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洛并没在傅翊周住处呆多长时间,最后只留下一句:不管他以前干了什么,今后她都会保他安然无恙。

    她想用这种方式来弥补他,亦或是疏解她内心的歉疚,傅翊周都不在意。

    只是今夜他注定心绪不宁。

    夜下庭中,静谧异常。但接近丑时二刻,西南方向火光冲天,照亮了京城的西城夜空。

    傅翊周脚踩石桌,上了屋檐,火光方向是长乐坊附近,他不假思索,向着月华楼而去。

    长乐坊月华楼附近的住户,有的甚至没穿好衣服,争相跑到远离火源的大街上,远处已有官兵驾着水车来了。

    月华楼前楼内部前些日子重新刷了遍漆,不知因什么原因失火了,里头的人也有些跑到了后巷,后巷人头攒动,人挤人,怎么也都出不去到大街上。

    傅翊周到了附近的一条街外,就很难走进去了,只能逆着人群,翻上了街边二楼,同时喊着沈鸢的名字。

    蜂拥的人群挤在街道内,许久都没散去,还活着的人满面黑灰。傅翊周好不容易到了月华楼门口,不由分说,往身上倒了一桶水就进了火场。

    凭着印象中的位置,傅翊周找到了沈鸢的房间,但里头没人。

    他外出淋水,前后又进入了火场几遍,几乎筋疲力尽,直到一个时辰后,大火被官兵彻底扑灭,他吸了太多的烟气,最后倒在了里头。

    再度苏醒后,傅翊周看到的是大夫的脸,他前后左右躺满了人。

    这里是医馆,从火场中救出的人,都被送到了这。

    有些一动不动的,吸入毒气过多,已经断气了;有些咳嗽剧烈,吐出白色浑浊的呕吐物;几乎所有人都像丢了记忆般……

    一旁站着负责理清伤员身份的小吏,拿着书册和毛笔,挨个检查询问。

    “这人身上带着令牌,快摘下看看,这人是谁。”小吏瞥见下一个烧伤的人,他面部完全分辨不清,还带着烧焦的糊味,腰间一块牌子掉落。

    负责检查尸体的小吏,拿了那块牌子一看,“北镇抚司,廖飞。”

    闻言,傅翊周敛下眼睫,心中腹诽,廖飞怎么会在那个时间段出现在月华楼。

    ——

    这些天,京城西边的一家棺材铺,生意特别好。

    老板打着算盘,计算着运进的木料,人工,以及卖出去的棺材数量,来算利润。这门生意好就好在,客人很少会讲价。

    毕竟人死都死了,很少有人上门买棺材,还计较棺材价格的。

    这天来了个年轻女子,从一架马车上下来,来买棺材。

    老板照例要问什么木料,而女子只说现在就要个现成的。

    来人很年轻,又不问具体细节,只说要买棺材,老板心下疑问,“您是给家里谁买的?”

    那女子摇摇头,“是我朋友,得了痨病。”

    老板当即变了脸色。

    棺材车出城的路上,城中正因昨日长乐坊发生的火灾戒严,大火烧了沿途数十家,死伤近五十余人。

    只晚了一会,棺材铺就又来了许多人,但是已经没有现成的卖了,都要排队重新打。

    西城门口,守卫里外有两层,挨个盘问进出城的百姓。

    出城的队伍排成了长龙,负责盘问的守城愈发烦躁,干脆问得越来越慢,后面的队伍半天也不见挪动一下。

    一边站岗的士兵惬意地闲聊起来。这些人能不能出城或进城,都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例行公事,到时间点关上城门才是他们该干的。

    “欸,你听说没,镇抚司有个人被长公主收去当了义子。”一个小兵说,“怎么没有皇亲国戚收我当义子?”

    另一人笑道:“梦里吧您。”

    “但说到那个人,我还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曾经城外县城的一门命案,我还去给他做过证人嘞,当时我见了他一面,模样的确是好。”

    他瞥了同僚一眼,“你跟他,是比不了。”

    “切。”同僚抬腿佯装踢他后膝,“得了吧,干差事本来就够累的了,我还得听你贬驳。”

    说着他声音转低,“我听说长公主就喜欢年轻好看的小白脸,你说是不是……”

    “诶诶,打住,你敢说,我还不敢听呢!”

    一边的领头听见了,扬着长鞭,两鞭子打向两人的腹部,“别乱说话。”

    “那是正儿八经的义子,幼年曾经被养在长公主家的,不然上头也不会这么费力保他。”

    领头站到两人面前,语气带着警告,“以后别再提他们了,听见了吗?”

    两人悻悻然点头,目光移到了队伍里那个长长的棺材车上。

    负责检查的守将叫停了那人,“哪里的人,往哪里去?”

    颜曦面色蜡黄,格外消瘦,从怀里掏出两张纸,递给他。

    守将看了两眼,紧锁眉头,又去看眼前的人。

    “怎么只有你一人,还有一个呢?”

