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学校发现许恒星消失不见,匆忙在全校寻找,最终在校门口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看完了所有的传单,

    一张、两张、三张……

    有文字,仿佛摄像头成精,夸张详细地描述了她水性杨花的生活;有照片,她和谷嘉在一起、上了陆家的豪车、坐老许的车一起来学校;有某某爆料的花边,从她身边人的角度吐槽她的人品,说她虚伪和绿茶,最擅长利用人心。

    许恒星死死抠着她和老许的谣言部分,将宣传单抠出了一个洞。

    同学担忧地将许恒星搀扶进来,带着她回学校,直接去见了教导主任。事情既然已经摊开,老师也没有必要掩藏住他们的焦头烂额了。

    有人造谣许老师和许恒星有不正当关系,许恒星突飞猛进的成绩就是证据,怀疑许老师在每次考试之前给许恒星透题,否则怎么解释她从年级倒数到年级第一的逆袭?

    不止如此,有人搬出了老许三年前被诬陷的另一起私生活事件,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屡次在同一方面传出相同的问题,本身一定是不干净的。甚至连即将结婚的林丛姐姐都被牵连进去,有鼻子有眼地描述林丛姐姐利用职务之便得到女生的信任,给老许物色人选。

    这一句看起来假的谣言,在网上愈演愈烈,投票中选择相信的人有十万以上,谩骂声从线上蔓延到了现实生活中。

    在几个当事人商讨此事的时候,有学生家长打来电话,要求学校给个交代,有激动的家长甚至表示现在无法接受许老师接触自己的孩子,要求停课接受调查,等真相大白之后再复课。

    一波未平,很快又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说有人报警了,说许老师性侵学生。

    教育局那边也有了新消息,投诉电话如雨后春笋。

    短短一天时间,发酵成这个样子,比之前谷嘉和陆家的斗争加起来还要迅速,说是没人背后操纵都没人信。

    可现实和虚拟网络差很多,他们明知道被人整了,但抓不住对手,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个完全的处理方法。

    “我这边报警和起诉吧。”许恒星提建议,“谷嘉那边的事情先放一放,我俩都是成年的学生,即使谣言坐实了危害也没那么大,当务之急是澄清许老师和林丛姐姐的诬陷。”

    “咱们学校有监控,许老师从未进过我的宿舍,我也没进去他的屋子,我们俩所有的沟通都仅限于办公室,这个很好证明。”

    “我搬进许老师家的时间不长,麻烦学校帮我出个证明,证明是学校出面联系的,和许老师没有直接关系。我报警之后找律师,调取这段时间的监控,证明许老师和我除了第一次看房,再没有同时出现在那栋房子里面。

    有了这些证据,应该能占据舆论上风,将伤害降低到最小。”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真的起诉哪有那么容易。马上就要高考了,取证需要耗费那么多精力,全套陪下来,高考基本就废了。反过来不管不顾只顾着学习呢?自然也是不行的,对方打蛇七寸,卡着时间点诬陷的,就是逼着许恒星和许老师正面应对,要不然放弃未来拼死赢下的眼前的清白,要不然背负着污点断送一辈子。

    根本就没有生路。

    主任不敢自己做决定,要等校长回来之后再商量,许恒星心情烦乱已经无法再上课,被同学护送着回了宿舍休息,等其他人出去之后,她从床上坐起来,打开手机重新翻诬陷两人的原始帖子。

    帖子内容又更新了,有人贴出了校园门口发放宣传单的照片,底下评论飞速刷屏,有许多知情者在爆料。

    许恒星一条条刷着,每隔一段时间将内容下载下来,逐条比对,很快发现了规律,她将照片放大仔细看细节,在路边看热闹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戴帽子抽烟的中年男人,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许恒星努力回忆了好一会,根据爆料的内容一结合,想到了一个人。

    第二天早晨,她出现在校园门口堵人,在人来人往中看到了谷嘉。

    谷嘉看到她愣了一下,这次没有躲开,直接走向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带到了医务室。

