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深处的秘密
大连初二，许恒星和谷嘉一起乘坐汽车到了姨姥姥所在乡镇的派出所，拿出身份证和自己面善的脸保证自己不是骗子，顺利拿到了十个村书记的电话，开启了长达一个小时的拜年活动。
终于在打到第七个电话的时候，拿到了疑似信息，在值班警察的帮助下给那家人打了电话，顺利接上头，表舅舅怕他们找不到地址，亲自开了车过来接，在中午之前将两个孩子接走了。
姨姥姥七十五了，身体依旧健朗，看到大高个子的谷嘉，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外甥女，难过得抹眼泪，拉着谷嘉和许恒星塞红包，问长问短。
家长里短中，聊到了十多年前的那次见面和照片，当时的相机是谷家的，姨姥姥走的时候，谷嘉妈妈给装到了包里，让姨姥姥以后去别的地方多拍几张照片。
谷嘉小心翼翼地问相机的下落，姨姥姥立刻想起来：“相机坏了，他们要扔，我没让，但也没修，在柜子里面放着。”
大过年的，姨姥姥开始翻自己的家底，谷嘉不好意思地在一旁帮忙，许恒星则拿着手机给姨姥姥查找ＱＱ密码。自从孙子上学搬走很少回家，姨姥姥的ＱＱ也许久没登录，密码都找不到了。
两人兵分两路，大过年地忙得满头是汗。终于在睡觉前翻到了相机，谷嘉充电之后摆弄好久，怎么都无法启动，只好装到包里，等过完年拿到大的修理店铺看一下。许恒星那边进度就慢多了，即使充了会员，但还是要很久之后才有回复，只好先睡下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许恒星就醒了，没听到外面其他人的声音，不知道是否起床，她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下地，路过姨姥姥的房间时听到了她和谷嘉的对话。
姨姥姥：“她是你女朋友啊。真可爱，你妈要是能看见，不知道多高兴。”
谷嘉急忙解释：“不是，我们是同学。”
姨姥姥不信：“不是对象跟你来亲戚家住啊，别骗我老人家了，我懂，你们都大了，你小龙哥高中时候处对象，老师电话都打过来了，你舅舅和老师说话，我都听见了。”
姨姥姥一副过来人体贴小孩子恋爱的促狭，门外的许恒星听着，忍不住笑了一下，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出声：“姨姥姥……”
谷嘉就坐在门口，听到声音立刻打开了门将许恒星让进去。姨姥姥房间的桌子上堆满了食物，都打包好，她刚才一边和谷嘉说话，一边给写上了标签，免得回去之后分不清楚。
姨姥姥笑嘻嘻地叫许恒星过去，指着各个保温箱给她看，有些抱怨的语气：“我刚才和小嘉说了半天，他怎么都记不住，他是不是在学校成绩也不好啊。”
许恒星笑：“姨姥姥，他成绩不错，高考后上个双一流大学没问题。”
姨姥姥疑惑：“什么双一流大学？一流大学是好大学，啊？那双一流大学就是比一流大学更好的大学吗？”
回头看谷嘉，眼睛亮晶晶：“咱俩加了微信了，你拿了录取通知书以后发给我看，你小龙哥的通知书就是我拆的，我手气可好了，能拆出好的大学。”
姨姥姥是个家庭幸福被宠爱得有些孩子气的老人。
三人说说笑笑，其他人陆续起来准备早饭了，谷嘉出去帮忙，姨姥姥忽然神秘起来，指使许恒星关上门，反锁，她把许恒星拉到身边，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了许恒星，示意她打开。
许恒星打开，看到了一个戒指。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戒指上的光泽都没有了。许恒星疑惑地看姨姥姥，姨姥姥笑眯眯地看着她：“这是谷嘉的妈妈送给我的，我说我命不好，连个女儿都没有，她说外甥女不是女儿吗？小时候说把她当亲女儿的话都是假的了？之后就领着我去买了这个戒指。二十五年了，我带了几年，后来有钱自己买了，儿子上班以后也给我买，我就把这个收起来了。一直收着。”
