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铺满层层花瓣,眼前绽放的海棠,繁盛艳丽,火红的色彩就如同此刻的晚霞一般,刺痛人的眼。

    “欸——”

    有人在喊,江虞回过身。

    赶来的宫女冷不丁瞧见她那张脸,顿了下,才反应上来:“快将花搬进去,陛下要来了。”

    嗯了声,江虞放下手中的花浇,抱起那盆海棠花就走。

    “欸,还有这盆呢?”那宫女指着剩下的问她。

    江虞盯着那盆天竺葵,摇头:“这个尚未开好。”

    宫女疑惑,明明开得很好呀,但她也没心思多言,催促道:“那便快些去吧。”

    可还没等走出几步,又被叫住,江虞扭头。

    “嗯……,你往后入了殿万莫直视龙颜,记得低头,陛下他喜怒难察,可千万别连累了娘娘。”那宫女打量着对面人那张乏善可陈的面容,直叹气。

    她的皮肤色泽暗淡,五官也不精致,是那种一眼瞧过去便让人记不住的长相,整张脸可能也就那双眼瞧着精神些。

    当今圣上喜爱好颜色,宫里的娘娘,哪个不是万里挑一的样貌,就连宫女,也都长相出众,真不知道她是怎么顶着这张脸进来的。

    原来是叮嘱这个,江虞点头,见她没了话,便抱着花往寝殿的方向去了。

    踏进殿门,绕过玉屏来到内屋,香炉里的烟雾盘旋而升,檀香满溢,衬得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更加奢华。明明还未入夜,殿内早已明珠点缀,那柔和光芒照着榻上的人。

    只见那美人榻上侧卧了位女子,一身天青色宫装,盛颜仙姿。她顶着繁复华贵的头饰,面上妆容精致,闭着眸子让人猜不透情绪,却又好似能从那微蹙的秀眉里窥得那么点愁思。

    江虞将海棠放下,动作轻到没发出一点儿响动,她视线定格,直直望向侧卧之人。

    并不是第一次见了,可之前,她还不曾是这身份。短短不到一月时日,什么都变了。

    无声看了许久,正准备拾起步子,耳边传来一声高喊。

    “陛下驾到——”

    那尖锐的嗓音拖得细长,让江虞顿了下,想起刚刚那宫女的话,她退去一边低头跪下。

    榻上小憩的人也被这喊声惊得睁了眼,她立刻起身,却站着不动,皱眉注视声音来处。

    沉重的脚步一点点逼近,江虞狭小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靴子,靴边上绣的龙纹细腻精美。那靴子只出现了一瞬,便直往前去了。

    “妤儿,怎么也不见来迎接朕?”

    威严中带着轻佻,出声之人正是当今大齐的主人,惠光帝齐晦。

    顾妤之不应声,惠光帝也没发火,他顾自撩袍坐去榻上,微抬眼瞥向执着站立的人,语带笑意:“怎么?妤儿还未消气?”

    他一把拉住顾妤之的手腕,将人拽下来抱进怀里,一手搁在腰间,一手摸去她的脸。

    顾妤之偏了头躲过,表情未松动半分,全身僵硬。

    “这段时间朕日日来,你都是这副冷淡模样,可真伤朕的心。”

    他语气夸张,顾妤之仍不为所动。

    “可朕记得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呀?”

    从前?江虞心内疑惑,他们之间怎么可能会有从前。

    “朕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在人群里笑得多开心。”惠光帝不顾她的躲闪,手贴上她的侧颊,慢悠悠道:“换了个人在身边,便冷若冰霜,那江临渊真有那么好?”

    顾妤之愣住了,喉咙里的滞涩感再度袭来,心如刀绞。

    那是她的噩梦,只一次偶遇,甚至都不知晓面前这男人的存在,就被他盯上。从此,她的人生天翻地覆。

    脸颊上的那枚玉扳指都变成了冻人的寒冰,触感令她极其不适。

    手下的皮肤微微战栗着,惠光帝瞧着这一美景:“再好不也成了太监,咱们霁月清风的江大才子,如今连给妤儿你提鞋都不配呢。”

    他不住摇头叹息,一眼不错地欣赏着怀里人的反应,她听到那两个字煞时便闭了眼,逗得他开始大笑。

    江虞耳边全都是那癫狂的笑声,她很想抬头,将这一幕永远刻在心里,却忍下了,面无无表情地盯着地板上夜明珠的倒影。

    “好了,故人不再,妤儿不必耿耿于怀,还是多看看眼前人吧。”惠光帝一把抱着人站起,往床榻的方向去,“如此良宵,可莫错过了。”

