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二月,春雨如酥,柳枝新绿,这是燕王入关后的第一个春天,也是庆历元年的吉月——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世道乱了整整十年,如今一朝太平,百姓无一不对未来的日子充满希望,也因这来自不易的和平而对新皇帝感恩戴德。

    十年前,一夜之间北梁大军压境,三日连下西北十四城,而先帝昏庸无道,朝廷百官软弱无义,胡兵几乎都要踏入洛河以内还在想着议和,直到十三皇子燕王领兵前往西洲,打出了保卫山河的第一场胜仗——灵城大捷。

    此后四年,燕王的黑羽军犹如神兵下凡,一寸寸将属于大周的国土抢了回来,谁知功高盖主,在燕王与北梁厮杀之时,先太子就以燕王谋逆的借口向先帝进言断了前线粮草,也因此将其逼上了清君侧的绝路。

    去年除夕的清晨,黑羽军彻底入驻紫禁城,燕王弘景一剑将先太子弘煜斩杀在长阶之上,血溅三尺之高。一月之后,先帝驾崩,自此,这个前二十年都默默无闻的十三皇子成为了大周的新主。

    从此之后,大周每一片土地上都回荡着歌颂新帝的声音,人人都津津乐道燕王张弓一箭射穿北梁主将独孤昊宇左眼的传奇事迹,亦或是三千黑羽军大破两万北军的兵家奇谈。

    在这些传说中,还有一个名字总是被提起——怀瑾君,此贤士运筹帷幄,用兵如神,辅佐燕王征战沙场足足八年,屡次面对绝境力挽狂澜,最使人称道的就是他一人带领八百骑兵三进三出,生生将被包围的燕王从北梁五万精兵中救出。

    只是待到登基大典后,跟随燕王征战天下的将士和谋士全都封侯承爵,独独少了那传闻中的怀瑾君。

    一时民间甚至朝堂之上都流出不少传闻,有人说怀瑾君就在镇国侯邢予泽和安国候何光霁当中,也有人称怀瑾君辅佐君主的志向已成,就此退隐山林,更有人声称怀瑾君压根不存在。

    但是除了新帝心腹将士,再无一人知晓,这名满天下的奇士正是现在的皇后娘娘,华灵秀。

    春寒料峭的清晨,邢予泽身着重紫一品官服缓缓走下长阶,突然听闻身侧的何光霁悄声道,“是将军。”

    一身寒霜的镇国侯闻声停下脚步,侧过首,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的身影立在远处的城墙之上,一动不动远远望着下朝的文武百官。

    一向不露喜怒的邢予泽微微闭了闭双眸,随即转过头,重新迈开脚步,低声坚定道:“不可妄言,那是皇后娘娘,不是将军。”

    何光霁眼中闪过一丝痛意,他久久望着那站在城墙之上的倩影,只觉得虽然只与自己隔了数十丈,但那人如今离自己比千山万水还要遥远,他心下一阵酸楚,提起锦袍快步跟上邢予泽。

    “陛下不能这样对将军,她,她现在定是难过无比。”何光霁与邢予泽并肩而立,攥紧双拳,低声道。

    邢予泽和何光霁如今位极人臣,世人皆知二人是陪伴新帝弘景浴血奋战的左膀右臂,成为新朝最炙手可热的权力新贵,但是只有这两位年轻的武侯心知最应青史留名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们之上的黑羽军卫将军,孟怀瑾。

    也是前朝首辅大人之独女,华灵秀。

    邢予泽看似比起何光霁要沉默内敛的多,但是听到他这一番话心脏也为之一痛,只是仍旧不发一言。

    待到众人一起处了午门,百官终于可以朗声交谈时,二人忽然听到前面的人群一人笑道:“恭贺冯大人,听说冯贵妃如今承蒙隆恩,已经有喜了,这可真是今朝第一大喜事!”

    尚书令冯泽源面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傲气和喜色,此刻抚了抚嘴角胡须,故作矜持道:“贵妃也是承了天子厚德,龙胎未稳,诸位还是不要过于张扬,老朽当前也是全家日日吃斋默默为贵妃祈福。”

    边上的一姓石的礼部侍郎奉承道:“那是那是,我们也日日为未来的皇长子祈福,如今天下太平,社稷有后,贵妃真是吉人天相。”

    突然又有一个声音笑道:“石兄此言过于谨慎了,冯贵妃所怀的可不一定只是皇长子,要我说是未来太子也不为过,毕竟当今中宫那位,哼哼,真不知这位前朝废太子的未婚妻是怎么入主皇后之位的,真是平添新朝晦气。”

    “谁说不是呢,谁不知当年那首辅华阳平是前太子一党,被三皇子弹劾谋逆之罪,本该满门男丁抄斩,女眷充去奴籍,还是太子煜冒着大雨在先帝殿前跪了一天一夜,为这位‘才女’求得免去奴籍,入宫做了五品女官。谁知咱们圣上刚一剑将废太子斩于殿前,她就摇身一变成了皇后。”

    “就这样十年前还被称为盛京第一才女,分明是水性杨花,薄情无义,不知道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攀上龙床。”

    “哼,要我看,她也是一时风光,如今已经二十五六了吧,还有什么风姿,一个旧妇罢了,哪有冯贵妃——哎哟!”