许恒星看着戒指，想起了看过的谷嘉妈妈的照片，有些难过：“谷嘉的妈妈是个脾气特别好的人吧。”
“啊。”老太太一脸的得意，小时候就爱玩爱闹，家里人都喜欢她，像个开心果。
说到这里，表情很软黯淡下来，长叹一口气：“可惜她自己没开心到老。”
白发人送黑发人，没有比这更大的悲剧了。
她把戒指放到许恒星手心，一脸期待地问：“孩子，你不嫌弃吧。”
许恒星愣了一下：“不嫌弃，这里面都是亲情，为什么要嫌弃。”
姨姥姥有了底气，拉住许恒星的手，将手心合上：“孩子，你拿着吧。”
许恒星这才反应过来，惊讶：“我不能拿，我怎么能拿，这是她妈妈对您的孝敬啊。”
姨姥姥却按住了许恒星挣扎的手，态度坚决：“我听说她留下的东西不多了，这个就给你们做个念想。如果她妈妈在，一定会给你买钻石的。她妈妈以前和我说过的。”
谷嘉妈妈在的时候和姨姥姥开玩笑，姨姥姥担心以后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谷嘉妈妈开玩笑，说她自己要先发制人和儿媳妇处成闺蜜，给儿媳妇买大钻石，完全不用担心这些。
那些玩笑话，姨姥姥都记得。
许恒星像拿了个烫手山芋，推不回去，也无法收下，苦恼：“姨姥姥，我和谷嘉只是同学，我拿这个不合适。要不然您给谷嘉，等谷嘉有了女朋友之后再给她。”
姨姥姥却以为小女孩在嘴硬，笑笑：“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可谷嘉这么粗心，我怕被他弄丢了，你帮他收着吧。”
许恒星见状，知道误会越发深了，也不再担心伤到老人的心，表情认真地强调：“姨姥姥，朋友之间收这么重的心意，真的不合适。”
拿起戒指放到盒子里面，放到了姨姥姥面前的桌子上，态度非常坚决。姨姥姥愣了一下，点点头同意了。
谷嘉过来敲门让大家出去吃饭，许恒星搀扶着姨姥姥下地，大家热热闹闹地吃完了一顿饭。
昨天睡前就说好了，两人今天就要回去，订了十点的票，吃完早饭就要离开了，表舅舅亲自开车送去汽车站。姨姥姥看看谷嘉，再看看许恒星，依依不舍：“你俩以后有时间再过来玩吧，姨姥姥年纪大了，现在没人领着，哪儿都去不了。”
说完，拉着谷嘉，眼睛红了，再也没说什么。两个孩子转过来安慰老人。
时间到了，舅舅开车过来，两人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上车去了车站，和姨姥姥一家人道别之后去往车站，坐上了回家的汽车。
汽车行驶了一个小时之后，谷嘉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他低头看微信，想都没想就点开了语音，是姨姥姥的声音：“小嘉，我在你的书包夹层里放了个戒指盒，你给你的小女朋友，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没戴耳机，开的外放，带着口音的语音一字不差地传入许恒星耳中，她表情僵住，谷嘉吓了一跳，急忙将音量调到最低，想了想不对劲，从衣服口袋里翻出耳机插上，这才拿过背包，在夹层里找到了一个红色的戒指盒和一个大红包。
红包是之前姨姥姥给两人的，两人推脱不掉，离开前偷偷放回到姨姥姥的被子里，没想到姨姥姥早就发现，默不作声地偷偷塞回来了。
谷嘉拿着厚厚的新年红包，心里暖暖的，随手递给许恒星，许恒星急忙摇头婉拒。
谷嘉打开盒子，看到了一枚失去光泽的黄金戒指。
“你的？”他问许恒星。
许恒星摇头，身子往外挪了挪，撇清关系：“不是，姨姥姥说是你女朋友的，怎么可能是我的？”
谷嘉疑惑：“她怎么知道我女朋友比我小？万一是个姐姐呢？”
许恒星好不容易才忍住笑，谷嘉看她的表情，猜她知道真相，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许恒星只好解释：“这是你妈妈买给你姨姥姥的５０周岁礼物，姨姥姥说，如果她还在，一定会给未来儿媳妇买钻石，就以这个金戒指代替你妈妈的心意，让你以后有了妻子，把妈妈的心意传给妻子。”