    又是一阵笑,江虞终于抬起僵硬的脖颈,目光直射那道明黄的背影,而顾妤之的手放在那人肩膀上,细瘦无力。

    卸下脸上的东西,换好衣服,江虞推开门。

    屋外明月高悬,银辉满地,现今仍是初春,一阵风吹来,微带寒意。

    她握紧手里的东西,踏着夜色出了长乐宫。

    一路弯弯绕绕,这宏伟的皇宫如同一个偌大的牢笼,江虞走了很久,才来到杂役房。她来到边墙,轻松爬了上去,然后无声息地落下。

    压着步子找了片刻,看着面前陈旧掉漆的屋门,江虞微笑,她抬手轻叩,只两声便停下。

    江临渊已经躺下了,却没有睡,夜晚寂静的氛围放大了身上的疼痛,他预感着未来某一日,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自生自灭,却又恨犹豫不决活得不人不鬼的自己。

    陡然间听到微弱的敲门声,他疑心自己听错,屏息片刻,那声音再也没有出现过。

    果然是听错了,他笑自己,如今还有谁会来这里?

    可之后,心却再无法平静,鬼使神差地,他起身穿好衣服,来到屋门处,抬指,门缝里透出来的光肆意亲吻着他的手背。

    一瞬间拉开门,江临渊楞在原地。

    皎洁月色里,一位身着黑衣的姑娘笑望着他,仿佛已经等了许久。

    江虞看到来开门的人,笑意更深,她一下子抬脚进了屋子,主动阖上门扇,这才回头:“公子。”

    江临渊仍有些楞,他听到声音,甚至不确定她叫的是不是自己,缓了片刻,他哑声问:“你是?”

    对于他不记得自己,江虞早有准备,她直接替他解释:“我是阿虞,两年前公子在玉井巷救了我,之后带我回了江府,在清风院里做了丫鬟。”

    江临渊努力回忆,才稍稍想起了曾经,他两年前确实救了位姑娘,看其可怜带回江府随意安置了。至于阿虞这个名字,他也有印象,只记得是他院里专门养花的丫鬟,因为手艺熟练还被他房里的人连连称赞,因此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可如今这个身份和这个名字联合起来,出现在他面前,令他有些茫然。

    江虞环顾四周,屋里没有燃灯,可今日的月光太亮,让她可以看清整个屋子的格局。

    一张床,一套破旧的衣柜和桌子,再无其他。

    没有看到花瓶之类的,江虞便直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对面人。

    江临渊垂下眼帘,视线停留在她掌心的天竺葵上,没有接。

    江虞也不坚持,她收回手,将那株花小心放至桌上,她开口:“公子坐下吧,别站着。”

    江临渊仍旧没有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江虞:“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公子。”

    “哈——”竟不自禁笑了下:“我如今这样,有什么可看的?”

    江虞听到这自嘲的语气,眉头微皱。

    月光下的他容颜依旧,面如冠玉,眉目清隽,双眸敛在纤长睫羽下,即使穿着太监服饰,仍然是清雅温润的贵公子模样。可比起从前,却平添了苍白和疏离。

    “要我去杀了那皇帝吗?”

    她突然这样问,惹得江临渊睁大了眼睛,他来不及反应,只立刻反驳:“不可。”

    “为何?”江虞疑惑:“他那样对你。”

    “你一个姑娘,如何能杀得了皇帝?”他这次连语气都不自觉急了。

    可江虞仍坚持:“是人便能杀,即使他是皇帝,也会有疏忽的地方。一日不行便一月,一月不行便一年,一年不行便数年,总能找到机会。”

    江临渊被她眸中的光彩震慑到,张了张唇,又闭上,他默了片刻,才重新开口:“不单单因此,他是皇帝,国不能无主,弑君的后果太过严重,大齐还有千万子民,这不是小事,你万不可冒险。”

    江虞直视他认真的表情,点头:“好,我答应你,不杀他。”

    这次又轮到江临渊哑口无言,他没想到她如此好说话,上一秒还在说着大逆不道的话,下一秒又变得人畜无害。可提到了皇帝,他暮地想起什么,提醒道:“你……你这张脸,在宫里……”

    从刚刚第一面他就意识到了,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位姑娘,长得实在是太好,此等样貌呆在这宫里,不知会遇到些什么。

    江虞观察着他的欲言又止,明白了,她摇头:“公子不必担心,我白日里易过容的。这是来见你,所以才卸掉了。”

    听到她这样说,江临渊稍放了心。

    “我如今在顾姑娘身边当值,做长乐宫的侍花宫女,公子若有事,可来找我。”江虞接着补充。

    突然从别人的口中听到那个人,江临渊不知该是个什么滋味,他没答,只问:“你做了宫女?”

    “对。”江虞语气平静。

    “你是怎么进宫的?”

    “我有我的办法,公子不必理会。”

    对于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江临渊有些着急,他望进那双明亮的眸子:“你为何要进宫?”

    江虞想了想,须臾后。

    “因为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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