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半晌的路，她早已口渴难耐，却还是稳着牛车，提醒探出半个身子来的阿彦。
“坐稳些，我驾的车可不稳当，自己坐着都颠。”
阿彦扶着车扶手，退到后边去，一抬眼已经要到酒楼了。
小孩儿扯着自己的衣裳，扭捏了一小会，凑她近了一点，声音有点小：
“谢谢你，你就像我亲姐姐一样好。”
南湘子驾车的手一抖，虽然阿彦的话几乎要被热浪淹没，但她还是听到了他的话，之前走的时候不是闹得很不愉快，怎么突然不光在信里专门给她留言，这会儿顶着太阳也要来接她？
没等南湘子发问，阿彦已经蹲在木板车边上自言自语。南湘子没回头，然而她的影子投下来，刚好成了一片温柔的阴影，将阿彦整个人笼罩在里头。
“来福哥都跟我说了。”，他湿漉漉的眼睛望向黑衣裳的南湘子，这么一身衣裳显得她的身形有些单薄，可见她在人人都说好的上京城过的并不是好日子：
“每月你都叫来福哥去上京的牢里，给看守的钱两好让他们过得好些。”
他说着说着，自己先眼里头包了泪水，瘪着嘴说不清话。
“我还老是惹你不开心，一点、一点都不懂事……”
天地良心，倘如阿彦这孩子还算不上懂事的话，宋时怕是要将他那不肯继承自己衣钵的混账儿子宋辰，骂的更难听些。
南湘子来不及安慰这哭包小孩儿，牛车已经到了酒楼门前，来福上前来牵了牛绳，等南湘子跳下车来，阿彦抹抹眼泪还站在木板车上没下来。
喜儿凑到跟前来，伸出手想拉着南湘子的手说点什么，原本没见面之前分明想了无数句话，她想问南湘子——在京城做什么耽误了那么长时间？前阵子她病倒了，病中有没有人好好照顾她？
想问她，回来路上累不累，这么大的太阳晒着没有？
但是等真正见着正主，她一身黑衣风尘仆仆，脸上满是疲态，一双眼睛有偏偏神采奕奕。
高瘦的姑娘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凑近些，只好隔了半个人的距离干巴巴说出一句：
“小姐，瘦了。 ”
喜儿的眼睛骤然睁大，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手足无措举起手，抓住南湘子衣袖边角。
南湘子说：“前段时间你病了？来福仔细照顾你没有？还有哪儿不舒服？怎么垂头丧气的？”
她一开口，久别重逢的壁垒顷刻间被击碎，喜儿也不管什么主仆的规矩，哭着抱住她，南湘子总会惯着她的：“小姐，我那会高热，险些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闭上眼睛，梦里还在想着我得起来叫我家小姐起床。”
围着的人都叫她这话闹得笑出了声，南湘子板起脸来做出不乐意的样子：“瞧你，怎么做的噩梦竟是叫我起床，真是好大的胆子。”
“小娘子、喜儿姑娘，快别在外头站着了，进来进来再说也不迟——”
“诶！知道了孙大娘。”喜儿眼睛还红的像兔子，脸上却挂着浅浅的笑，拉着南湘子往屋里进：“小姐，外头晒人呢！”
南湘子也笑了，却没跟着进去，回头看着还没有下木板车的阿彦，向他伸出手臂：“抱你下来？”
小孩儿倒也不客气，在北街衣食无忧，又躲过了这儿的时疫，他身上长了不少肉。南湘子接住他下来，踉跄一下险些站不稳。
阿彦见状，又泥鳅似的从南湘子怀里溜下来，伸手拉住她的手，小脸上带点不好意思和欢快：“我太重了。”
钱有财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罐蜜糖，侧身瞅着阿彦，话却是对南湘子说的：“这小孩嘴上不说，可是变着法儿的想跟小姐多靠近一点儿。”
“总有人能治住他，小姐不在是见天儿的跟我斗嘴耍滑。你们瞅瞅，小姐一回来，还不是跟个鹌鹑似的粘着，生怕小姐厌恶他了去。”
这要是放在以往，阿彦这个牙尖嘴利的必然要反驳她，但是今儿他拉着南湘子的手，只笑不说话。
“喜儿，你欺负小孩儿做什么？”南湘子嘴上是数落，但语气多莫少带点挪揄。
阿彦跟在后头附和。
“就是，欺负小孩儿做什么呐？”
“小、姐——你怎么偏私他呀！”
南湘子笑着听他们讲话，上前走到孙大娘身边，蹲下身来：
