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3月1日。

    祁玉回到2011年已经快一个礼拜了。

    此时,网络上还盛行着玛雅人关于2012世界末日的传言。

    她很想说,没事,别杞人忧天了,起码你们大部分人都会活到2024年。

    但想到这一点她又开始忧心忡忡。

    有苏女士名字的那块石碑上,左下角赫然刻着2012年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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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玉始终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像平常一样出门上学,当红蓝格子衬衫的物理老师讲到天体质量和密度计算公式的时候,班主任冲进教室把她叫了出去。

    你父亲在校门口等你,你先回去吧,不用收拾东西了。

    祁玉当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她看着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小老头,多少能从他的表情里猜出几分事情的严重性。

    可她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说是家破人亡也并不为过。

    消防车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到整间屋子,滚滚浓烟冲出阳台,楼下围观的人群窸窸窣窣。

    有人说,还好是个工作日下午,估计家里没人吧。

    老祁打了三遍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祁玉说没事儿,估计上课去了没拿手机。

    老祁说不对啊,你妈今天下午应该没课的。

    祁玉右眼皮直跳,说兴许是换课了呢。末了又补上一句,你打办公室电话试试。

    接着电话通了。

    祁玉第一次在一个人脸上看到近乎绝望的神情。

    他声音不住地颤抖,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说是孩子生日,请假回家了。

    她记得自己说很想吃番茄炖牛腩。

    由于起火点在厨房,且未发现其他异常,经过一番调查后,警方初步排除了人为纵火的可能。

    祁玉把那则《本校教师苏清女士荣获南城消防安全知识竞赛一等奖》的新闻给他们看了一遍又一遍,得到的答复从“这说明不了什么”变成“我们会列入考虑的”,最终却还是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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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视里在播今年大爆剧之一的《宫》。

    苏女士看得入迷。

    祁玉想起她俩当年一起熬夜追剧的时候。

    她是八爷党,她妈是四爷党。

    老祁看了两眼说这都是胡编乱造,他站四爷,因为历史上四爷最后当了皇帝。

    祁玉在心里无声呐喊:我嗑的是cp不是历史!!!

    具体的情节当然已经记不清了。

    原来晴川也曾想尽办法逃回现实。

    当然了,正常人理所应当这么想。

    祁玉不愿意承认。

    但她不去探究为什么,也不思考怎么办,就这样默默地接受了。

    然而真心话大冒险的回旋镖飞了几年,终究还是砸在了她自己的头上。

    中考题怎么这么难?!

    祁玉虽说是正儿八经的高中老师,但她教的是心理健康啊。

    每周除了雷打不动的20个课时和固定的心理咨询时间,她偶尔也看看晚自习、听听其他科目的公开课。

    但中考,显然离祁玉的知识领域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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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瞅着日历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祁玉想摆烂了。

    虽然中考是肯定要参加的,但如果只是为了找个学上,那她现在的这点子墨水也够用了。

    那么问题来了:是接着上分高但离家近的师大附中呢,还是索性去离家远但分低的市十三中呢?

    南城那么大,我想去十三中看看。

    祁玉毫不犹豫地在中考志愿登记表上写下了“市十三中(服从调剂)”,胸有成竹地交了上去。

    她想,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有些时候就不要没事找事了。

    早读还没结束,“酒瓶底儿”班主任火急火燎地闯进教室。

    了无生气的晨读声戛然而止,祁玉环顾四周,从桌洞里摸出一只茶叶蛋。

    “填志愿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我再三强调过要认真对待。有些同学就是把老师的话当耳旁风,自己不想读就算了,还有胆子改别人的志愿!”

    祁玉以书掩面,把一整颗蛋囫囵塞进嘴里。班主任在讲台前跳脚,他的小眼睛在高度近视的镜片后显得格外诙谐。

    “在我查出来之前,你最好能主动承认,争取宽大处理。我就问一句,到底是谁改了祁玉同学的中考志愿?!”

    整个教室的目光瞬间聚集而来,祁玉噎得说不出半句话,一个劲儿地咳嗽。

    “咳,咳咳,我、我……”

    “祁同学,你先别着急,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志愿你先改回来吧。”

    “酒瓶底儿”好心地把一张空白登记表放到了祁玉桌上,接着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班里的每个角落。

    大家纷纷把头埋进书里。

    祁玉有苦说不出,“是我”两个字嚼也没嚼地和着茶叶蛋一并咽进了肚子里。

    课间,前位方小敏机警地转过头来:“祁玉,你说是谁啊?”

    祁玉没说话,盯着她看。

    “祁玉你没事儿吧?看我干啥呀,就算你不上附中,那我这成绩也上不了啊。”

    方小敏朝着教室另一头看去,提高了嗓门:“你说是吧!齐添!”