妈妈二十岁那年送出去的心意，二十五年之后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了她儿子的手中，谷嘉没想到是这样，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道是该开心地笑出来，还是该难过地哭出来。
许恒星安慰他：“你应该开心，你妈妈的心意还有人保留着，传承着，她也一直在活着的人心中。”
说完又督促谷嘉：“给姨姥姥回个信息，说你收到了，其余的别说。姨姥姥担心你粗心把东西弄丢了，估计过去两个小时都在忐忑呢。”
谷嘉立刻按照许恒星的叮嘱给了回复，收到姨姥姥灿烂的表情包。
谷嘉将戒指放回书包夹层，抱在怀里，放满零食的书包立刻就沉重了起来，满满的都是家人的爱。
一路上，他再也没说什么，心情却明显比来时候好多了。
下午，他们终于回到了家，已经疲惫不堪，先去了许恒星的住处，将所有带回来的食物都放到了冰箱里，陪着狼王玩了一会，两人各自睡了一会，一眨眼天黑，谷嘉睡得正熟，忽然被推醒了，许恒星一脸惊喜地举着手机给他：“你看这是什么？”
已经亮起了灯，谷嘉花了几秒钟适应光线的变化，等适应之后才拿过手机仔细看了看，见是ＱＱ登录以后的界面，立刻精神地坐起来，点开了空间相册，里面有上千张照片，未分类，他一张张翻着，心跳都加速了，生怕里面没有他想看到的东西。
许恒星拿过手机，自己点了两下，重新将手机给他看，这次是一张照片的放大版，上面有两个大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古建筑前面拍照，一个孩子乖巧地站着，一个孩子做出搞怪的动作，后面两个女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这张明显拍崩了的照片却让谷嘉瞬间泪流满面。
是爸爸给大家拍的照片，因为谷嘉在按快门的前一刻忽然搞怪，大家都笑崩了，上传的时候姨姥姥一张都舍不得扔，全部让谷嘉传上去。
许恒星在叫醒谷嘉之前已经看过相册了，看到了一百多张当时的照片，有谷嘉爸妈的也有四十多张，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就有七张。
四十多张同框，那是谷嘉关于父母全部的记忆。
擦干眼泪，下一步就是将照片保存下来，因为之前照片被销毁的心理阴影，谷嘉极其没有安全感，除了姨姥姥的空间，他又自己申请了一个新的ＱＱ、下载了网盘、装进了Ｕ盘，传到了最火的短视频网站，设置为仅己可见。在许恒星的提醒下，他又把所有照片存到了邮箱，发送给了许恒星。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松一口气，有心情慢慢欣赏曾经的记忆。
曾经的记忆那么美好，鲜活得仿佛从未走远，谷嘉看着，发出咯咯的笑声，时不时拿去给许恒星讲其中的好笑。
两人认识半年了，第一次看到谷嘉这么开心，完全没有防备，看不出一点阴云，像个纯真的小孩子。
许恒星看着他的笑脸，回忆起大学三年的相处时光，陷入迷惘：感觉好不一样啊，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现在这里谷嘉经历的一切，能影响到现实之中的人吗？
许恒星希望可以。她一想到过去三年她和身边人受到的伤害就痛苦不已，对于帮凶谷嘉心怀愤恨，她多么希望随着这个时空谷嘉的改变，让所有人都得到最好的结果呢。
“谷嘉，你以后会是个好人吧。”许恒星看着他的笑脸，忽然问。
谷嘉的笑容还没散去，抬起头欠欠地回了一句：“那可不一定。”
话这么说，把从姨姥姥那里收到的红包放进了许恒星的钱包里，许恒星想抢，他把钱包举起来，逗着许恒星跳起来抢。
