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踏着夜色来到这陈旧的屋门前,江虞抬手叩门。

    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回应,仔细去听,也没有任何声响,仿佛并无人在内。

    停了片刻,没有犹豫,江虞直接利索地从旁边窗户翻了进去。

    这窗户下正好对着桌子,江虞脚踩桌面落下,用手拂开灰尘,她将手里那株百合轻轻放在上面,这才回头。

    趁着月色,床边那人无声无息地盯着她,或许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注视着她的一系列举动。

    “公子。”江虞边走边喊,直到她靠近,江临渊都没有反应。

    江虞蹲下,单膝跪地,“公子你还好吗?”

    江临渊的眼皮眨了一下,睫毛翕动,像蝴蝶展翅,“你为何,又来?”

    “我来看公子。”江虞观察他的神情:“我说过,会每日来。”

    江临渊此刻的脸色不再苍白,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整个人瞧着也有些迷离。

    “公子,你发烧了。”

    “是吗?”江临渊一动不动。

    “是。”

    “那又如何呢?”他转过头,望进那双漂亮的眼眸,语气漠然:“那又如何呢?”

    “不如何。”江虞站起身,环顾,然后从床边端起木盆就往出走。

    江临渊无声笑了下,周围又恢复了寂静,他低着头,有些晕眩。今日从宴上回来,他便再没动过,从日落坐到星起,身上的衣服都被体温烘干了。

    皇帝存心羞辱他,在众目睽睽下,明明不该有感觉的,最屈辱最痛苦的都已经做过了,为何还是不能心如止水?

    没有力气起身去关门,那姑娘走了,竟也不知替他将门合上,大概是生气了。

    江临渊苦笑不已,靠着最后一点意志力硬撑着,双手扶住膝盖,还没直起腰,却登时听到一声轻响。

    片刻后,视线里出现了一盆清水。

    抬头去看,还是那个姑娘,面无表情,并不像是带了气。

    用凉水浸湿布巾,江虞瞥了眼对面之人,“公子躺下吧。”

    看他仍未动作,她提醒道:“我手劲较重。”

    “嗯?”

    “公子再不动,我亲自扶公子躺下。”

    她太过认真,江临渊不自觉便躺下了。

    江虞摸了摸他的袖边,已经干透了,怪不得会发烧,他根本没换衣服。替他盖好被子,将凉的布巾放去额上,江虞叮嘱道:“我走后,公子记得将衣服换了,你身上有伤,又落了水。”

    说着她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放去桌上,又掂了掂手边的水壶,“这是我从长乐宫拿的点心,公子先垫垫,这里还有些水。”

    “明日清晨我去一趟御药房,公子记得等我,拿了药再去毓秀宫,很快的。”

    江临渊说不出话,也不愿去看她。

    江虞无所谓,刚说完要走,却没动,替他将布巾重新换了几次,才离开。

    临走又是那句:“公子快些休息,多保重。”

    江临渊第二日起来,竟意外地好多了,而江虞并不需要他等,一推开门,小小的药包就放在门口。她未留只言片语,像是不曾来过一样。

    收拾好东西,江临渊锁好屋门,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几身衣服而已,连带两株有些枯萎的花,再无其他。

    来到毓秀宫,才知道这里也是一团糟。昨日王贵人虽然被他及时救下,却还是不幸小产,如今卧病在床,以泪洗面。如今毓秀宫上下,一改前几日喜气洋洋的氛围,俱都愁容满面,所以自然也无人关注一个小小太监的到来。

    被随意安置后,江临渊背着包袱往自己的房间走,路上恰逢两位从正殿出来的宫女,窃窃私语,他本无意听,声音却还是飘进了耳朵。

    “主子她当真小产了?”一个瞧着年纪尚小的宫女细声地问,听着有些失魂落魄。

    旁边另一位稍长些的宫女听此就斥她:“这还能有假?”

    “怎么会这样?好不容易才有了孕,这才多长时日,怎么就……”

    年长宫女靠近了些:“如今满宫都猜测是贵妃干的。”

    “啊?”那年轻宫女瞪大了眼睛。

    “你想啊,昨日场面乱,为什么偏偏是怀着身孕的主子落了水,当时贵妃离咱们主子最近,下手也最容易。”

    “贵妃前些年也有过孕,可却是不幸小产,我听人说,伤了根本,再不能了。之后几年到如今,后宫里便再没顺利诞下过一个皇子。”

    “咱们主子刚传出有孕的消息才多久,就没了,任谁看,都不可能是巧合。这宫里的娘娘主子们,为了圣宠,什么干不出来。”

    一番话说得那小宫女更伤心了,连连为王贵人鸣不平:“可咱们主子是无辜的呀,为何要如此害她?”

