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湘子一句话就踩到六娘子的痛处,也是够倒霉的。

    阿彦和她一大一小两个,愁眉苦脸吃过晚饭,又一块儿钻进阿彦厢房里去。

    喜儿在楼下看着二人的身影闪进屋里,心里纳闷儿,想找个人问问,一转头看见来福那张脸就莫名来气儿。

    前天的不愉快她可还记着呢!谁也不能叫她先开口。

    这么想着手底下收拾碗筷的动作也跟着不耐烦起来,木筷陶碗碰撞“叮叮当当”的,边上的来福一抬头,就见她心烦意闷的样子。

    那日他确实是觉得太多事了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可没来由的就是对她说了重话。不该这么着的,好好说开不就成了?

    来福收拾了这边桌上的,三两步送到后边去,再回来正巧喜儿端着刚收好的碗筷往后边去。

    “我来吧?”

    腿一迈走到她跟前,蓝衣裳的姑娘端碗的手往后收,但也没刻意躲,手里的东西就这么悉数转到来福手上。

    喜儿也不搭理他,转身就要走,来福拿着手里的碗筷不急着走,回头对着她道:“小姐跟阿彦,从昨儿到今儿都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来福仔细斟酌语句,他知道喜儿对南湘子的事很好奇,尤其今儿一整个上午南湘子和阿彦都不在酒楼里。

    上午那会儿,喜儿一旦闲暇在酒楼门口探着头,不晓得望了多少回。

    他分不太清,喜儿究竟是觉得——小姐跟阿彦出去放纸鸢不带她,还是好奇小姐究竟又在做什么。

    想了半天,来福只憋出一句“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这样的话。

    他有心道歉,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好,见她没反应,惯性地默默低了头转身打算掀了帘子往后边去送碗筷。

    有人却先他一步掀起帘子,来福视线里只能看得到一只手以及手主人的蓝色袖口。

    “你也好奇这个?”

    这话显然像消了气,喜儿从来不会斤斤计较,她最多最多只会在心里给人分个好人坏人。

    仅此而已。

    来福脸上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木讷又傻气,常常叫人忽视他其实也长得不差。

    他慌慌忙忙将手里的东西往后院里灌了水的木盆一放,擦擦手准备跟喜儿详细说这事,却有一条胳膊拦住他。

    钱有财上下打量来福,除了干南湘子指派的要紧事,这人就没有这么着急过,在瞅瞅站在一边的喜儿。

    他悟了。

    怪不得前一天也找不到他们两个,怎么得,没个伴儿就活该干活呗?

    想到这,钱有财一伸手,推着来福去放了碗筷的木盆边上,悠悠道:“你这小子,怎么最近老想着不干活?男人不勤快怎么成?哪家的姑娘能看得上懒蛋?”

    说着故意眼神往喜儿那边瞟,语气满是挪揄。

    来福嘴角微微抽动,老老实实搬了凳子坐在水盆边上洗碗。

    钱有财笑眯眯背着手,哼着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小曲儿往外走,路过喜儿的时候还不忘开口:

    “站这儿做什么?有话儿进去问。”

    语罢人已经出去了,不觉心中暗道:

    深藏功与名呐。

    钱有财转头乐呵呵地去给孙大娘煎药。

    楼上备受关注的二人商议半天,决定明天再拿道歉的由头去刘家试试。

    计划向来赶不上变化。

    次日刚吃罢饭,南湘子站在酒楼门口晒太阳,手里还端着一碗刚冲泡的蜂糖水。

    她眯着眼睛,舒服的像只晒暖的猫。

    下一刻,她定睛一看不远处赶过来的两个人影,险些没拿稳手里的碗。

    幸好冲泡前已经提前晾过,不然她刚才一下子把手指伸进碗里,非得在手上再添一处烫伤。

    转眼两人已经走到跟前了,一个小女孩,一个妇人。

    打刘家大院出来的。

    这是意料之外。

    不过南湘子很快迎上去,手里还端着个碗。

    “刘婶娘。”

    这回她没敢随便寒暄,只对着妇人打了招呼,用空着的一只手跟小姑娘大致打了个招呼,也就没注意到妇人眼里的情绪。

    说不清是歉意还是紧张。

    “姐姐,我来找阿彦的。”

    南湘子不晓得昨天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点了点头,招呼二人进去等着。同时端着碗进去,招呼喜儿来福先招待客人,自己则上楼去叫阿彦。

    来福没多说话,喜儿也只谨慎着摆了茶碗出来。分别倒了两杯水,两人不凑这热闹一道默默退到后边去。

    喜儿临走到后院,回头悄悄看一眼,那妇人就单纯坐着,半点看不出昨晚来福跟她说的有痴病。

    看上去就是个有点憔悴的弱女子。

    她还在发呆,来福已经拉着她往后躲,同时摇摇头,压低了声音解释:

    “不能受刺激的,情绪激动起来可麻烦。”

    他们就此当了“缩头乌龟”,实在不是不愿意帮忙,饶是喜儿在来福处得了原委,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姐居然跟着阿彦这小孩儿胡闹,非要让一个——整天看孩子跟自个儿的命似的妇人放这孩子出来。况且还有痴症,万一……一不小心又给刺激到了,还要惹是非。

    但是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他们也不好劝南湘子收手就此不干。

    不过——说来奇怪,昨天明明这妇人被莫名吓得不轻,怎么今天就带着孩子又跑出来了?