    嘴巴最不干不净的侍郎被一人狠狠踹翻,众人惊惶不定,一回首,只见浑身戾气的安国侯眼神如利刃,怒视着冯泽源一党,冷道:“妄议皇后,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再让我听到一句,何某一定割了你们的舌头,活剐了你们!”

    原本被踹倒在地的侍郎李启政晕头转向,气急败坏,刚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面色铁青的安国侯,边上的镇国侯邢予泽看自己的眼神更像是看着一个死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连连作揖弯腰仓皇道:“不敢不敢,是李某一时失言,请安国侯见谅,万万别往心里去!”

    两位身着重紫锦袍的青年武将并不理睬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宫门,未等几人松口气,只见那镇国侯突然转过身子,如霜如雪的一张俊脸望着冯泽源,沉声道:“冯贵妃刚承隆恩,这一胎保不保得住还另当别论。”

    此言过于骇人,饶是历经半辈子血雨腥风的冯泽源都愣在了原地,待到回过神,身上冷汗已经将里衣湿透了。

    坤羽宫中,宫女锦绣正在案前研墨,新帝入宫不过两月,她与整个皇宫的每一个宫人一样,并不了解当前这位国母的任何底细,只是觉得这位冰肌玉骨的人儿就像是凭空突然冒出来一样,成为了大周的新皇后。

    华灵秀已经换下了繁复的锦衣,一身素白的窄袖长衫,对着案上的名作弯腰仔细临摹正楷。

    不过身为贴身宫女的锦绣也是宫中老人,比这位皇后娘娘要年长几岁,知道如何侍奉主子的道理,一边研墨一边低声讲述着内务府等眼线传来的“情报”:“近五日圣上一直都宿在安和宫里,据太医院所说冯贵妃此胎还未满一月,约莫是半月前怀上的。”

    “甚好。”

    “嗯?”锦绣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位皇后是在说冯贵妃怀的好吗?这,新帝刚登基一月,贵妃刚被册封就怀上龙子,对于新后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的事,皇后这个回复要是真心的也太可怕了吧。

    华灵秀站直身体,仔细对比着自己所写与名家原帖,有些满意地点点头,见服侍自己的宫女还愣着,便冲她展颜笑道:“有什么奇怪的,贵妃此番迅速怀上孩子不是好事吗?这不是说明上天保佑皇家子嗣绵延,之后皇帝不用为孩子发愁了。”

    宫女锦绣与一旁的内侍小祁子仓皇不定地交换一下眼神,这位主子难道真是“母仪天下”的中宫之主,他们在深宫中还未见过这种贤人圣子般的妃嫔。

    “这对我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华灵秀弯腰继续临摹字帖,头也不抬对着小祁子道:“祁信,你去和太医院说,之后别再送那些酸苦药方来了,后宫用不着我生孩子。”

    小祁子闻言差点跪下来,他立刻道:“娘娘,您这话可不能乱说,您如今正值年轻之时,又是刚承隆恩,这就放弃,之后定会后悔的。”

    听到这一番忠心劝告,华灵秀差点笑出声,她摇了摇头:“本来喝那些药就没什么用,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诶,说了你们也不懂,不过之后不需在此事上费心就是了。”

    锦绣小心翼翼又很是诚恳道:“难道娘娘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吗?这宫中日子漫漫,若是能有几个小皇子小公主,定是幸福美满。”

    说话间,华灵秀正要临完这一贴,屏气没有回答,锦绣有些惶惑不安,瞥了一眼边上的杨嬷嬷,但对方也摸不清这个新主子的心思。

    比如为什么今天子时就要起身前去城楼上站着吹风,好像只是为了看百官上下朝,那有什么好看的,远远的什么人脸都看不见。

    终于,华灵秀写完最后一个字,像是才听见锦绣问题,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她:“你所言听上去很是在理,但我的确不太想要孩子。你们也觉得宫中日子很闷吧?”

    锦绣犹疑不定地点点头。

    华灵秀笑着看向她:“所以,我本来就很讨厌这里,为何要生孩子一起过这没劲日子,真是稍微想象一下——”

    “就觉得无比恶心。”

    硕大的宫中寂静无声,所有听闻皇后这番言论的宫人无不惊愕,他们中不少都是前朝的老人,从未听过哪位妃嫔因为后宫日子沉闷而不想生孩子的。

    “那不知皇后是觉得宫中日子恶心,还是觉得和朕生孩子恶心?”

    一个低沉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骤然响起,锦绣与小祁子几乎是同时脸色惨白如纸,与宫中所有人一起跪了下来。

    霎时间,整个宫殿里只剩下华灵秀与皇帝弘景站着,她放下毛笔,转过身看见身穿玄色乌金云锦袍的青年男人站在案前。

    “谁知道呢。”华灵秀不以为意地笑道。

    皇帝面色如常,但眸色却在听闻此言的一瞬间彻底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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