许恒星只好放弃，低头看了一眼相册，微笑：“一定会的，你爸妈希望你成为好人。”
谷嘉沉默了一下，低头看照片上爸妈的笑脸，许久之后苦涩地笑了一下：“当好人干什么？我妈妈是好人，还不是得了癌症，三十多岁就去了；我爸爸，我和我妈妈一直都不相信他是坏人。可他至今没洗清身上的污点，我至今还是畏罪自杀者的儿子，哪怕是路边的野狗都可以轻易踩在我头顶耀武扬威。”
他看许恒星，反问：“当好人有什么用？”
他过去十年也挣扎过，在当好人给父母平反和堕落给父母报仇之间反复横跳。如果可以，谁不想做一个拥有劈天手段的善人呢？可阶级的差异，谷嘉在过去十年看得够清楚了，没有任何人脉的他连活着都举步维艰，拿什么去调查父母的死因，拿什么去给父母报仇呢？
他看着许恒星，那些话在心中翻江倒海，但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她是个连生存都艰难的病人，没有必要把她拖入这肮脏的漩涡之中。
他没说的部分，许恒星也猜到一些，知道自己此刻对谷嘉提起这些，有些强人所难了，他在仇恨和打压中隐忍太久了，等到最后撕破脸的时候，是一定会爆发的。
没有人能在那样的情形下保持善良和冷静。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若经我苦，未必有我善。
这话换成别人说，要被嘲圣母之心的，可许恒星不是一般的路人，她是谷嘉堕落的受害者之一啊。
如果苏晓芙迷恋的是一个好人谷嘉就罢了，可他在感情上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渣，许恒星不想再回忆一遍苏晓芙被ＰＵＡ的历程，不想再看到自己在细雨中绝望地从高楼坠下。
现实中她被消防员救下了，可她的灵魂仿佛被困在那个雨天，反反复复经历那样的痛苦，怎么都走出不来。
许恒星想劝谷嘉冤有头债有主，至少对无辜之人好一些，可看着谷嘉稚嫩的脸，联想到他日后披荆斩棘的复仇之路，知道很难做到本性不被影响，只好作罢了。
内心好绝望。
“你今天还不回家吗？”看着外面夜色越发深了，许恒星委婉地开启了劝导模式
谷嘉从除夕夜离家出走之后就没回去过，白天在这里，晚上去附近的宾馆，嘴上说着怕她孤单陪她过年，但实际上就是心里还没过去那个坎，但办大事者连这点委屈都忍不了，怎么和那些人斗？如果谷嘉再不回去，谷嘉的养父母估计就该亲自上门了，陆成舟那点幼稚的小把戏就要成功了。
“你一个人在这里行吗？”过去三天，谷嘉也冷静了不少，再加上养父给谷嘉发了机票信息，说要在开学前全家一起出门旅行，给了谷嘉一个台阶下，他也该顺着回去了。
“我又不是第一次一个人住。”许恒星嫌弃他的龟毛。
“现在不是过年嘛。”刚接受了人家这么大一个恩情，转头就把她和狗扔在出租房里，谷嘉过意不去。
许恒星将狼王拉到怀里，很坚定：“谢谢关心，前两年也是自己在出租房看过来的，今年有狼王陪着，已经幸福多了。而且你走了，我可以和大家一起视频连线学习，不知道有多开心。”
谷嘉放下心来，起身整理自己的外套。
“好好玩几天吧，回来之后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接下来的硬仗了。”许恒星在他身边说。
他摸着架子上的外套，冷冷地笑了一声：“好好玩？这次出门才是硬仗呢。”
“嗯？”许恒星没听清楚。
谷嘉回头，将除夕当晚陆成舟发疯的真正原因说出来：“我这次期末，成绩是五百分。而陆成舟，已经跌出全年级前一百名了。”
许恒星惊讶，脑海中出现了陆成舟阴郁诡谲的笑脸，忽然间周身寒冷，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叮嘱谷嘉：“别爬山也别下海，吃喝东西小心，走路的时候也抓着你养父母吧，别落单，我感觉他什么变态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提醒有恐怖故事的味儿了，谷嘉笑笑：“放心，他对我下手之前，我先将他推入地狱。”