“回来前有人将酒楼里的事儿说给我听了，原来不该提这事，但怎么说都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老人伸手要拉她起来，南湘子便就势坐到她身边，低着头，想认错的孩子。
屋里一时间没人说话了，这话确实不合时宜。
这说的是孙农户自个离开北街的事儿。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有点沉闷，孙大娘眼睛看不清楚，只伸出手拍拍她的手背摇头：“孩子，错处怎么就揽到你身上了？”
“赶路累得很，刚才钱师傅专门找了蜂膏给你兑进晾好的水里，喝两口先歇歇。”，说着带着南湘子的手往桌上去。
水的甜味正正好，带着点花香味儿，喝过便是唇齿留香。
她放下碗，喜儿便凑上来问她：“小姐，你在那上京城的事儿忙完了么？我听说沿路不少地方也都起了时疫，咱们北街只要不往别出去，就没什么大事儿。”
说完又踟蹰片刻，才接着说下去：“外头那么乱，别走了吧。宋老先生说你只回来一会儿便要走，这可怎么行？”
南湘子一只手叫孙大娘握着，另一只手刚放下碗，就叫阿彦拉住不松开。她全程笑着听喜儿说完，还没等开口就叫阿彦的惊呼打断。
“血！姐姐！你的腿在流血！”
一屋子的人顿时慌了神，阿彦连忙要跑出去找宋时，还没等他跑到门口，拐杖声“咚咚”地响，宋时已经迈步急匆匆赶进来，来福在后边跟着，脸上已经一头大汗。
他早发现南湘子腿上有伤，然而去了药馆才知道宋时去了刘家，一路又从街西边赶到靠东边点的拉车老刘家去请。
南湘子一见这个阵仗，不等宋时开口就连忙认错：“您看，我这回受伤了知道自己来找着医。”
“那我还得好好夸夸你了？天天儿的跟自己过不去是不是。下回再受伤就找别的人给你治，怎么好意思回回浪费我那药材的？”
他气冲冲数落她，脚上的步子一点没停：“要是等以后你不给我养老，我非要赖在你这酒楼里头，直到把那些使在你身上的药材全给讨回来不可！”
“要是我以后不孝敬您，这个酒楼都赔给您成不成？”
宋时走到她跟前，见南湘子还在笑，瞪她一眼：“谁稀罕你这破楼子？倒贴的比挣得还多！”
她身上的两处箭伤实在严重，喜儿先扶了孙大娘回屋里去，少见些血光总没错。
阿彦在边上捂着眼，漏出一条缝看向就那么坐在椅子上的南湘子，处理伤口的的时候，南湘子最多是咬着牙，他倒是先哭起来了。
喜儿也在一边看着揪心，不忘伸手捂住阿彦的嘴：“吵吵闹闹的，谁不心疼啊？”
阿彦转过身，泪汪汪看向喜儿，小声哽咽：“那铁跟木头都嵌进肉里头了！那得多疼了。”
“多疼也不干你事。”
阿彦扭了头不理喜儿了，自然也没瞅见喜儿的眼眶子直泛红。
南湘子的抓住桌沿，汗珠子沿着她的额头直往下冒，眼神锁定一处，但又似乎什么都没瞅。
箭头终于叫宋时取出来，老人脸上也是满头汗，生怕再伤了她的筋骨血肉。
她松了一口气，脸上尽量换上点轻松的神色，张嘴劝喜儿：
“你带着他在这儿做什么，别晚上作噩梦又是我，我可要不高兴了。”
她疼的嘴唇发白，这会子还操心别人，宋时手上动作不重，嘴上又开始了：“别说他们了，我一个老头子，成天梦里头都有你这混不吝的！”
伤口终于包扎好了，南湘子动动腿，想站起来试试，又叫宋时按住肩膀。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刚处理完的，起来做什么？”
伤口来时是闷着疼，像有小虫子在咬；拆箭期间又变成烧着疼，只觉得真个人被架在火上，煎熬得很；这会上了药，她反倒觉得轻松不少，虽然还疼，但是多少觉得好多了。
“宋爷爷神医在世，以上完药，我已经觉得全好了。”
宋时不听她胡扯，狠狠瞪她，恶言恶语威胁：“你现在走试试？你是要气死我不成？”
喜儿也连忙上来劝：“小姐——就先歇两天成吗？着急也不是这么个急法！等你养一养，到时候宋老先生给刘家那个小姑娘的病看好，叫刘大叔拉车送你往哪都行。”
南湘子一时间不晓得她在说什么，偏头询问地看向喜儿：“刘家的小姑娘？我之前怎么没见过她？”
宋时坐在她对面就自端了来福给他倒的茶，清清嗓子回答她：“是刘家认的小闺女，刘家媳妇没有孩子，整天郁郁寡欢。这孩子是刘家那小子前阵子找来的。”
