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岁的祁玉最不想面对的两个人是,30岁的姜洵和17岁的姜洵。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油然而生。

    的确,这是她28年以来另一段想要重写的故事。

    但笔握在手里,祁玉却退缩了。

    她学过“画龙点睛”,但也知道什么叫“画蛇添足”。

    于是她选择了自以为最保险的一种方法——“画地为牢”。

    果然她被圈住了,现在进退两难。

    “躲你干嘛?我又没欠你钱。别多想。”

    祁玉故作轻松地绕过姜洵,朝楼梯口走去。

    “刚才那个小姑娘,你欠她钱?”

    姜洵再次抓住祁玉的书包带,她脚步一滞。

    祁玉索性破罐子破摔:“对,我欠她钱。”

    姜洵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钱包,问:“多少?”

    祁玉哑然失笑,果然是个还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高中生。

    她恶作剧般地伸出五根手指,如愿看到姜洵一脸无奈。

    她刚要笑,姜洵就从钱包里抽出五张红红的钞票,“明天记得还给人家。”

    如果有可能,祁玉肯定要检查姜洵有没有下载反诈app,可惜生不逢时。

    “财不外露。”

    祁玉露出计谋得逞的微笑,把钞票掖进姜洵的口袋,又叮嘱道:“收好了。”

    姜洵立马反应过来,一只手去捏祁玉的脸:“装什么老成。”

    祁玉吱哇乱叫地让他松手,但其实一点儿也不疼。

    /

    小区门口的小卖部还开着,每天放学时间都挤满了人,老板娘站在柜台里面,耳边此起彼伏的声音叫“阿姨”。

    祁玉屡次见识过她心算的本事,但凡是个位数量的东西,不出5秒她就能边装袋边报给你一个总价。

    于是祁玉早早打消了开小卖部为生的念头。

    后来这里变成了快递驿站,自从有了自助取件,老板娘就整日闲坐着,她的一身本领也再无用武之地了。

    祁玉不爱人多,往往是小伙伴们在屋里挤着等算账,她在门口帮忙看车,两个轮的。

    姜洵一番挑挑拣拣后终于突出重围,拎着一袋子吃的从小卖部走出来。

    都多大的人了,祁玉暗笑。

    姜洵好像看透她心思似的:“给你的。”

    祁玉一脸疑惑。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是不知道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不过……”姜洵看着她笑,两手撑开袋子,“现在要不要吃?”

    祁玉实在没法在这时对着他说“不要”,顺手拿了一包香菇肥牛。

    “好啦,谢谢。”

    她撕开包装袋,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长成“大人”以后,祁玉很久没吃过这种廉价的“垃圾食品”。

    久到她差点忘记,自己也曾偷偷摸摸地买了带回家,吃完后掩耳盗铃式地藏进家里的各个角落,最终在某次家庭大扫除中东窗事发,喜提两顿数落和一篇声情并茂的千字检讨。

    祁玉抓紧又往嘴里塞了两块。

    然后想起什么似的,把袋子举到姜洵面前,问:“吃吗?”

    姜洵低下头看了看所剩无几的渣块,默默地把祁玉的手按了下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

    走到单元楼下,祁玉才想起来,恐怕“酒瓶底儿”告状的电话已经打到了家里,放学这一路上光顾着和姜洵说话,对策是一点儿也没想到。

    姜洵把一兜零食塞进祁玉怀里,看她还磨磨蹭蹭不上楼,问道:“你还有事?”

    “你觉得咱们学校高中部怎么样?”祁玉反问。

    “一般吧,怎么了?”

    所以你读完两年就去了加拿大?没良心的小子。

    “那十三中呢?”祁玉不回答,又问。

    “十三中?没听说过。咱们这的?”

    祁玉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反而更火冒三丈:“马上你就会听说了!”

    她撂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进了楼道。

    气得她胃痛。

    祁玉苦笑着想,不良情绪的躯体化反应。

    刚上了半截楼梯,她就痛得走不动了。

    祁玉靠着墙角慢慢蹲下,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浑身一阵凉意袭来。

    原来是急性肠胃炎啊。

    祁玉手紧攥成拳,在腹痛的位置揉了几下,可惜收效甚微,反倒搅得胃里翻江倒海,她没忍住呕了出来。

    灰白色的水泥地上一片浓稠的污浊,祁玉不忍细看,但还未被消化的香菇肥牛块实在太过显眼。

    连埋怨的力气都没有了,祁玉吐了半天,她甚至看到了中午吃的卷饼里包着的海带。

    “你没事儿吧?”

    祁玉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这声音刚才已经在她耳边响了一路。

    脑中“好想喝水”和“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的想法决斗了三个回合,祁玉埋着头不看姜洵,幽幽地说:“你怎么还没走?”

    “那么多话,喝水。”

    姜洵把自己的水杯拧开递给祁玉,又掏出一袋纸巾,展开铺在那滩呕吐物上。

    “别看。”

    祁玉接过来却没立马喝,嘴里的酸和心底的涩一齐涌上来,又干呕了两声。

    姜洵轻轻拍她的背:“刚要走就听见有人在里面‘呕呕呕’的。”

    软绵绵的一拳落在姜洵身上,祁玉赌气说道:“要你管。”

    “真没良心。我怎么也算看着你长大的吧?祁小玉。”

    “拜托,你也只比我大两岁好不好?姜小洵。”

    挺好,还能斗嘴。

    姜洵看祁玉毫不客气地拿他的杯子漱过口,恢复了点精神就又和他有来有回地唇枪舌战,顿时安心了许多。

    “还能走吗?带你去医院?”