妈啊，故事更恐怖了。许恒星不止起鸡皮疙瘩，心脏都跟着不舒服了。
终于在打到第七个电话的时候，拿到了疑似信息，在值班警察的帮助下给那家人打了电话，顺利接上头，表舅舅怕他们找不到地址，亲自开了车过来接，在中午之前将两个孩子接走了。
姨姥姥七十五了，身体依旧健朗，看到大高个子的谷嘉，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外甥女，难过得抹眼泪，拉着谷嘉和许恒星塞红包，问长问短。
家长里短中，聊到了十多年前的那次见面和照片，当时的相机是谷家的，姨姥姥走的时候，谷嘉妈妈给装到了包里，让姨姥姥以后去别的地方多拍几张照片。
谷嘉小心翼翼地问相机的下落，姨姥姥立刻想起来：“相机坏了，他们要扔，我没让，但也没修，在柜子里面放着。”
大过年的，姨姥姥开始翻自己的家底，谷嘉不好意思地在一旁帮忙，许恒星则拿着手机给姨姥姥查找ＱＱ密码。自从孙子上学搬走很少回家，姨姥姥的ＱＱ也许久没登录，密码都找不到了。
两人兵分两路，大过年地忙得满头是汗。终于在睡觉前翻到了相机，谷嘉充电之后摆弄好久，怎么都无法启动，只好装到包里，等过完年拿到大的修理店铺看一下。许恒星那边进度就慢多了，即使充了会员，但还是要很久之后才有回复，只好先睡下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许恒星就醒了，没听到外面其他人的声音，不知道是否起床，她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下地，路过姨姥姥的房间时听到了她和谷嘉的对话。
姨姥姥：“她是你女朋友啊。真可爱，你妈要是能看见，不知道多高兴。”
谷嘉急忙解释：“不是，我们是同学。”
姨姥姥不信：“不是对象跟你来亲戚家住啊，别骗我老人家了，我懂，你们都大了，你小龙哥高中时候处对象，老师电话都打过来了，你舅舅和老师说话，我都听见了。”
姨姥姥一副过来人体贴小孩子恋爱的促狭，门外的许恒星听着，忍不住笑了一下，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出声：“姨姥姥……”
谷嘉就坐在门口，听到声音立刻打开了门将许恒星让进去。姨姥姥房间的桌子上堆满了食物，都打包好，她刚才一边和谷嘉说话，一边给写上了标签，免得回去之后分不清楚。
姨姥姥笑嘻嘻地叫许恒星过去，指着各个保温箱给她看，有些抱怨的语气：“我刚才和小嘉说了半天，他怎么都记不住，他是不是在学校成绩也不好啊。”
许恒星笑：“姨姥姥，他成绩不错，高考后上个双一流大学没问题。”
姨姥姥疑惑：“什么双一流大学？一流大学是好大学，啊？那双一流大学就是比一流大学更好的大学吗？”
回头看谷嘉，眼睛亮晶晶：“咱俩加了微信了，你拿了录取通知书以后发给我看，你小龙哥的通知书就是我拆的，我手气可好了，能拆出好的大学。”
姨姥姥是个家庭幸福被宠爱得有些孩子气的老人。
三人说说笑笑，其他人陆续起来准备早饭了，谷嘉出去帮忙，姨姥姥忽然神秘起来，指使许恒星关上门，反锁，她把许恒星拉到身边，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了许恒星，示意她打开。
许恒星打开，看到了一个戒指。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戒指上的光泽都没有了。许恒星疑惑地看姨姥姥，姨姥姥笑眯眯地看着她：“这是谷嘉的妈妈送给我的，我说我命不好，连个女儿都没有，她说外甥女不是女儿吗？小时候说把她当亲女儿的话都是假的了？之后就领着我去买了这个戒指。二十五年了，我带了几年，后来有钱自己买了，儿子上班以后也给我买，我就把这个收起来了。一直收着。”
许恒星看着戒指，想起了看过的谷嘉妈妈的照片，有些难过：“谷嘉的妈妈是个脾气特别好的人吧。”
