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持书眼神微动,咳了一声,不自然地转过头去。

    他温声对两位老人道:“老人家,您别担心,既然有缘相遇,接下来只要同路的话,在下会一路保护你们的。”

    “那可太好了,既然二位也进了这个林子,想必也是去桃源镇的吧?”老汉转哭为笑。

    “桃源镇?”阿沅否认了刘老汉的猜测,“不去,我们去庆阳。”

    柳持书为了完成他师父的遗愿才下山,原本该向松州府的方向去,按理来说不会路过这个林子,但前日大雨瓢泼,阿沅不小心将地图打湿,两人这才迷路到了这。

    刘老汉听闻一下就苦了脸,“这,这......”

    柳持书安慰:“无碍,总归出这个林子前都还同路。”

    “对对......”刘老汉虽然笑着,但笑容十分勉强。

    他悄悄与妻子视线相碰,老妇人眼神晦暗不明,偏过了头。

    “不是说找地方歇脚吗?赶紧赶路吧。”阿沅眼神在二人身上扫过。

    老汉朝前伸手,客气说着:“走走走,只是老头子我心里头实在害怕,还希望恩公能打个头阵。”

    脸皮真厚啊,阿沅偷偷翻了个白眼感叹。

    旋即拧眉看向柳持书,他一贯喜欢当老好人,这次肯定也会答应。

    果然,柳持书没有丝毫犹豫,应下了老汉的要求。

    “那走吧。”他低头看一眼阿沅,“宋姑娘可还能走动,需不需要在下——”

    “不用,我自己走就行。”阿沅赶忙摆手。

    笑话,他修为这么高,想必也见多识广,要是被他看见手上的狐狸纹,暴露了怎么办?

    这世道对妖吝啬,妖怪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听闻柳持书的师父华昭真人对妖魔深恶痛绝,作为华昭亲传弟子的他,一定也不遑多让。

    他眼下表现得心善,但发现她与妖怪有染后呢?她不能赌,也赌不起。

    柳持书不勉强,继续把剑留给她当拐杖,独自走在众人前面,速度不快,显然在照顾阿沅。

    “宋姑娘是吧?”

    阿沅正吃力地跟上大家的步子,听见声音疑惑地抬起头。

    老妇人落后几步靠近,上了年纪的脸刻着细纹,花白的头发用布巾包住,显出几分慈祥。见人不说话,老妇人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掩了掩怀中孩子的斗篷,与她闲聊道。

    “不知道宋姑娘与恩公是怎么认识的?”

    “也没什么,就是偶遇柳公子受困,搭了把手而已。”

    阿沅面上笑吟吟,却加快了脚步,速度一快,身上的伤便疼得厉害。

    那老婆子虽然看上去和蔼可亲,可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让阿沅很不喜欢,就像那道一直黏着自己的视线一样让人厌恶。

    走着走着,突然眼前一暗,还没等阿沅看清来人,纤细的腰肢被搂住,整个人被拦腰抱起。

    阿沅手中握着的剑松开,不由自主环抱住柳持书的脖子,脸颊贴在他的胸前,粗粝的麻布衣衫摩擦着她的肌肤,带来微弱的痒意。

    耳边传来胸腔的震动,柳持书清润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天色太晚的话不好赶路,还望宋姑娘莫要见怪。”

    阿沅窝在他怀里,抬头是青年疏朗修长的眉眼,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脚步沉稳,唯独微红的耳朵暴露了此刻的心情。

    阿沅赶紧收紧衣袖,不让狐狸纹露出,神色紧张道:“那,多谢柳公子了。”

    老汉看着走在前面的两人眉头紧皱,转过头狠狠瞪了眼老妇人。

    老妇人瑟缩着垂下脑袋,抱紧怀中的孙子。

    阿沅头靠着柳持书的胸膛,一路提心吊胆,但行走间微微的晃动让她如同躺在摇篮中,心神不自觉松懈。

    因为画凌烟,她这段时间经常精神不济,想睡又每每被那臭狐狸吵醒。

    过了会儿,她声音带着困意,糯声道:“柳公子,你的剑刚刚掉了,还没捡呢。”

    柳持书脚步一顿......

