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湘子伸手擦掉簪子上的血痕,顺便翻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男人,研究片刻。

    “小郎君,那东西都要了他的命了,你就留给他吧。”

    她停下试图弄出对方眼睛里暗器的动作,转头看向一直被自己抓着脖子的女子。

    对方眼尾上翘,嘴角带笑,脸上却涂满五颜六色的油彩。

    像巫傩画册里走出来的人物。

    “你……”

    “辛乐。小郎君,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南湘子并不想按照那个高瘦男人的叫法,黑衣女子也看出这一点,深解人意的率先道,她笑得真诚,“小郎君,不是本地人吧?印象里可没有你这样叫我一眼难忘的人物。”

    南湘子松开抓着她的手,侧身躲过辛乐刺过来的银针,辛乐见状直接将手里的东西丢在地上,举双手投降,“你瞧,我丢掉了哦。”

    为了防止辛乐再搞出什么小动作,南湘子将她的手捆上,顺便打上死结。

    南湘子推动通向外侧的窗子,窗棱发出痛苦的吱呀声,只是晃动,并未被推开。

    “真是谨慎细致。”辛乐毫不吝啬地夸奖,走到她跟前解释道:“封死了的,为了防止有人逃跑,我们在下边安排上不少人看守。”

    “只有有人从这扇窗探头——”她遗憾的耸耸肩,笑着看向南湘子,“就立马乱箭射死。”

    她说的不知是真是假,南湘子看着面前好心提醒的辛乐,跟着笑了,“听上去是会要人命的。”

    辛乐道:“自然,不过我已经告诉你了。为了表示邀请仙神大人的诚意嘛!”

    随后又添了一句,“当然了,如果小郎君实在好奇,打开看看也无妨。”

    南湘子收回看向窗户的目光,随口道:“没兴趣。”

    对方随即轻笑两声,“我喜欢你这样聪明的人,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辛乐脸上露出点神秘的表情来,好像一个迫不及待要跟人分享自己秘密的小女孩。

    “比如说——教先是什么身份?或者……这里究竟是哪儿?”

    “又或者你其实想知道,那些被抓来的人怎么样了。”

    “诸如此类,我一定知无不言~”

    辛乐在静室里面转了个圈,径直坐到中间的木板床上,颇有些悠闲意味。

    “比这些,我其实对你本人更感兴趣一点。”

    南湘子将静室内四角香炉逐个熄灭,至于坐着的人露出了意料之外的表情,“我?我有什么好了解的……”

    辛乐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后她似乎转变心意似的看向南湘子,“好啊,至少在……之前,我都是你的阶下囚。”

    她撑手往后靠,故作轻松道:“说吧,你想知道点什么?”

    很明显这个话题像触碰到了对方的什么痛楚,但南湘子暂时还不清楚原因。

    或许根本没有询问辛乐的必要,不管是南湘子还是此刻看上去心不在焉的辛乐,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辛乐不可能老老实实回答南湘子提问她的任何问题。

    因而南湘子从一开始也没考虑过能从辛乐这儿直接得到什么真心实意的回答。

    至于辛乐这副愿意回答她提问的态度,不过是为了牵制住她,好让南湘子能待在这间静室里面。

    根据辛乐先前的话——“仙神大人”这个称呼,对她实在陌生,但看这静室里的架势,恐怕是要拿她做活祭。

    辛乐和那个男人应该只是先来处理她的,后面应该还会再来不少人。

    那边坐着的辛乐此刻虽说看上去心事重重,但她至少很放松。

    ——辛乐有把握,只要拖到后面的人来,一定能重新控制住她。

    南湘子的视线又悄悄看向内窗外,这似乎是个几层高的楼,单是这一层就有不少房间。

    不知道里面是否是都拿来活祭的人,倘如真是——

    南湘子的呼吸不由得一紧,这规模太过于庞大。

    究竟是什么人主导的这件事情?又到底有哪些参与者,有多少是被蒙在鼓里的?

    她没法直接晓得,也许可以试着问问辛乐。

    南湘子眼神刚投过去,辛乐立马笑嘻嘻对她眨眨眼,笑道:“小郎君,终于有空看看我了?”