“啊。”老太太一脸的得意，小时候就爱玩爱闹，家里人都喜欢她，像个开心果。
说到这里，表情很软黯淡下来，长叹一口气：“可惜她自己没开心到老。”
白发人送黑发人，没有比这更大的悲剧了。
她把戒指放到许恒星手心，一脸期待地问：“孩子，你不嫌弃吧。”
许恒星愣了一下：“不嫌弃，这里面都是亲情，为什么要嫌弃。”
姨姥姥有了底气，拉住许恒星的手，将手心合上：“孩子，你拿着吧。”
许恒星这才反应过来，惊讶：“我不能拿，我怎么能拿，这是她妈妈对您的孝敬啊。”
姨姥姥却按住了许恒星挣扎的手，态度坚决：“我听说她留下的东西不多了，这个就给你们做个念想。如果她妈妈在，一定会给你买钻石的。她妈妈以前和我说过的。”
谷嘉妈妈在的时候和姨姥姥开玩笑，姨姥姥担心以后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谷嘉妈妈开玩笑，说她自己要先发制人和儿媳妇处成闺蜜，给儿媳妇买大钻石，完全不用担心这些。
那些玩笑话，姨姥姥都记得。
许恒星像拿了个烫手山芋，推不回去，也无法收下，苦恼：“姨姥姥，我和谷嘉只是同学，我拿这个不合适。要不然您给谷嘉，等谷嘉有了女朋友之后再给她。”
姨姥姥却以为小女孩在嘴硬，笑笑：“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可谷嘉这么粗心，我怕被他弄丢了，你帮他收着吧。”
许恒星见状，知道误会越发深了，也不再担心伤到老人的心，表情认真地强调：“姨姥姥，朋友之间收这么重的心意，真的不合适。”
拿起戒指放到盒子里面，放到了姨姥姥面前的桌子上，态度非常坚决。姨姥姥愣了一下，点点头同意了。
谷嘉过来敲门让大家出去吃饭，许恒星搀扶着姨姥姥下地，大家热热闹闹地吃完了一顿饭。
昨天睡前就说好了，两人今天就要回去，订了十点的票，吃完早饭就要离开了，表舅舅亲自开车送去汽车站。姨姥姥看看谷嘉，再看看许恒星，依依不舍：“你俩以后有时间再过来玩吧，姨姥姥年纪大了，现在没人领着，哪儿都去不了。”
说完，拉着谷嘉，眼睛红了，再也没说什么。两个孩子转过来安慰老人。
时间到了，舅舅开车过来，两人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上车去了车站，和姨姥姥一家人道别之后去往车站，坐上了回家的汽车。
汽车行驶了一个小时之后，谷嘉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他低头看微信，想都没想就点开了语音，是姨姥姥的声音：“小嘉，我在你的书包夹层里放了个戒指盒，你给你的小女朋友，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没戴耳机，开的外放，带着口音的语音一字不差地传入许恒星耳中，她表情僵住，谷嘉吓了一跳，急忙将音量调到最低，想了想不对劲，从衣服口袋里翻出耳机插上，这才拿过背包，在夹层里找到了一个红色的戒指盒和一个大红包。
红包是之前姨姥姥给两人的，两人推脱不掉，离开前偷偷放回到姨姥姥的被子里，没想到姨姥姥早就发现，默不作声地偷偷塞回来了。
谷嘉拿着厚厚的新年红包，心里暖暖的，随手递给许恒星，许恒星急忙摇头婉拒。
谷嘉打开盒子，看到了一枚失去光泽的黄金戒指。
“你的？”他问许恒星。
许恒星摇头，身子往外挪了挪，撇清关系：“不是，姨姥姥说是你女朋友的，怎么可能是我的？”
谷嘉疑惑：“她怎么知道我女朋友比我小？万一是个姐姐呢？”
许恒星好不容易才忍住笑，谷嘉看她的表情，猜她知道真相，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许恒星只好解释：“这是你妈妈买给你姨姥姥的５０周岁礼物，姨姥姥说，如果她还在，一定会给未来儿媳妇买钻石，就以这个金戒指代替你妈妈的心意，让你以后有了妻子，把妈妈的心意传给妻子。”