    齐添扔下“无聊”俩字,出了教室。

    好熟悉的感觉,然而记不清了。

    祁玉皱着眉想了半天,惊觉自己初中时的人际关系竟如此简单。

    换句话说就是,没朋友。

    倒不是她独来独往,自诩清高,也没有什么校园霸凌或者冷暴力。

    相反,她人缘一直很好。

    只是每个阶段人对“朋友”的定义都不同,15岁的祁玉以为一起上学放学、问她要作业抄的方小敏是朋友,学习上处处较劲、但愿意在她请假时借她笔记的齐添是朋友。

    如今28岁的祁玉猛然发现,她在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朋友,但也没有朋友。

    同学和舍友,上学时形影不离,毕业后除了逢年过节很少联系。学校的同事,上班时是摸鱼搭子,下班后已读不回。

    班长走过来,问祁玉:“祁同学,志愿表你填好了吗?中午之前要交。”

    祁玉皮笑肉不笑,嘴上说着“这就填”,接着提笔写下“第一志愿:市十三中(服从调剂)”,递了出去。

    班长接过单子,饶有趣味地瞟了祁玉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办公室去了。

    方小敏看着祁玉潇洒落笔,沉默了几秒,而后大叫一声:“祁玉你脑子有病吧?!”

    祁玉首当其冲受到这超高分贝的噪音攻击,她把方小敏按回座位:“小声点,我头疼。”

    班里的人不算多,但几乎都被方小敏这声叫嚷吸引了注意,朝祁玉看过来。

    方小敏伸出手捧起祁玉的脸颊,逼她和自己四目相对:“你不是头疼,你是头昏啊!”

    祁玉躲开那束灼热眼光,耳语道:“现在人多口杂,有什么话放学再说。”

    祁玉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但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总之暂且先糊弄过去。

    这句话果然奏效,方小敏以为祁玉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面色复杂地答应下来。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不等放学,祁玉就被“酒瓶底儿”亲自请到了办公室里。

    祁玉想从那层厚厚的镜片背后读出点什么来,但视线刚一接触,她就心虚地躲开了。

    桌上并排着两张中考志愿登记表,如假包换,都是她亲手写的。

    “酒瓶底儿”开口,语气倒还算温和:“祁玉同学,你最近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祁玉心说,莫名其妙从28岁回到15岁,算困难吗?

    她立即下意识般地摇摇头。

    这是机会,不是困难。

    就算是,她也要迎难而上。

    “酒瓶底儿”把两张纸推到祁玉面前,食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这是你自愿的?”

    算是自愿吗?

    祁玉望着天花板认真思考,在“酒瓶底儿”看来却是心不在焉地开小差。

    他拍得桌子“砰砰”响,恨铁不成钢地斥责道:“祁玉,你成绩一向是很好的,要想清楚!中考不是儿戏!”

    祁玉脱口而出:“我知道啊。没学上和上破学的区别,我还是知道的。”

    “‘没学上’?‘上破学’?祁玉,你想把老师气死吗?!”

    “酒瓶底儿”怒不可遏,几乎是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祁玉心想又说错话了,只好端正态度,说道:“老师,我这段时间确实有点情况,您再给我点儿时间吧。”

    “情况?什么情况?”“酒瓶底儿”打量了她一番,“早恋了?不可能吧,咱班、咱学校可都没第二个要考十三中的啊。”

    祁玉心说我可谢谢了,你就是传说中的性缘脑吧,啥事都能往男女关系上扯。

    “酒瓶底儿”自顾自思索了半天,恍然大悟:“外校的?”

    祁玉终于放声大笑,中年老男人想象力可真够丰富的。

    这一笑把“酒瓶底儿”吓了一跳,现在初中生的学习压力有这么大吗?

    “我最多再给你一晚上时间,不管有什么情况,明天,我要见到你把附中的名字填到这张表上。”

    “酒瓶底儿”从抽屉里掏出一张新的中考志愿登记表,下了最后通牒。

    祁玉点了点头说“谢谢老师”,接过来就往门口走。

    在关门的刹那她听到“酒瓶底儿”说要通知家长。

    祁玉苦笑,原来她始终没有话语权。

    放学铃刚打了一声,方小敏就背起书包催祁玉:“快点儿哈,我在门口等你。”

    祁玉今天在学校应付了“酒瓶底儿”,回家还要想办法应付老祁和苏女士,实在没力气再应付一个方小敏了。

    她一边磨磨蹭蹭地收拾,一边思考怎么找借口开溜。

    “祁玉!”

    姜洵倚在走廊的墙上,冲着她挥手。

    祁玉看到救星似的飞奔出教室,对方小敏说:“小敏,不好意思,我哥来接我,今天不能和你一块走了。”

    方小敏是见过姜洵的,他来给丢三落四的祁玉送过几次东西。

    于是她只好依依不舍地拉着祁玉的手,悄声说:“晚上给我打电话啊。”

    然后冲着姜洵换成正常音量:“那我先走啦,哥哥再见!”

    看着方小敏远去的背影,祁玉如释重负,“终于走了。”

    可还没等她迈出半步,就感觉到一股不可抗力牵住了自己的书包带。

    姜洵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最近很反常。”

    祁玉侧过身看他。

    姜洵松开手,走到她面前,问:“为什么躲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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