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临与金绮妍分别后,远离人群走到了停车棚,把松松散散耷拉在右肩的包用左臂勾上,然后跨上自行车,左脚一蹬。

    出了校门,他向左打车头,不久后在红灯前停下,视线忽然锁定在马路对面。

    在对面暗淡处的梧桐下,窦千寻正低头划拉着手机,睫羽低垂,脸上倒映着蓝盈盈的光。一双白鞋被雨水溅了泥点也不擦,随意地踏在小水洼里。

    可能是车到了,她忽然抬起头,走到一辆保时捷卡宴旁,使劲拉了拉后座门,打不开。

    红灯已经跳成了绿灯,江春临仍然没走,单手扶着车把,远远地注视着。

    不知道那保时捷车主说了什么,她一脸茫然地抬起头,脑袋180°转了半圈,然后才看见停在后面冲她打了半天双闪的比亚迪,于是又连忙向车主鞠躬。

    江春临静静望着,唇角微微漾开一丝清浅的笑。

    绿灯转黄灯,他把视线收回来,脚一蹬,趁着最后三秒堪堪飞过了路口。

    -

    白下市在南方,每年的春天都如同一纵而逝的飞鸟,短暂得令人唏嘘。

    不过,今年的春天似乎格外漫长,回南天席卷着湿气将整个城市笼罩其中,每一寸空气都令人窒息。

    江春临走过积水的鹅卵石路,上了台阶,霎时右眼皮狠狠一跳。

    他凝滞了片刻,还是拧动钥匙打开了别墅大门。

    “哟,临临回来啦!”女人端着洗过的葡萄从厨房里走出来,笑得格外夸张,“瑶瑶,快去给你哥哥打个招呼!”

    四岁左右的女孩立刻抱着小熊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怯生生地喊:“临哥哥。”

    江春临第一反应不是去理这俩不速之客,而是掏出手机看消息。

    【山】:你好好招待你妈和你妹妹,我先睡了。

    【山】:问起来就说我不在。

    他放下手机,一抬头,吴裕芳就站在他面前,怀里搂着女孩。

    “你爸呢?”吴裕芳慢悠悠地说。

    江春临默然无声。

    安静的空气仿若能助长无形威压的滋生,他能感受到某种情绪即将在这个空间爆发。

    片刻后他开口:“在外面。”

    “我一来他就不在。”吴裕芳撇了撇嘴,用手按压着女孩的肩,“快,梦瑶跟哥哥说说,你这次生日礼物想要什么?”

    “......”

    吴裕芳仍然笑着,很轻地说:“梦瑶,我在家怎么跟你说的?”

    女孩抱着玩偶熊站在原地,望向江春临的眼神中充满求助的意味。

    “梦瑶?”吴裕芳的语气骤然冷下来,“事不过三,不要逼我说第三次。”

    女孩终于顶不住压力,像背词似的带着哭腔喊:“哥哥我希望你能来参加我的生日会,这就是我最想要的生日礼物!”

    说完她就立刻跑开了。

    吴裕芳笑起来:“临临啊,你愿不愿意给妹妹这个面子啊?”

    江春临蹲下,把女孩丢下的玩具熊拾起来,语气平淡:“知道了。”

    “知道了?”吴裕芳挑眉,“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江春临起身,把熊放在沙发上的女孩旁边,转身往楼上走:“没什么意思。”

    然而等他打开房间门的那一瞬,却愣住了。

    房间里宛若被乾坤大挪移过似的,床、桌子、衣柜都不在它们原本的位置上,全部变了个样。

    他静了两秒,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单膝跪在木地板上,弯腰看向床底——

    空空如也。

    “临临,你想找什么呀?”吴裕芳倚在房门口,似笑非笑地问。客厅的顶光从上方直打下来,在她的眼窝处产生阴影,整张脸酷似骷髅。

    江春临缓缓站起身,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的模型呢?”

    “什么?”吴裕芳恍若无知,嘴角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哦,你说那一堆废纸壳子啊,我今天帮你收拾了一下房间,顺便扔楼下垃圾桶了。”

    他听到后便冲出去了。

    吴裕芳给他让路,连裙摆都被风带了起来。她嗔怪:“至于吗?”

    江春临一路飞奔下楼,穿过拐角时还差点滑倒。

    花园里的大垃圾桶孤零零地摆在那儿,里面干干净净。

    他又跑向另一个方向,推开栅栏门,望向门外一派寂静的柏油路面。

    道路两边的蔷薇花从齐喑,只有飞虫仍然嗡鸣。

    “垃圾车最晚一班在七点,早走啦,”吴裕芳站在二楼铁丝阳台,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话语中带着笑意,“你现在连车尾气都赶不上。”

    江春临猛然回头,眸色阴沉,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吴裕芳罔若未闻:“临临呀,听说你转学了,妈妈想到你新学校看看。就算我跟你爸爸离婚了,你还是妈妈心里的宝贝,不是吗?”

