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姐是万万没有想到程凝会再次来到老宅。

    还没等陈姐开口说什么,程凝就笑着冲陈姐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我就是来看看老太太怎么样了,咱们轻声些,别打扰了她老人家。”

    陈姐压低声音,有些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衣服边:“太太您不是昨天受惊生病了吗,这...这老宅阴气重,老太太又疯疯癫癫的,我怕太太您......”

    程凝温和地打断了陈姐的话,她脸上的笑意浅浅的,眼睛里还是冰冷的神色。

    “没事的,陈姐,不用害怕,”她摸了摸自己手腕间的一串佛珠,语气镇定,“没做亏心事的人,什么都没必要害怕。”

    陈姐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又听到她低声嘱咐:“陈姐,我来老宅这件事,不要告诉第二个人,包括他。”

    陈姐当然知道程凝口中的“他”是谁,几番心里挣扎之后,陈姐答应了下来。

    目送程凝上楼后,陈姐握着的双手还是没有松懈下来,她总觉得程凝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印象中的程凝像是一只乖顺的兔子,是翟家公认的好媳妇,连一向挑剔的翟老太太都赞不绝口。

    可如今,她却从这只兔子的眼睛里,看到了属于蛇的猩红。

    程凝推开了翟老太太的房门,老太太并没有在午休,而是坐在轮椅上闭目念经。

    程凝挑眉,心里想着也是,都这个节骨眼上了,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老太太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以为是陈姐,并没有回头。

    可过了好一会,后头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老太太才有些诧异地推着轮椅转身。

    程凝漫不经心地倚在了门框那儿,和老太太浑浊的眼睛对视。

    “妈,下午好。”程凝把头发顺在了耳后,语气轻松地和翟老太太打了声招呼。

    老太太捏着佛珠的手一顿,又听程凝说道:“上午的那通电话是您打来的吧,虽然我没有接到,但是我猜到是您了。”

    程凝一步一步走到翟老太太面前蹲下,露出她常用的那张天真无邪的表情。

    “我来了,妈。”

    “我怎么可能抛下您。”

    翟老太太微微颤颤地握住她伸出来的手,突然有些感动:“好孩子,我就知道他对你有情有义,你不会让他在天之灵还......”

    翟老太太这句话还没说完,程凝握紧她的手突然用力一拉。

    她从轮椅上重重摔了下来。

    在昏迷之前,她听到了程凝说的最后一句话。

    “妈,我当然不会让他白死,所以,我送您去陪他。”

    程凝那串带着佛珠的手,慢慢伸向了翟老太太的喉咙。

    “吱呀”一声,老宅的门被人推开了。

    陈姐急忙出来看,是一个提着行李箱风尘仆仆的男人。

    “您是?”陈姐有些迟疑地问道。

    男人的眼睛望向了二楼翟老太太的房间,回答道:“您就是陈姐吧,我是今天上午和您通话的苏国正。”

    他的笑容很温和:“我特意从北城赶来,想来看看老太太。”

    陈姐有些不知所措,她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原来是苏医生啊,难为您这么惦记我们老太太,大老远从北城过来。”

    二楼似乎有些动静,苏国正又往上面看了一眼。

    陈姐笑着说:“我们太太在上面和老太太闲聊呢,要不您在客厅稍等片刻?”

    苏国正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这么巧,翟太太也在这里?那我先去给翟逾上柱香吧。”

    陈姐带着他通往老宅里摆放灵堂的路,期间苏国正问起老宅发生大火的事,陈姐也只是支支吾吾说她是刚来的,对于主人家出现的意外并不清楚。

    灵堂中央摆放的照片,是翟老太太亲自选的。

    苏国正眯起眼睛看了一会,觉得不太对劲。

    那是一张少年时期的照片,大概十六七岁左右,少年英俊的面容还带着稚嫩。

    苏国正在老宅工作快二十几年了,翟家兄弟十六七岁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他当然清楚。

    翟老太太不可能有翟逾这个年龄段的照片。

    他转过头询问陈姐:“这张照片是老太太选的?”