    *

    圆月探出乌云,洒下银色的辉光,稍稍点亮茂密的林子。

    等阿沅再次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面前是一片空地,生着篝火,木柴堆叠燃烧,不时发出噼啪声,是空旷周围唯一能听见的声响。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身上有衣物掉落,捡起盖在身上的粗麻外衫,睡眼惺忪地转头。

    不远处的柳持书只着单衣正在料理着什么,老汉在一旁打下手,老妇人则抱着小孩靠坐在另一棵树下小憩。

    阿沅刚睡醒,脑子有点不太灵光,呆呆坐在原地,眼神涣散地盯着某处。

    “宋姑娘你醒了?”柳持书见人醒了,放下手中的东西来到她面前,半蹲下身,嘴角弯起露出尖尖的虎牙,为文气的脸平添一丝爽朗,少年与青年的气质同时在他身上融汇。

    阿沅伸手拍拍自己的脸,迷迷糊糊道:“你们在干什么?”

    看着少女微愣的模样,柳持书眼含笑意。

    “方才抓到一只兔子,咱们的晚饭不用愁了。”他指着老汉的方向说道,“宋姑娘想吃烤的还是煮的?刘老伯说他们带了锅,想吃什么样的和他说一声便是。”

    “对了,”柳持书看向阿沅的肩,“我还在附近找到些草药,拜托孙阿婆帮你换了药。”

    他目露愧疚,“宋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却连好点的伤药都不能给姑娘用,实在是......”

    阿沅捂住早就饿到没知觉的腹部,舔舔干燥的唇说道:“我要烤的。”

    他后面说的什么根本没入耳。

    “......好。”柳持书轻声应下,起身回到刘老汉那边。

    一想到能吃东西了,阿沅一直闷闷不乐的情绪终于好转几分。

    她习惯性将鬓边的发丝撩至耳后,却发现先前散乱的发髻已经被重新梳理好,甚至比她自己梳的还要精致几分。

    “那一家三口气息不对。”画凌烟突兀的声音响起。她如今是魂体,对那些恶心东西的存在更加敏感。

    “是妖魔?”

    “抬举了。”画凌烟语气不屑,“不入流的脏东西罢了,离远些就行。”

    阿沅点头,本来也不想靠近他们,巴不得离远些。

    “你准备什么时候下手?”画凌烟话头一转,逼问道。

    又来了......

    她摸摸身上的伤,苦着脸,“就不能让我养养伤再干活?”

    和柳持书待了快一个月,她已经动手了不下五次,每次都偷鸡不成蚀把米,已经够勤奋了。

    “废物!要是我亲自出手,何至于一个月了都没伤到他一根汗毛。”画凌烟厉声责骂。

    她从来没放弃夺舍阿沅的打算,但一直没成功。每当阿沅熟睡时,画凌烟就会伺机摸到她的心门,想办法破坏取而代之。

    可奇怪的是,每次即将把心门打开时,总有一股力量将她驱赶出去,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是是是,狐妖姐姐法力盖世,一个小小的柳持书哪里是你的对手。”阿沅闭着眼,毫无感情地恭维。

    “你什么态度?竟敢这么对我说话?!”

    阿沅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我现在很不舒服,不想干活,要杀要剐随便你!”

    说完眼睛一闭,任凭画凌烟怎么骂也不说话,反正她也不敢真拿自己怎么样。

    画凌烟现在寄生在她身上,和她不说生死与共,也算是关联紧密。她要是死了,画凌烟也要元气大损。

    兴许是太过累,即便画凌烟在她脑子里吵个不停,阿沅还是慢慢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柳持书已经把烤好的肉递到她跟前。

    “多谢。”阿沅迫不及待接过,咬下一口,唇齿留香。

    吃得正开心时,却瞥见柳持书坐在一旁一动不动。

    “柳公子怎么不吃?”