“坐稳些，我驾的车可不稳当，自己坐着都颠。”
阿彦扶着车扶手，退到后边去，一抬眼已经要到酒楼了。
小孩儿扯着自己的衣裳，扭捏了一小会，凑她近了一点，声音有点小：
“谢谢你，你就像我亲姐姐一样好。”
南湘子驾车的手一抖，虽然阿彦的话几乎要被热浪淹没，但她还是听到了他的话，之前走的时候不是闹得很不愉快，怎么突然不光在信里专门给她留言，这会儿顶着太阳也要来接她？
没等南湘子发问，阿彦已经蹲在木板车边上自言自语。南湘子没回头，然而她的影子投下来，刚好成了一片温柔的阴影，将阿彦整个人笼罩在里头。
“来福哥都跟我说了。”，他湿漉漉的眼睛望向黑衣裳的南湘子，这么一身衣裳显得她的身形有些单薄，可见她在人人都说好的上京城过的并不是好日子：
“每月你都叫来福哥去上京的牢里，给看守的钱两好让他们过得好些。”
他说着说着，自己先眼里头包了泪水，瘪着嘴说不清话。
“我还老是惹你不开心，一点、一点都不懂事……”
天地良心，倘如阿彦这孩子还算不上懂事的话，宋时怕是要将他那不肯继承自己衣钵的混账儿子宋辰，骂的更难听些。
南湘子来不及安慰这哭包小孩儿，牛车已经到了酒楼门前，来福上前来牵了牛绳，等南湘子跳下车来，阿彦抹抹眼泪还站在木板车上没下来。
喜儿凑到跟前来，伸出手想拉着南湘子的手说点什么，原本没见面之前分明想了无数句话，她想问南湘子——在京城做什么耽误了那么长时间？前阵子她病倒了，病中有没有人好好照顾她？
想问她，回来路上累不累，这么大的太阳晒着没有？
但是等真正见着正主，她一身黑衣风尘仆仆，脸上满是疲态，一双眼睛有偏偏神采奕奕。
高瘦的姑娘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凑近些，只好隔了半个人的距离干巴巴说出一句：
“小姐，瘦了。 ”
喜儿的眼睛骤然睁大，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手足无措举起手，抓住南湘子衣袖边角。
南湘子说：“前段时间你病了？来福仔细照顾你没有？还有哪儿不舒服？怎么垂头丧气的？”
她一开口，久别重逢的壁垒顷刻间被击碎，喜儿也不管什么主仆的规矩，哭着抱住她，南湘子总会惯着她的：“小姐，我那会高热，险些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闭上眼睛，梦里还在想着我得起来叫我家小姐起床。”
围着的人都叫她这话闹得笑出了声，南湘子板起脸来做出不乐意的样子：“瞧你，怎么做的噩梦竟是叫我起床，真是好大的胆子。”
“小娘子、喜儿姑娘，快别在外头站着了，进来进来再说也不迟——”
“诶！知道了孙大娘。”喜儿眼睛还红的像兔子，脸上却挂着浅浅的笑，拉着南湘子往屋里进：“小姐，外头晒人呢！”
南湘子也笑了，却没跟着进去，回头看着还没有下木板车的阿彦，向他伸出手臂：“抱你下来？”
小孩儿倒也不客气，在北街衣食无忧，又躲过了这儿的时疫，他身上长了不少肉。南湘子接住他下来，踉跄一下险些站不稳。
阿彦见状，又泥鳅似的从南湘子怀里溜下来，伸手拉住她的手，小脸上带点不好意思和欢快：“我太重了。”
钱有财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罐蜜糖，侧身瞅着阿彦，话却是对南湘子说的：“这小孩嘴上不说，可是变着法儿的想跟小姐多靠近一点儿。”
“总有人能治住他，小姐不在是见天儿的跟我斗嘴耍滑。你们瞅瞅，小姐一回来，还不是跟个鹌鹑似的粘着，生怕小姐厌恶他了去。”
这要是放在以往，阿彦这个牙尖嘴利的必然要反驳她，但是今儿他拉着南湘子的手，只笑不说话。
“喜儿，你欺负小孩儿做什么？”南湘子嘴上是数落，但语气多莫少带点挪揄。
阿彦跟在后头附和。
“就是，欺负小孩儿做什么呐？”
“小、姐——你怎么偏私他呀！”
南湘子笑着听他们讲话，上前走到孙大娘身边，蹲下身来：
“回来前有人将酒楼里的事儿说给我听了，原来不该提这事，但怎么说都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老人伸手要拉她起来，南湘子便就势坐到她身边，低着头，想认错的孩子。