    不光喜儿摸不着头脑,南湘子也猜不到,只连忙叫了阿彦下楼去。

    没等她跟上,阿彦就跟离了弦的箭似的,匆匆下去。

    “我正想着去找你呐!没想到你比我先来了。”

    “咱们今天上哪玩去?”

    “你想不想去河边逮虾?”

    阿彦说话像是不带喘气儿,堵得小姑娘一句话来不及说。

    半天才发现自己在自说自话,一边的妇人眼睛直盯着他,肉眼可见的担心,似乎并不乐意这个提议,但是她却什么也没说。

    阿彦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只好将视线躲开,问一直没说话的小姑娘:“你想上哪玩呀?”

    她哪里知道哪里好玩?犹豫了一会才开口:“就去河边逮虾吧。”

    “姐姐,你不去吗?”

    阿彦在前边跑着就要出门了,才想起来南湘子半天不见说话,找了一圈才发现她还在二楼站着。

    南湘子见状,对他摆摆手,叫他自己带着去玩。

    阿彦不明所以,但也没多想,带着她们就出去了。

    夏日的河边,没有哪个小孩能拒绝。

    幸而这边的河虽然宽,但好在边缘不算深,像阿彦一般高的孩子,只要不往里边走,就没什么大事儿。

    河边的水才到脚踝呢,再往里边走一点也不会太深。

    但要是走得多了——阿彦没有试过,不过一般来说,谁会傻乎乎往河中心走?就是大人也不敢。

    万一有什么绊脚了呢?万一里边又暗流呢?

    这可说不准。

    小孩儿玩起来可就不管那么多了,妇人在后边喊了两声“小妹”,有点着急。

    两个小孩已经甩了鞋袜、卷起裤脚,将脚丫子泡进河水里。

    两个人又是一顿小,妇人一个人站在河边张望,既没法走开去叫人,更不敢大声喊。

    万一吓着她们怎么办?

    至于不远处躲在树底下,手里抱着准备给她们擦水用的薄毯的南湘子,压根儿没人注意到。

    昨天的事她觉得很愧疚,好好的就说了句不该说的话,平白惹了闹剧。

    今天她还是别出现比较好,让刘婶娘跟孩子们待一会。

    实在不合理。

    分明刘婶娘的脸上全是抗拒和慌张,南湘子躲得远远的还能觉察出妇人隐隐在发抖。

    她应该——很痛苦吧?为什么还愿意带着那孩子出来?

    风吹得叫人舒服,日光也只是寻常。

    但站在河边得刘婶娘此刻眼神隐约已经没法聚焦,要是有人拉拉她的手,或许能觉察她从指尖到手心都发凉。

    整个人也直打哆嗦。

    她很害怕。

    明明一个人站着,可是脑子里好像有无数个片段,耳边有无数分不清是谁的声音在吵。

    她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河里却突然传出一声尖叫。

    是阿彦!

    尖叫着往河中心跑的是阿彦,哪另一个呢?

    另一个呢?另一个呢!另一个呢?!!

    她挣扎着站起来,整个人如坠冰窟,深一脚浅一脚的就要往河里去。

    冷不丁地一个人影就从斜刺里窜出来,把手里的东西往她怀里一递,先她一步往河里去。

    “没事的,在这等着。”

    她被这一声厉喝强行止住脚步,随后就见那个姑娘抓住阿彦的衣领问了句话,随后使劲儿一甩给他丢回她身边。

    阿彦浑身湿漉漉直打哆嗦,但他跟妇人一样都没在意,一齐盯着河里那个身影。

    然而南湘子整个人瞬间钻进水里,看不见了。

    河中心的水,竟然这样深!

    一条简单淌在城外边的河,中间却被特意挖深不少,风平波静下边藏着一个谎言。

    河面泛起几点涟漪,好像把人吞进去了。

    她们去哪里了?

    妇人颤抖着,死死盯着河中心——南湘子消失的地方,她手里的东西全都掉进水里去。

    她痛苦的蹲下身子,发出一声悲鸣,全然感知不到外界的任何响动。

章节目录

城南北街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林涧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林涧生并收藏城南北街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