妈妈二十岁那年送出去的心意，二十五年之后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了她儿子的手中，谷嘉没想到是这样，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道是该开心地笑出来，还是该难过地哭出来。
许恒星安慰他：“你应该开心，你妈妈的心意还有人保留着，传承着，她也一直在活着的人心中。”
说完又督促谷嘉：“给姨姥姥回个信息，说你收到了，其余的别说。姨姥姥担心你粗心把东西弄丢了，估计过去两个小时都在忐忑呢。”
谷嘉立刻按照许恒星的叮嘱给了回复，收到姨姥姥灿烂的表情包。
谷嘉将戒指放回书包夹层，抱在怀里，放满零食的书包立刻就沉重了起来，满满的都是家人的爱。
一路上，他再也没说什么，心情却明显比来时候好多了。
下午，他们终于回到了家，已经疲惫不堪，先去了许恒星的住处，将所有带回来的食物都放到了冰箱里，陪着狼王玩了一会，两人各自睡了一会，一眨眼天黑，谷嘉睡得正熟，忽然被推醒了，许恒星一脸惊喜地举着手机给他：“你看这是什么？”
已经亮起了灯，谷嘉花了几秒钟适应光线的变化，等适应之后才拿过手机仔细看了看，见是ＱＱ登录以后的界面，立刻精神地坐起来，点开了空间相册，里面有上千张照片，未分类，他一张张翻着，心跳都加速了，生怕里面没有他想看到的东西。
许恒星拿过手机，自己点了两下，重新将手机给他看，这次是一张照片的放大版，上面有两个大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古建筑前面拍照，一个孩子乖巧地站着，一个孩子做出搞怪的动作，后面两个女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这张明显拍崩了的照片却让谷嘉瞬间泪流满面。
是爸爸给大家拍的照片，因为谷嘉在按快门的前一刻忽然搞怪，大家都笑崩了，上传的时候姨姥姥一张都舍不得扔，全部让谷嘉传上去。
许恒星在叫醒谷嘉之前已经看过相册了，看到了一百多张当时的照片，有谷嘉爸妈的也有四十多张，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就有七张。
四十多张同框，那是谷嘉关于父母全部的记忆。
擦干眼泪，下一步就是将照片保存下来，因为之前照片被销毁的心理阴影，谷嘉极其没有安全感，除了姨姥姥的空间，他又自己申请了一个新的ＱＱ、下载了网盘、装进了Ｕ盘，传到了最火的短视频网站，设置为仅己可见。在许恒星的提醒下，他又把所有照片存到了邮箱，发送给了许恒星。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松一口气，有心情慢慢欣赏曾经的记忆。
曾经的记忆那么美好，鲜活得仿佛从未走远，谷嘉看着，发出咯咯的笑声，时不时拿去给许恒星讲其中的好笑。
两人认识半年了，第一次看到谷嘉这么开心，完全没有防备，看不出一点阴云，像个纯真的小孩子。
许恒星看着他的笑脸，回忆起大学三年的相处时光，陷入迷惘：感觉好不一样啊，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现在这里谷嘉经历的一切，能影响到现实之中的人吗？
许恒星希望可以。她一想到过去三年她和身边人受到的伤害就痛苦不已，对于帮凶谷嘉心怀愤恨，她多么希望随着这个时空谷嘉的改变，让所有人都得到最好的结果呢。
“谷嘉，你以后会是个好人吧。”许恒星看着他的笑脸，忽然问。
谷嘉的笑容还没散去，抬起头欠欠地回了一句：“那可不一定。”
话这么说，把从姨姥姥那里收到的红包放进了许恒星的钱包里，许恒星想抢，他把钱包举起来，逗着许恒星跳起来抢。
许恒星只好放弃，低头看了一眼相册，微笑：“一定会的，你爸妈希望你成为好人。”
谷嘉沉默了一下，低头看照片上爸妈的笑脸，许久之后苦涩地笑了一下：“当好人干什么？我妈妈是好人，还不是得了癌症，三十多岁就去了；我爸爸，我和我妈妈一直都不相信他是坏人。可他至今没洗清身上的污点，我至今还是畏罪自杀者的儿子，哪怕是路边的野狗都可以轻易踩在我头顶耀武扬威。”