    “放手,还嫌误会少啊。”许恒星挣扎了几次都没得到自由,又怕大声说话引来全校人的围观,只好等进了医务室才出声,用力甩开他的手。

    “你在等我?”谷嘉这些日子清瘦了不少,见许恒星原本就单薄的身体越发纤弱了,他的脸上流露出心疼和愧疚,许恒星最近的这些遭遇是被他牵连的,他一直这么认为。

    许恒星摇头,否认:“我听说这个时间有人在校门口发传单,我来抓现行。”

    谷嘉看了一眼校园门口的方向,呼吸加重:“不用抓了,我知道是谁。”

    许恒星的目光里有惊讶,谷嘉如实交代:“是……尤格格的爸爸,昨天有人在校门口看到他了。”

    果然是他。现实和猜测重合,许恒星的睫毛动了一下,抓紧了手中的宣传单,恨意从指尖迸发出来,微微笑了一下,没说话。

    “你早就知道了?”许恒星的平静超出谷嘉的预期,他以为要花一番力气才能稳住许恒星,可原来那个聪明的女孩子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坐以待毙,她一向是主动出击的那个。

    “我昨晚分析了最早的爆料帖,有人拍到了尤格格的爸爸。”许恒星没打算隐瞒,和谷嘉情报共享,她停顿了一下,表情有些复杂,“不只是他,可能还有其他人,我们、我们信任过的人。”

    谷嘉的表情震惊起来,他这段时间孤军奋战,同样遭遇过同伙的被背叛,现在对谁都不敢百分百信任,听到两人共同信任人的被背叛,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许老师,第二个想到了林丛姐姐。

    可他们是受害者,对方要给他们多少利益交换才能换得如今这个代价啊。

    “是谁?”恨意已经冲到头顶了,谷嘉压制着,让自己不至于爆发,许恒星看了他一眼,将昨晚打印出来分析的文字拿给他看。

    许恒星归纳了重点,分类了事件和知情人,谷嘉连着看了三页,很快猜出了许恒星怀疑的对象,他的脸色都变了。

    是意料之外的人,虽然从没有信任过,但也从没高估过她的能力,没想到和她有关。

    许恒星堵在校园门口不是为了找发宣传单的人,不是找昨天请假的谷嘉,而是堵电话关机微信不回的尤格格,她昨天放学回家之后就失联了,至今杳无音讯。

    爆料中的好些细节是他们三人才知道的,比如情书、比如她来八班前的挑衅、比如谷嘉妈妈忌日的跟踪和诱拐、比如和谷嘉约会被抓包、比如带着安眠药去寺庙。

    那些内容被扭曲之后以爆料的方式传了出来,所有改动都是为了攻击许恒星,说她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的白莲花女。

    不是她,不是谷嘉,那就只能是尤格格这个当事人把事情的细节说出去,给有心之人编造故事的蓝本。

    许恒星现在只想知道,这个别有用心听了这么多故事,添油加醋后传出来当成武器攻击她的人是谁。她也想知道,尤格格究竟是怎么看待爆料内容的?是被洗脑了,认为她就是那样的恶人,还是打从心底当她是朋友?

    她不怕敌人强大,她最怕来自身边人的背刺。

    她对尤格格的喜欢不如对初一那么多,可付出的精力一点都不少。

    事已至此,没有人能置身事外了,谷嘉只好把许恒星需要的证据分享给了她备用,已经过了上课时间了,尤格格依旧没来,许恒星用谷嘉的手机拨打她的号码,联系不上,两人只好回教室上课。

    走廊里,两人遇到了在教室门口徘徊的邹老师,看到许恒星和谷嘉一起过来,邹老师的眼睛亮了一下,朝着她走过来。

    “苏晓芙,跟我聊五分钟。”她语气温柔地丢下这句话,向着两人身后走去,许恒星给了谷嘉一个眼神,谷嘉回教室去了,许恒星去找邹老师,两人在走廊尽头停了下来。

    “苏晓芙,我刚才去找校长了,你转来我们班级吧。”邹老师微笑着看许恒星,提出去年提过的建议。

    短短半年,物是人非,恍如隔世,许恒星恍惚了一下,抬起头看邹老师真诚的目光,问:“我现在转过去,是不是不太好?对你们班级,对……对许老师。”