屋里一时间没人说话了，这话确实不合时宜。
这说的是孙农户自个离开北街的事儿。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有点沉闷，孙大娘眼睛看不清楚，只伸出手拍拍她的手背摇头：“孩子，错处怎么就揽到你身上了？”
“赶路累得很，刚才钱师傅专门找了蜂膏给你兑进晾好的水里，喝两口先歇歇。”，说着带着南湘子的手往桌上去。
水的甜味正正好，带着点花香味儿，喝过便是唇齿留香。
她放下碗，喜儿便凑上来问她：“小姐，你在那上京城的事儿忙完了么？我听说沿路不少地方也都起了时疫，咱们北街只要不往别出去，就没什么大事儿。”
说完又踟蹰片刻，才接着说下去：“外头那么乱，别走了吧。宋老先生说你只回来一会儿便要走，这可怎么行？”
南湘子一只手叫孙大娘握着，另一只手刚放下碗，就叫阿彦拉住不松开。她全程笑着听喜儿说完，还没等开口就叫阿彦的惊呼打断。
“血！姐姐！你的腿在流血！”
一屋子的人顿时慌了神，阿彦连忙要跑出去找宋时，还没等他跑到门口，拐杖声“咚咚”地响，宋时已经迈步急匆匆赶进来，来福在后边跟着，脸上已经一头大汗。
他早发现南湘子腿上有伤，然而去了药馆才知道宋时去了刘家，一路又从街西边赶到靠东边点的拉车老刘家去请。
南湘子一见这个阵仗，不等宋时开口就连忙认错：“您看，我这回受伤了知道自己来找着医。”
“那我还得好好夸夸你了？天天儿的跟自己过不去是不是。下回再受伤就找别的人给你治，怎么好意思回回浪费我那药材的？”
他气冲冲数落她，脚上的步子一点没停：“要是等以后你不给我养老，我非要赖在你这酒楼里头，直到把那些使在你身上的药材全给讨回来不可！”
“要是我以后不孝敬您，这个酒楼都赔给您成不成？”
宋时走到她跟前，见南湘子还在笑，瞪她一眼：“谁稀罕你这破楼子？倒贴的比挣得还多！”
她身上的两处箭伤实在严重，喜儿先扶了孙大娘回屋里去，少见些血光总没错。
阿彦在边上捂着眼，漏出一条缝看向就那么坐在椅子上的南湘子，处理伤口的的时候，南湘子最多是咬着牙，他倒是先哭起来了。
喜儿也在一边看着揪心，不忘伸手捂住阿彦的嘴：“吵吵闹闹的，谁不心疼啊？”
阿彦转过身，泪汪汪看向喜儿，小声哽咽：“那铁跟木头都嵌进肉里头了！那得多疼了。”
“多疼也不干你事。”
阿彦扭了头不理喜儿了，自然也没瞅见喜儿的眼眶子直泛红。
南湘子的抓住桌沿，汗珠子沿着她的额头直往下冒，眼神锁定一处，但又似乎什么都没瞅。
箭头终于叫宋时取出来，老人脸上也是满头汗，生怕再伤了她的筋骨血肉。
她松了一口气，脸上尽量换上点轻松的神色，张嘴劝喜儿：
“你带着他在这儿做什么，别晚上作噩梦又是我，我可要不高兴了。”
她疼的嘴唇发白，这会子还操心别人，宋时手上动作不重，嘴上又开始了：“别说他们了，我一个老头子，成天梦里头都有你这混不吝的！”
伤口终于包扎好了，南湘子动动腿，想站起来试试，又叫宋时按住肩膀。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刚处理完的，起来做什么？”
伤口来时是闷着疼，像有小虫子在咬；拆箭期间又变成烧着疼，只觉得真个人被架在火上，煎熬得很；这会上了药，她反倒觉得轻松不少，虽然还疼，但是多少觉得好多了。
“宋爷爷神医在世，以上完药，我已经觉得全好了。”
宋时不听她胡扯，狠狠瞪她，恶言恶语威胁：“你现在走试试？你是要气死我不成？”
喜儿也连忙上来劝：“小姐——就先歇两天成吗？着急也不是这么个急法！等你养一养，到时候宋老先生给刘家那个小姑娘的病看好，叫刘大叔拉车送你往哪都行。”
南湘子一时间不晓得她在说什么，偏头询问地看向喜儿：“刘家的小姑娘？我之前怎么没见过她？”
宋时坐在她对面就自端了来福给他倒的茶，清清嗓子回答她：“是刘家认的小闺女，刘家媳妇没有孩子，整天郁郁寡欢。这孩子是刘家那小子前阵子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