    陈姐摇摇头,还是那副一问三不知的模样。

    有人在门口替陈姐回答了这个问题。

    是面带微笑的程凝。

    “这张照片是老太太选的,她老人家一直觉得,对不起少年时代的大哥,可现在也没什么弥补的机会了,所以老太太特意用了这张照片。”

    这被程凝一解释,好像合理了一点。

    苏国正点点头,拿起一炷香点上,插在了遗照面前的香炉上。

    他的眼睛又仔细看了一眼遗照上的少年。

    程凝和陈姐比着口型,示意她可以下去休息了。

    陈姐求之不得,赶紧离开了这个阴森森的地方。

    程凝望着苏国正的背影,她勾起了一个笑容。

    “苏医生,您来晚一步了。”

    苏国正在她的这句话里回头,和程凝从容的眼神对视。

    “我刚和老太太聊完天,她老人家说不舒服,先睡下了。”

    苏国正愣了一下,轻轻“哦”了一声:“没事,我准备先在南平呆一段时间,直到老太太身体好一点再走。”

    程凝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行,老太太的病,恐怕也需要您多费心了。”

    苏国正刚想说“没事,应该的”,就被一阵惨烈的尖叫打断。

    那声尖叫从二楼老太太的房间传来,是陈姐的声音。

    苏国正只觉得那叫声是一把尖锐的刀。此刻劈开了他的天灵盖。

    他迅速循着那声音走出去,而站在灵堂里的程凝一动不动。

    良久,她走到灵堂中央,对着那张黑白遗照道歉。

    “对不起。”她伸出手想抚摸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却又无力地放下。

    翟翊接到陈姐电话的时候,正准备下班。

    陈姐收到了极大的惊吓,她哆哆嗦嗦地和翟翊重复着自己今天见到的场景。

    翟老太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惨白,口吐白沫。

    她慌乱间口不择言:“老太太上午还好好的,就是太太来了老宅一趟,和老太太聊了会天之后的事情。”

    翟翊闭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他声音很沉:“中午那会你说谁来过?太太?”

    陈姐话音一顿,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坐在医院椅子上的程凝。

    程凝倒是很坦然的模样,她安抚地拍拍陈姐的肩膀,然后接过了发烫的手机。

    “嗯,我来过老宅。”

    程凝拿着陈姐的手机来到了医院安静的楼道,她靠在医院雪白的墙上,看着一只漆黑的小虫在冰凉的瓷砖上爬行。

    “阿凝。”电话那头的男人并没有责怪她为什么又要来到老宅这个是非之地,只是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程凝觉得医院洁白的光实在是太过刺眼,晃得她眼睛疼。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老太太没有死,只是中风而已,苏医生已经守在老太太身边了。”

    “苏国正回来了?”翟翊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惊讶。

    程凝的语气带着些许安抚:“嗯,不过你放心,苏医生见到老太太的时候,她就已经不省人事了。”

    “她没有说出一个字,从前不会,今后也不会了。”

    翟翊的神经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放松下来,反而变得更加紧绷了。

    “阿凝,你知道些什么了?”

    偌大的办公室里,翟翊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突”地在跳。

    他不怕被别人发现那个秘密,哪怕是苏国正知道了,他也有办法去解决掉这个棘手的麻烦。

    可现在平静对着他说出这番话的人,是程凝。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分不清你们两个?”

    这句话在僻静的楼道里,产生了小小的回音。

    程凝闭上酸涩的眼睛,苦笑着说:“就像是他喜欢海棠,你喜欢茉莉。”

    电话那头,是一片沉默。

    程凝心想,他们终于可以撕开彼此看似美丽的面具,露出最真实的面目了。

    他们终于不用再在对方面前演戏了。

    过了很久,程凝听到了他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

    “阿凝,下次你不要动手,让我来。”

    苏国正在翟老太太的病房里坐着,他看着她这些年迅速苍老的面容,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他的记忆里,翟慧仪一直都是年轻时候那个骄傲美丽,容不下一点瑕疵的人。

    对于翟老太太这次突然的中风,他当然不会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他从翟翊打给他的那通电话开始,就觉得一切像是一张精密的大网,此刻牢牢套在每一个人的头上。

    门外响起敲门声,是陈姐的声音。

    “苏医生,您先去休息吧,换我进来陪老太太。”

    苏国正起身,为陈姐开门,他和站在陈姐身后的程凝对视一眼,冲陈姐点了点头。

    门“吱呀”一身被关上了。

    两个人以对立的姿势站在了门外。

    程凝低下头露出温婉的笑容:“苏医生,您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对我说吗?”

    苏国正面无表情道:“翟太太,老宅失火后,有警察来调查过吗?”

    “当然。”程凝回答得毫不犹豫。

    苏国正看向她的眼睛:“调查结果是什么?”

    程凝冲他摊摊手:“只是一场意外而已。”

    “我要去见负责调查这起案子的警察。”

    程凝仍旧露出得体的笑容来:“当然可以,您想去见谁这是您的自由。”

    苏国正还要说些什么,只见到远处电梯的门突然打开了。

    电梯里是西装革履的翟翊。

    他走到程凝身边,揽住了程凝的肩膀。

    两个人的影子一起融在了阴影里。

    翟翊这次冲他换了一个称呼,不是“苏医生”,是“苏伯伯”。

    “苏伯伯,你可真关心我妈,如果爸爸他在天有灵知道了,肯定也会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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