    他站在万籁俱寂的院子中央,忽然有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梦瑶生日会,我去。”

    吴裕芳听到满意的答复,转身回屋了。

    手机忽然嗡鸣了一声,江春临抹了把脸,把手机拿出来。

    【山】:她们还没走?

    江春临静了一会儿,敲了几个字。

    【临】:你就不该给钥匙。

    【山】:那可是你妈妈!

    【山】:我怎么可能不给!

    江春临攥紧了手机,克制着自己冲上二楼把那个躲在房间里的人揪起来迎面给一拳的冲动。

    【临】:那你就自己下来迎接贵客。

    【临】:别再拿我当挡箭牌了。

    他等了一会儿,手机没动静了。

    江春临把手机揣兜里,抬眸望向无垠的蓝色深空。

    阴天的夜晚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影,只有看不到头的万丈云翳。

    -

    周五的教室总是弥漫着轻松而快活的气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老子要放假},连老师都对上课纪律宽松了不少,对他们上课讲小话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

    “哎,你们猜下周有什么活动?”缪宇潼侧过半个身子来小声说,“我刚刚下课在办公室问问题,听见dragon在跟三十四中的领导打电话!”

    程无双在低头看侦探小说,江春临把头埋在臂弯里睡觉,只有窦千寻勉为其难地给他捧场:“真的?”

    “保真!”缪宇潼一听见有人应答,立刻跟打了鸡血似的激动,椅子“刺啦”一声斜过来,双手不断比划:“你知道三十四中去年徒步拉练走了多少千米吗?”

    窦千寻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眯起双眼:“35。”

    “我靠,”缪宇潼轻轻地扇了一下自己的嘴,“我忘了你原来就是三十四中的。不是,我想说的是......”

    “我们也要走三十五公里?”程无双把书签夹在书里,疑惑抬头,“那么长,谁走得下去啊?”

    缪宇潼伸出食指冲她摇了摇。

    “不,是四十五。”他缓慢而坚定地说。

    程无双愣了两秒,蓦然炸了:“我不去!”

    四周忽然变得静悄悄的,三人缓缓抬头,看见朝天椒恐怖的巨型影子笼罩了下来。

    “不去什么?”朝天椒温柔地问,“你们在讨论什么?带老师聊一个好不好?”

    “......”

    三人正语塞时,沉睡的江春临忽然苏醒了。

    他望着四个人,疑惑道:“看我干什么?”

    “江春临啊,”朝天椒用温柔似水的声音问,“老师讲到哪里了呀?”

    江春临往旁边窦千寻桌上瞟了一眼,随口答:“阅读理解D篇。”

    于是他就发现众人的眼神更加微妙了。

    “哦,原来你同桌也还在看D篇呢。”朝天椒本来还笑眯眯的,忽然变了个脸色,冷冷道:“月考试卷都讲完了!你俩上课在听什么东西?给我滚出去!”

    朝天椒温柔的时候是真温柔,该不留情面也是真不留情面。

    莫名被连坐的窦千寻还愣在原地呢,江春临已经打着哈欠拎着笔站起来了,正站在教室后黑板那等她。

    靠......同桌你很熟练啊。

    于是两人面无表情,游魂一样荡出了门,倚在教室外墙上45°角仰望天空。

    旁边的外墙宣传栏钉忽然飘下来一张画,窦千寻捡起来,是一张风景速写,画面生动又细腻。

    “金绮妍的?”江春临乜见,随口道。

    窦千寻一顿,转头看向他:“你跟她很熟?”

    那一刹只有空调外机嗡嗡作响,长廊里格外寂静。

    “......倒也没有。”江春临缓缓挑起眉,“你的书包,款式很大众啊。”

    她的心脏咚咚作响,两人彼此注视着。他的眉宇间蕴着温润的锋芒,如同春日飘雪。

    “啊,老早之前买的,黑色经典款,”窦千寻一寸一寸移开目光,自然道,“你觉得土?”

    “没有,我就问问。”江春临笑了笑,不再言语。

    她把速写重新用图钉订了上去。

    “你不困啦?”

    “我倒是想睡,现在真睡不着了。”

    “你晚上干什么去了,这么困?

    江春临被额前碎发遮挡的双眸露出一点笑意。

    “夜摄。”他将双手的食指和拇指框起来,做出一个拍照的动作。

    窦千寻的脸被他框在其中,露出疑惑的神情。

    “怎么不在白天拍?”

    江春临笑而不语,只低头看着鞋尖。

    就在窦千寻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江春临忽然开口了,语气却不带笑意。

    “白天的人不够......不够完整。”微风拂过他的发尖,露出清澈的双眸,“人们只有在夜晚才会袒露出真实而脆弱的一面,就像猫咪不经意间露出柔软的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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