    柳持书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好的烧饼,扬了扬,“我吃这个。”

    他手中的烧饼看起来又干又硬,不知道放了多久。

    阿沅看着烧饼嫌弃又疑惑,“哪里来的烧饼?”

    他身上要是还有余粮,之前就不会离开去找食物了。

    阿沅对烧饼这种东西深恶痛绝,只因为有段时间吃了太多,吃伤了胃,到了看见就想吐的地步。

    “刘老伯给的。” 柳持书把烧饼撕了一半,三下五除二咽了,吃得极为潦草,剩下的一半用油纸包好重新塞进怀中。

    不远处,刘老汉一家三口正在分食剩下的兔肉,孙阿婆抱着孩子哄他吃肉。小孩的脸终于从斗篷里露出点,他眼神呆滞,张着嘴口水四流,却看也没看递到他眼前的肉。

    似乎感觉到阿沅在看他,小孩视线移了寸许,眼神与她相撞。黑洞洞的眼睛大到突出眼眶,镶嵌在肥头大面的脑袋上,偏偏四肢与身体细瘦无比,像个丑陋的大头娃娃。

    对视不到几秒,小孩的脸立马又被老妇人用斗篷盖住,她顺着视线朝阿沅看来,眼含警惕。

    阿沅赶忙低头,谁稀罕看似的,那么丑,再多看一眼,眼睛就要瞎了。

    林子里一时只有几人吃饭的声响,窸窸窣窣,越发显得周围安静。

    柳持书快速解决完晚饭,闭目坐在树下。他眉心微蹙,眼下青黑一片。

    阿沅觑他一眼,又看看手中的肉,想了会儿,还是舍不得让出去。

    过了会儿,刘老汉抹着嘴角的油光走来。

    “恩公。”他搓着手,一脸欲言又止。

    柳持书睁开眼,看出他的难为情,主动开口:“有什么事?老伯直说就是。”

    刘老汉腆着脸笑:“就是想和恩公商量一下守夜的事。”

    “这深山老林的,肯定不安全,要是晚上没个人守夜,这谁也睡不踏实不是?”

    刘老汉偷瞧一眼柳持书,“嘿嘿,我那大孙子晚上没我和老婆子守着就睡不着,您又是我们几人里头唯一会降妖除魔的,您看?”

    真会蹬鼻子上脸,看着柳持书疲惫的面容,连她都要不忍心了,不过......

    阿沅飞快把剩下的肉塞进嘴里,吃得太快险些噎住,她一手拍着胸脯把东西咽下,一只手抓住柳持书的胳膊,眼含泪光地望着他:“柳,柳公子,这一路上都是你在照顾我,从未好好歇息过。”

    “但老伯说的也对,这晚上总得有个守夜的人才放心......”

    柳持书以为她害怕,安抚道:“宋姑娘不必担心,晚上我——”

    “我来守夜。”阿沅眼神炯炯,打断他。

    刘老汉:“?!”

    柳持书:“?!”

    “......宋姑娘你受着伤,还是我来吧。”

    柳持书心中虽然为她的话所感动,但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守夜还是不妥。

    “不,我是认真的。”阿沅望着他,表情略显浮夸,“柳公子一路走来,风餐露宿,食不果腹,太辛苦了。”

    她伸出手指描摹他眼下的青黑,眼眶微微泛红。

    柳持书被她的举动一震,呆在原地忘记了动作。

    心口一片涩然微胀,自从师父去世后,还没有人如此关心过他......

    刘老汉不同意,插嘴道:“这不妥啊。”

    “就这么说定了。”阿沅同时出声,盖住了他的话,“反正有柳公子在,有什么问题我及时叫醒他便是。”

    “想必老伯也不忍心看见你们的恩公如此劳累吧?”她眉眼弯弯,笑得烂漫无邪。

    “这,这......”刘老汉脸色难看,却反驳不了。

    都说到这份上了,他难道还能说忍心不成。

    守夜的事就这么被阿沅拍板了,柳持书劝说的话也被她一个笑给逼了回去。

章节目录

拿走白切黑的心要分几步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松间听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松间听雨并收藏拿走白切黑的心要分几步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