    一声长叹。

    “你还是太单纯了,这深宫里,哪有谁能真正做到无辜呢。”

    王贵人差人去请惠光帝,要为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讨个公道,可惠光帝连人影都未出现,只说安排了沈迟来查这件事。

    江临渊在屋子里呆着,午后刚过,便有人来找,说是沈掌印有请,让他去一趟正殿。

    刚一踏进,便对上了一双鹰似的眼神。

    沈迟见到来人,唇角上扬:“江公子来得正好,咱家有些话还得问问江公子。”

    “公公不必如此称呼。”江临渊低下头,语气平淡。

    “欸——”沈迟摇头:“当初江公子跟着江大人入宫赴宴,咱家可是见识过江公子的风姿的,没想到如今竟还能有机会同处一室,共同服侍陛下,这是多么大的缘分呀。”

    江临渊不应声。

    本想逗逗他,但无甚反应,沈迟也不再强求,他转回身,面对着榻上虚弱的人:“如今人来齐了,咱家继续。”

    “昨日宴上如何落的水,贵人可有印象?”

    王妍贞还有些恍惚,昨日回来,她一直腹痛难忍,不一会儿竟落了红,赶忙请了太医来,没想到就这么点儿功夫,孩子就没了,她到此刻仍无法相信。

    顿了好久,她才有气无力地摇头:“我,我也未看清,只觉得被人推了下,便掉了下去。”

    “那这可就难查了。”沈迟可惜地叹气。

    王妍贞见此立刻追了句:“不过当时离我最近的是贵妃。”

    说完才开始懊悔,殿内一时安静到异常。

    “是吗?”

    一句不阴不阳的问话,王妍贞抬头对上沈迟的脸色,只一眼便不敢再看。

    这位沈掌印平日里喜怒无常,权势也高,听说手段残忍六亲不认,下人们都怕他,甚至连一些娘娘主子们都要敬他三分。惠光帝明明只是让他负责调查,没想到他还亲自来了。

    沈迟又去问一边站着的江临渊:“那江公子呢,当时离得也近,可有看清是谁推的王贵人?亦或者说,可有看清是不是贵妃推的王贵人?”

    江临渊没抬头,无视他对自己的称呼,弯了腰:“小的并未看清,不敢妄言。”

    “好吧,那看来咱家有必要去趟景怡宫了。贵人歇着吧,咱家先走了。”

    “公公慢走。”

    沈迟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望着眼前宏伟高大的殿门,沈迟闭了闭眼,今日阳光依旧很好,好得刺眼。

    有宫女跑上前,尚在微喘:“公公久等,奴婢去禀报,可娘娘这会儿正小憩,不便打扰,还望公公见谅。”

    沈迟笑了一声,那宫女立刻紧了神色。

    这宋贵妃平日里就有个嚣张跋扈的名号,人人都说她一个宫女出身,坐到贵妃的位子,是飞上枝头当了凤凰。

    “无妨,让娘娘歇着吧。”

    “多谢公公,奴婢送您。”

    “不必了。”沈迟淡了神色,顾自离开。

    往后数日,江虞日日去看江临渊,他已经大好了,不过夜里还是会有些反热。她一直在等待,可观察了许久,顾妤之仍旧没有动作,只独自在长乐宫里黯然神伤。

    近来惠光帝称病未上朝,也不让人打扰,终于等到殿中无人,江虞进去后,注视着榻上的美人。

    “你为何不去看他?”

    顾妤之猛地睁开眼坐起,对面站着位宫女打扮的人,她凭着长相认了出来,是花房里的下人。

    “你在说什么?”

    “你为何不去看公子?”江虞又重复了一遍。

    顾妤之死死盯着她:“公子?”

    “他因为你进了宫,你为何不去看他?”江虞不解。

    顷刻间顾妤之神色大变:“你又是谁?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我只是之前江府的一个丫鬟而已,公子于我有恩,所以我进了宫。”

    “丫鬟?有恩?进宫?”顾妤之一声比一声高,表情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还不去看他?他在等你。”江虞不理睬她的目光,只想得到答案。

    “我为何——”

    “娘娘,娘娘!”

    二人齐齐往屏风处去看,怜容疾步进来:“娘娘,沈掌印差人来请娘娘去一趟毓秀宫。”

    “毓秀宫?”顾妤之收敛好情绪,问道。

    怜容面色染了慌乱:“是,说是在毓秀宫里的花盆里找出了麝香珠,正是我们送的那盆。”

    江虞将视线从顾妤之面上移开,她脱口而出:“花盆?”

章节目录

若如初相逢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布洛芬zip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布洛芬zip并收藏若如初相逢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