    “嘴上呢,说着对我感兴趣,实际上却一直东张西望呢~”

    辛乐还要抱怨,然而话却噎在嘴边说不出,脸上的触感让她不由得皱起眉头,随后又恢复了脸上的笑容,道:“小郎君,我还当你是个正人君子呢?没想到手脚这样不老实。”

    她垂下眼去看落在她脸上的手,随后将脸扭开。

    南湘子看着手上沾染的红色颜料,背在身后悄悄捻了捻,佯装不在意坐到辛乐身边,问道:“我只是好奇你脸上的是面具还是直接画上去的。”

    辛乐的表情显然不像信任她的这番说辞,没好气开口道:“我向来以真面目示人,真诚得很。”

    “你们释善教还能带假面?跟他一样的?”南湘子手指向倒在地上的那一个,虽然辛乐神情的变化微乎其微,但南湘子还是察觉到其中有一丝紧张。

    ——她说对了。

    “你倒是怪的很,我一个活人坐在这,你却要去关心一个死人。”

    辛乐回答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南湘子笑着将手指尖的颜料蹭到木板上,“只是随便问问,莫生气。”

    辛乐讪笑两声,装作不在意地离南湘子远了一些,

    南湘子注意到以后并不起身,半分不担心很快便会有人来重新制住自己,转头看向辛乐好奇问道:“你们抓我是非要我的命不可的?若是我现在改口入教——你能说服他们放我一命吧?”

    辛乐刚要开口,又不高兴地看向南湘子,愤愤出声,“小郎君是想问我在释善教的地位如何吧?之前说着对我感兴趣,却句句想着怎么套出我的话来,当真可恶!”

    南湘子无奈着解释,“分明原先是姑娘先发出邀请,此刻我不过是想为自己求一份平安,怎么在姑娘眼中便是不怀好意了?真是比窦娥还冤。”

    “不会。”

    南湘子:“什么?”

    辛乐深吸一口气,很不高兴着又说了一遍,“我是说,要是你真愿意,释善教不会对你怎么样。”

    “我们从来不想害人,只是做我们认为对的事。”说着她又补充一句,似乎怕南湘子不信,继续解释道:“现在你还不是我们的人,我不能仔细同你讲,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受疫病折磨的人不在少数,然而不晓得的人却不再少数,小郎君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

    “官府压根儿不把我们的命当命,只要不触及根本,能压便压。”

    在此之前南湘子也不晓得此事,她看向面前这个语气中颇有些义愤填膺的姑娘,只能解释道:“京中已经派了官员南下巡查,船每行一段便会放下些人手前去明访暗查,相必……”

    “原来你是官府的!”

    辛乐的眼中满是戒备,甚至里面还有南湘子看不懂的恨意。

    她似乎很厌恶官府有关的东西,或者人?

    当务之急是跟官府撇清关系,但是倘如直接解释又十分苍白无力,恐怕辛乐也不会相信,南湘子只好试探着问,“官府的人是有你认识的么?”

    对方冷哼一声,扭过头不愿意搭理她。

    南湘子真是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好好的替官府说什么好话?对方都在这“释善教”里面卖命了。必然跟官府水火不容。

    “这中间必然有什么误会……”

    南湘子话还没说完,辛乐便瞪着眼转过来厉声反驳,“我阿兄只是得了寻常病,他们便不由分说送他去死,能有什么误会?!枉我兄长从前还傻傻以为那人是他知己。”

    “那人借了兄长给他出的点子升官发财,却反过来咬死他是害了疫病,叫人把他活活烧死。”

    “此事一出,真正有病的反而不敢言语,我家乡的人尽数自生自灭,只有我——逃出来。”

    “他们只是怕丢了自己的乌纱帽,便胡扯自己所辖之处海晏河清。”

    “可怜官家坐高台,还以为到处都是一片平安祥和。”

    “既然下面的人活得如此痛苦,为何不索性推了这毫无用处的朝廷?翻身自己给搏一条活路?!”

    她越说越激动,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好些不应说出口的东西悉数交代出来。

    南湘子瞬间陷入沉默之中,辛乐见状嘲讽开口,“你这官府朝廷的维护者,此刻也是半分解释不得了吧?”

    “我觉得……”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南湘子被她打断后,认认真真看向她,分析道:“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辛乐闻言轻蔑开口,“怎么,你到现在还想伪装无知无辜者,好混进我们释善教?”

    南湘子奇怪地看她一眼,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为什么要混进你们释善教?”

    说着她在辛乐错愕眼神中将一块嵌银玉牌递给她,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只银制品隐约构成个青面獠牙的形状来。

    “我是说,推翻朝廷这个建议,似乎很有道理。”

    这东西是比银面具更加能证明“玉面郎君”身份的东西,之前南湘子在遇到土匪时没拿出来是为了单纯唬人,不愿暴露自己真是玉面郎君。

    辛乐自然晓得这个东西,忽而反应过来,怪不得会觉得这人带了银面具更叫人肃然起敬。

    民间传闻中的那位夜间行走的“玉面郎君”,便是带着银面的。

    “就算你是‘玉面郎君’,不属于任何一派,我们又凭什么信任你真的会帮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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