    颜曦开口,嗓音沙哑,说出几个字几乎让人听不出在讲什么,守将侧耳过去,又不敢离得太近,听到了“她死了,痨病”,后,才变了脸色,连忙和她拉开距离。

    守将把文书还给她,让开的幅度比之前的人都要大,手向城门外摆了几下,“快走快走!”

    直到棺材出了城门,他才转过头,“今天人这么多,还混进一个染重病的,也不知道这病得传给多少人。”

    排队出城的队伍绵延不绝,很快夕阳西下,一人骑快马而来,翻身下马,直奔守将。

    “今天可有三个女子一同出城?”傅翊周急问,整个人很平稳,但是胸膛微微起伏。

    他找了一天了。

    他清醒后,在医馆里找遍了人,又去月华楼附近,和前来调查的肖泽碰面。肖泽他们既要负责调查失火的原因,还要查明廖飞的真正死因,是否是受仇家所害。

    在清点尸体时,他着重去找有没有和沈鸢体征符合的,每当检查完一个相似的人,排除之后,他就松了口气,然后继续检查。

    除了几具烧的黏在一起无法辨别的尸体,月华楼的管事女官强忍着恶心,对照着确认所有人员后,说:“那些能认出名字的没有沈鸢,所以这些无名的可能就是了。”

    傅翊周下颌绷紧,蹲在那些不可名状的烧焦的人边,抬眼中的狠戾宛如箭一般锋利。

    “你如此确定?”

    女官拿帕子捂着嘴巴,点了点头,“沈鸢颜曦,还有一个经常咳嗽的丫头,她们就住在一块,而且那个小孩生病了,她们几乎日夜照顾着她的,所以那一团就是她们,肯定没错。”

    傅翊周闻言拧起了眉心,回过神来,他才想到了,沈鸢向他要的她朋友的赎刑文书,好像是有这两人。

    仵作要小吏们将无名尸体抬回太平间,他正被眼前这个追着问的年轻人烦得要死。

    “我说公子欸,虎口处不管有什么胎记,那一把大火烧了,也什么都不剩下了。”

    “那您打算用什么办法确认身份?”傅翊周问,“她们三人,除了一个咳嗽生病的……”

    听到肺病,仵作皱眉,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就找找看那个咳嗽的,看看她们的肺是不是完好,到时候我再告诉你。”

    傅翊周告谢了老仵作,很快肖泽又带来消息。

    肖泽说:“西城发生此等事,连住在这里的百姓都纷纷出城,西城门那排成了长队。”

    傅翊周抬眉,“没有戒严么?”

    肖泽摇头,“每日城内进出的人何其多,更何况还有要务在身的,宫里也没动静,所以有正常手续的,通通放行。”

    肖泽说完,傅翊周闪身而走,快出了残影。

    西城门口,守将伸手,制止了想要拦截傅翊周的人。

    队伍里有人低声叫出了傅翊周的名字。

    “可是有大人支使?”守将问。

    傅翊周拿出萧洛给的那块令牌,“我来查个人,查到就走。”

    “什么人?”

    “三个女子。”

    守将笑了笑,“每天进出的无非就是男女老幼,成百上千人,这我怎么留意。”

    “有个人叫沈鸢。”傅翊周说,“你把这两日的名簿拿出来,我自己找。”

    “敢问她是你什么人?”

    傅翊周拧眉,对守将的盘问早已不耐,眼下时间最要紧。

    “要是你再敢耽误,后果自负。”

    守将脸上错愕,也不做阻碍了,连忙命人拿出名簿,待到兵士拿过一本厚册走来,守将说:“找还是得由我们的人来找。”

    傅翊周眯眼点了点头,站在他身边,目光梭巡在记满名字的本上,从前天的记录翻到了今天下午。

    傅翊周看得额间生汗,既怀疑是不是前头看漏了名字,又在担忧仵作检查的尸体身份。

    可就再最后几页,都没有看到沈鸢的名字。

    傅翊周紧锁眉心,按在桌子上的手背青筋突起,小吏觉察到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地望着傅翊周的脸色。

    傅翊周的手几乎是无意识地再往前翻了几页,他指骨颤抖,宁愿相信是他看走眼了。

    胸口里的心似乎是要跳出来,视线虚化,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名字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颜曦,李小念。

    傅翊周嘴里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欣喜,指着它问小吏,“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出城?”

    小吏昂着眉头,仔细想了想,突然晃着手指,说:“要是一般人我还真不一定记得他们为什么出城,但这两人很特殊,是一个女子和一口棺材,另一个姑娘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好像,好像是痨病!”

    傅翊周有了印象,是那个染了风寒的人,沈鸢还曾经托他买药。

    “可还有第三个女子?”他连忙问。

    小吏摇了摇头,“女子倒没有,不过倒是有个棺材铺的帮工,我们都认识,他帮着赶马车,办完这趟差事,他还会回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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