    邹老师微微摇头:“我班级的同学和家长,我会去说服他们。许老师那边,学校自有定夺。你现在转到我的班级,是最好的方案——我,中年已婚有夫有子,家庭幸福工作稳定,如果成为下一个目标,那我可是完美受害人,我倒要看看他们给我编造什么黑料。”

    “至少熬过这个高考。你是学校的希望,是许老师从业以来最优秀的学生,大家都希望你能好好地,不受影响。”

    学校真的非常重视许恒星,昨天晚上熬夜找了几个关键人物开了许久的会,会后老许单独找邹老师,希望他不方便出面的这段时间,邹老师可以照顾一下许恒星,帮她顺利度过高考。

    许恒星是所有老师职业生涯中最亮的那颗星,即使是自己陨落,他们也想把许恒星送上高峰。

    “外面传你日常考试作弊,如果你高考能保持住三模这个分数,那就是最好的打脸了,许老师身上的谣言也不攻自破。”见许恒星有些犹豫,邹老师抓住她的软肋,提出让她也无法拒绝的原因,许恒星果然动容了,答应听学校的。

    她回教室收拾东西,大家在自习,都低着头写着卷子,自始至终没看她一眼,她背着书包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初一偷偷抹了眼泪,泪水像坏掉的水龙头一样,把卷子都打湿了。其他人则低着头,教室里的气压从没这么低过。尤格格的位子是空着的,她今天没来上课。

    许恒星关上门,跟着邹老师一起去了走廊另一头的实验班,老师把一个靠窗的位子留给了许恒星,她笑着谢过之后坐过去,从书包里拿出书本做题。

    和走人的八班不同,实验班也安静,但充满着好奇,大家都在偷偷打量传说中的人物。

    风云人物许老师的得意门生。

    风云人物谷嘉的绯闻女友。

    最重要的是,她自己就是个风云人物,从年级倒数到年级第一,只用了一个月,这是什么穿越才能带来的技能。

    有好事的人忐忑地将卷子递到许恒星面前,向许恒星求助,许恒星笑了一下,拿起笔讲解了起来,班级里紧张的氛围明显轻松了一下,大家都拿出自己的错题本子,跃跃欲试想求学霸许恒星帮忙。

    中午时分,许恒星和几个新交的朋友一起吃食堂吃饭,等待打饭的时间,许恒星给手机开机,很快就翻到了热门第一。

    学校研究了一晚上,最终还是决定要保证最优秀的老师和学生,按照许恒星之前的建议发了声明,声明中提到了老许的房子,澄清了许恒星作弊,澄清了针对两人的污蔑,表明了报警调查清楚的态度。

    评论区不买账,有账号上蹿下跳带节奏,说学校为了声誉包庇作恶的老师,说他们是同伙,说学生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评论中提到了张哲事件,当时学校为了名誉低调处理此事,许恒星选择了和解,如今回旋镖到了学校身上,一部分帮张哲洗白,说无辜者被陷害离校了。一部分人骂张哲是恶人,以此为例证明学校当初逼着许恒星和解,有相关前科,这次自然也不可信。

    众说纷纭。

    学校一个头两个大,据说又开会了。

    许恒星又给尤格格打了电话,不通,她思考了一下,借了同学的电话,照着电话簿拨打了一个号码,电话响了几声,接通,响起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许恒星的心紧了一下,很快故作平静地开口:“阿姨,我是苏晓芙,我找尤格格。”

    电话那头停顿了片刻,声音冷漠起来:“她生病了,有事情和我说吧。”

    许恒星的心狠狠疼起来,忽然间想笑——她当初拖着病体寻找对方的女儿,救下了一个生命,人家手起刀落的时候竟然没有意思愧疚。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尤格格爸爸蛇鼠一窝的,能是什么好人?