他看许恒星，反问：“当好人有什么用？”
他过去十年也挣扎过，在当好人给父母平反和堕落给父母报仇之间反复横跳。如果可以，谁不想做一个拥有劈天手段的善人呢？可阶级的差异，谷嘉在过去十年看得够清楚了，没有任何人脉的他连活着都举步维艰，拿什么去调查父母的死因，拿什么去给父母报仇呢？
他看着许恒星，那些话在心中翻江倒海，但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她是个连生存都艰难的病人，没有必要把她拖入这肮脏的漩涡之中。
他没说的部分，许恒星也猜到一些，知道自己此刻对谷嘉提起这些，有些强人所难了，他在仇恨和打压中隐忍太久了，等到最后撕破脸的时候，是一定会爆发的。
没有人能在那样的情形下保持善良和冷静。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若经我苦，未必有我善。
这话换成别人说，要被嘲圣母之心的，可许恒星不是一般的路人，她是谷嘉堕落的受害者之一啊。
如果苏晓芙迷恋的是一个好人谷嘉就罢了，可他在感情上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渣，许恒星不想再回忆一遍苏晓芙被ＰＵＡ的历程，不想再看到自己在细雨中绝望地从高楼坠下。
现实中她被消防员救下了，可她的灵魂仿佛被困在那个雨天，反反复复经历那样的痛苦，怎么都走出不来。
许恒星想劝谷嘉冤有头债有主，至少对无辜之人好一些，可看着谷嘉稚嫩的脸，联想到他日后披荆斩棘的复仇之路，知道很难做到本性不被影响，只好作罢了。
内心好绝望。
“你今天还不回家吗？”看着外面夜色越发深了，许恒星委婉地开启了劝导模式
谷嘉从除夕夜离家出走之后就没回去过，白天在这里，晚上去附近的宾馆，嘴上说着怕她孤单陪她过年，但实际上就是心里还没过去那个坎，但办大事者连这点委屈都忍不了，怎么和那些人斗？如果谷嘉再不回去，谷嘉的养父母估计就该亲自上门了，陆成舟那点幼稚的小把戏就要成功了。
“你一个人在这里行吗？”过去三天，谷嘉也冷静了不少，再加上养父给谷嘉发了机票信息，说要在开学前全家一起出门旅行，给了谷嘉一个台阶下，他也该顺着回去了。
“我又不是第一次一个人住。”许恒星嫌弃他的龟毛。
“现在不是过年嘛。”刚接受了人家这么大一个恩情，转头就把她和狗扔在出租房里，谷嘉过意不去。
许恒星将狼王拉到怀里，很坚定：“谢谢关心，前两年也是自己在出租房看过来的，今年有狼王陪着，已经幸福多了。而且你走了，我可以和大家一起视频连线学习，不知道有多开心。”
谷嘉放下心来，起身整理自己的外套。
“好好玩几天吧，回来之后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接下来的硬仗了。”许恒星在他身边说。
他摸着架子上的外套，冷冷地笑了一声：“好好玩？这次出门才是硬仗呢。”
“嗯？”许恒星没听清楚。
谷嘉回头，将除夕当晚陆成舟发疯的真正原因说出来：“我这次期末，成绩是五百分。而陆成舟，已经跌出全年级前一百名了。”
许恒星惊讶，脑海中出现了陆成舟阴郁诡谲的笑脸，忽然间周身寒冷，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叮嘱谷嘉：“别爬山也别下海，吃喝东西小心，走路的时候也抓着你养父母吧，别落单，我感觉他什么变态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提醒有恐怖故事的味儿了，谷嘉笑笑：“放心，他对我下手之前，我先将他推入地狱。”
妈啊，故事更恐怖了。许恒星不止起鸡皮疙瘩，心脏都跟着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