儿他们收拾碗筷。

    正收拾碗筷,喜儿看着钱有财端汤碗一掀帘子进厨房去,踱步到来福旁边去,瓷碗木筷碰在一起发出闷响,她终于是失去耐心丢下手里的伙计,立马引起来福一探究竟的眼神。

    “怎么了?”

    先前喜儿三月节回家探亲,南湘子叫他跑去帮了喜儿一回,后来回北街喜儿病了又是他在照顾,两人关系不自觉亲近了些。

    来福眼看着喜儿欲言又止的样子,接着收拾桌上碗筷:“你嫌累就先坐下歇一会,忙完了去给你打水洗澡。”

    “哎呀,我怎么就懒惰嫌累了?”喜儿瞪他一眼,夺下他手里的碗筷:“放下放下,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等钱有财放好汤碗,迟迟等不到来福跟往日一样端碗筷进来。喊了两声也没人理,一打开帘子出来看,碗筷是叠在一起了,人却一个都不见了。

    “一个个都不干活,明儿我也要撂挑子了。”

    这时间,两个本该帮着收拾的人跑到酒楼后院里去,来福叫喜儿拽着走,有点不明所以。

    喜儿特地挑了个站在楼上瞅不见的地方,才停下来一脸认真地盯着来福。

    “我问你,你得跟我说实话。”

    后院里头安静得很,他们站的地方又有树遮着,月光透不进来,树影在来福身上投下阴霾。

    来福自然点了头,耐心看向喜儿:“你问,我知道的不会瞒着。”

    “好。”她脸上的神色轻松不少,来福这个人她一眼就觉得是个可靠诚实的,想也不至于撒谎:“我今天下午收拾小姐房间的时候,不小心瞅见小姐床榻里头放了一沓纸。”

    “每张上边都密密麻麻写了一整页儿,上边的人名,似乎都是北街的。”

    她有些紧张的问,并没有说出——自己也在那里边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咱们一直跟着小姐,我不想糊里糊涂地就这么着,整天看着小姐忙前忙后,好像知道小姐在做什么,可是仔细想想又什么都不清楚。”

    “你知道得多,你跟我说说实话小姐她究竟在做什么,又为什么非得帮这个、救那个的?”

    她从一开始就不明白像南湘子这样一个——衣食无忧的大户人家小娘子怎么也犯不着费神费力跑到这么个小地方来处处帮衬邻里街坊。

    来福长久的看着喜儿,似乎还是原先那个不爱搭理人的死样子,她原本还眼巴巴地等他开口,然而左等右等他也不说话,她急得抓住来福的衣裳袖子。

    “不是说知道的都告诉我吗?”

    他不想对喜儿撒谎,但是三言两语怎说得清小姐的计划?是告诉她小姐要凭借将军府自己的势,扳倒整个将军府?还是告诉她——小姐帮着北街的人,是为了她的愧疚?为了十年前因为她的离开而活活害死的整整一个迎春楼的人?

    这些即便是长话短说,也得坐下来说上一两天,告诉她又起什么用?叫她为此痛惜?还是别的?来福摇摇头,没有挣开喜儿无意识的拉扯,颇有些无奈地开口:

    “倘如你信得过小姐,又何必追究她究竟要做什么?”

章节目录

城南北街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林涧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林涧生并收藏城南北街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