    许恒星这边好久没说话,那边直接挂断了电话,许恒星把手机还给同学,找了个座位埋头吃饭。八班的同学晚来了一步,有眼尖的同学看到了已经开始吃饭的许恒星,见她周围已经有了别的朋友,目光直愣愣地看了好久,引得班级里其他同学都注意到了,不约而同看过去,都不说话。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许恒星收拾好书包往外走,还没出门就被拦住了,班长瞪着眼睛:“妹妹,第一天认识,忘了介绍了,从现在开始到高考结束之前,你跟着我混。”

    班长发话,两个人上来将许恒星拉了回去。

    “一起上晚自习,不许逃跑。”班长抢了许恒星的书包,将书本重新拿了出来,许恒星想找借口,班长抬出邹老师,她只好乖乖闭嘴了。

    事情结束之前,她不可能离开学校。学校现在还愿意保她,还能保得住她,可如果让她出去,不知道外面还会发生什么,结果就无法想象了。

    许恒星在班级里面坐了好久,用自己的手机号给尤格格的妈妈打电话,无人接听,她只好编辑了短信发过去:“阿姨,我转去实验班了,以后不在八班,让尤格格回来上课吧。快高考了,学习为重。”

    发完短信,她把手机放在桌上,转头看外面暗淡的夜空。

    尤格格的妈妈为了帮助她抢夺家产,特意回来租了房子,尤格格和她住在一起,说是等高考结束之后再回去。尤格格的妈妈应该还是在意她的学业,不可能让她一直待在家里荒废时日。听她白天的冷漠语气,毫无愧疚,估计也是这样教导女儿的,所以,她应该是不太在意许恒星的想法,确定女儿在学校安全,就一定会想办法让女儿回去上课。

    好一个慈爱的妈妈!许恒星冷笑一声。

    她本来想出去见尤格格妈妈一面,有什么问题当面问清楚,可看现在的情形,高考之前是出不去了,只能将尤格格忽悠到学校来。

    晚自习结束后,许恒星回房间,先吃了辅助睡眠的药物,简短地刷了一下网上的舆论后放下手机,想要早点睡觉,可是仍旧在零点从床上下来,抱着手臂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

    她焦虑过头,影响到身体了。几乎一夜未睡,好不容易打了个盹却被噩梦缠绕。早晨艰难起床,在窗户跟前站了好一会,看着地面上移动的人群,她忽然有了跳下去的冲动。

    距离预定的日期还有十二天,每分每秒都度日如年,她好想用极端的方式离开这里提前回去。

    可是,这里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完,一想到其他人要留在这里面对这些痛苦,她的焦虑越发严重了。

    她洗漱完学校门口蹲守,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从私家车上下来的尤格格。

    她的脸肿了,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没了往日的张扬,整个人气若游丝,像一个只剩下一口气吊着的活死人。尤格格妈妈跟着女儿下了车,在门口嘱咐女儿:“把头抬起头,不要像个犯人一样,你不欠任何人。如果有人欺负你了,给我打电话。”

    她把手机开机之后放到女儿手上,尤格格看着妈妈的眼神里明显有怨恨,一个字没说,拖着沉重的身体进了校园。许恒星守在门里面,她没看到,垂头丧气地走着,许恒星看着她妈妈上车离开之后才快步追上尤格格,抓住了她的书包。

    尤格格的身体哆嗦了一下,明显被吓到,回头看到许恒星的脸,更加惊恐,许恒星不给她逃跑的机会,扯住她的书包带着她去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许恒星把这几日收集起来的内容拿给尤格格看,尤格格看着标注出来的重点和当事人的名称,脸色难看得仿佛像个死人,她嗫嚅着:“我……”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许恒星微微摇头,脸上有痛心,问她:“你相信这些吗?”

    尤格格愣了一下,不解地看向她,许恒星重复刚才的话:“你是当事人,你也是这么看待咱们共同经历的事情的吗?我是因为嫉妒才不帮你传递情书,是为了故意羞辱你才故意放任陌生人将你带走,给你补课也是为了方便监视你踩着你立人设,是为了出风头泄露你的隐私才千里迢迢去找你的,你也是这么看的吗?”

    许恒星看着尤格格的脸,一字一句,每个字里都是难过。

    尤格格的嘴唇动了动,眼神闪躲了一下,很快就鼓足勇气看向许恒星,反问:“难道不是吗?”

    许恒星愕然,忽然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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