    “两步就到家了。”

    祁玉家是302,虽然楼层不高,但姜洵不确定祁玉还有没有力气走上去。

    “要背你吗?”

    “你咋不驮着我?白龙马驮唐三藏那种驮。”

    祁玉自己站起来,姜洵还是扶住她左边的身体。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祁玉都认为自己的情绪被冻住了。

    写进程式的喜怒哀乐,在满足条件的时候及时调动出来。

    真正的祁玉躲在后面,这是她的安全感。

    28岁的祁玉难以戴着15岁的面具,去直面少年的姜洵。

    于是她再一次认同地选择了“逃避虽可耻但有用”这条路,结果在今天头也不回地撞上了南墙。

    现实远没想象中可怕。

    /

    苏女士拿着饭勺来开门,看到姜洵搀着面无血色的祁玉,这场景吓了她一跳。

    “阿姨,祁玉刚吐了,您看要不要带她去医院?”

    不等苏清招呼,姜洵便省去前因交代了后果。

    祁玉摆摆手,走进屋去:“没事儿,肠胃炎。我自己找点儿药吃就行了。”

    她熟练地从药柜里摸出一板药,没看说明就扣出两粒,和着水吞了下去。

    偏偏这药不是胶囊也没有糖衣,一颗咽下去了,一颗还在喉咙眼打转。

    药的苦味瞬间在整个口腔蔓延,恶心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祁玉又吐了。

    苏女士走过来:“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

    祁玉说不出话,只摇摇头。

    姜洵站在门口,没走也没进来。

    电饭煲的定时声再度催促着苏清,她抄起饭勺往厨房走去。

    回到客厅的时候,祁玉似乎已经洗漱过,正和姜洵蹲在地上擦地板。

    清扫已经接近尾声,苏清没过去帮忙,只是问祁玉:“好点儿了?”

    祁玉埋头苦干:“好多了。刚刚没忍住吐楼道里了,我俩再下去收拾收拾。”

    祁玉拎着垃圾桶,姜洵一手簸箕、一手拖把,俩人活像一个专业家政服务小队。

    “等等。”苏清叫住他们,从兜里摸出一张教职工饭卡,塞进祁玉外套口袋,“今天做的菜太辣。收拾完你和小姜一块儿去食堂吃吧,喝个粥什么的。”

    “知道啦。”

    祁玉听话地点头,说着就往楼下走,听到苏女士在门口喊“有事儿记得打电话啊!”。

    /

    姜洵面前的各色小菜堆成一座座小山,正和祁玉手里这杯没有半点油腥的稀粥形成鲜明对比。

    她在桌子下面踩姜洵的脚:“喂,你就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姜洵嘴里嚼着一块肉,说话含混不清的:“你要上十三中?”

    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件事,祁玉却一时语塞,随之震惊地放下纸杯,盯住姜洵:“你怎么知道的?”

    姜洵没停下手里的筷子:“推理的。你们该填中考志愿了吧?”

    祁玉垂下头,吸管在杯子里搅呀搅:“填过了。”

    “你填了哪?十三中?”

    “班主任叫我改成附中。”祁玉装作若无其事地喝粥,吸管头被她咬成扁扁的一截,“你不吃惊?”

    姜洵冲她笑:“青春期,理解。”

    祁玉一脚踢在他膝盖上,满脸愁容:“还没和我爸妈说呢,估计回去就要找我谈话了。”

    说话也不耽误吃饭,姜洵见缝插针地边吃边说:“那你可麻烦了。来我家避避?”

    “避也没用,今天是最后期限了。”

    吸管在杯底四处扫荡,最后发出意犹未尽的咕噜声。

    祁玉捏着纸杯晃晃——果然空了。

    “为什么不想上附中?”

    姜洵郑重其事地放下筷子,祁玉以为他吃饱了。

    “不是不想上,是想上上不了……”

    祁玉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不动声色地拿过姜洵的筷子,从他盘子里拣起一粒花生米吃。

    姜洵把餐盘往祁玉这边推了推:“想上就上啊。”

    /

    八点一刻,祁玉拎着门口的清扫工具进门时,老祁两口子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回来了啊。”

    “回来了。”

    祁玉在玄关换上拖鞋,将所有东西物归原位。

    “你妈说你下午回来吐了,没事了吧?”

    “没事,已经好多了。可能放学吃坏东西了。”

    老祁问,祁玉答。没有多余的话,祁玉抱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壮烈,忐忑不安地等着他开口。

    “没事就快去做作业吧,还有三个月不就中考了?”

    终于来了。

    然后需要双人配合,惯常的套路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恩威并重,这招可以说是屡战屡胜。

    祁玉在心里想这次无论如何要招架上几个回合,她站在卧室门前,对面却没声了。

    “还有什么事儿?”自祁玉进门还未发一言的苏女士终于说话了。

    这是等我自己主动交代,争取宽大呢。

    祁玉索性说出来了:“我们班主任没和你俩说我中考志愿的事儿?”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怕祁玉听不见似的,老祁拿起遥控器调低了点音量,“我已经让他帮你改成附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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