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故人2
初一在一家规模不大，人流量巨大的饭馆工作，此刻刚结束了午餐高峰期，服务员都去休息了，屋子里面只有两个服务员在盯着，许恒星在门口一眼看到了正对着门看手机的初一。
她穿着围裙，头发用鲨鱼夹随意挽起，看起来已经完全适应了如今的生活，平淡却安心。
许恒星推门进去，门口响起欢迎光临的声音，初一下意识站起身迎过来，眼睛却盯着手机的位置，似乎还没看完自己在意的内容。
等许恒星跨过门槛进到屋子里面，初一这才收起手机迎过来，堆起职业假笑：“欢迎光临，两位吗？吃点什么？”
许恒星对着她礼貌地微笑，坐下来选了一个靠门的位置坐下，抬起头看桌上的菜单，两人在高铁上吃了饭，此时不饿，简单点了两碗牛肉面，谷嘉不满地嘀咕着：“我不爱吃牛肉面，你点两碗自己吃吧。”
许恒星叫住即将转身的初一，改口：“麻烦把他的那份牛肉面改成螺蛳粉，加变态辣，谢谢！”
谷嘉表情凝固，对着初一挥手：“不用，牛肉面吧。”
两碗牛肉面很快端上来，初一继续坐在门口的位置玩手机，许恒星和谷嘉相互对视一眼，许恒星示意谷嘉先去开口打招呼，初一毕竟是不认识她的，贸然上前不好，但谷嘉不肯，低着头往自己的面里面加辣椒油和醋，摇头晃脑地气许恒星，就是不动。
“什么？你同学？”许恒星忽然将头凑近谷嘉，假装听他的耳语，忽然拔高了音量，饭馆里只有两个客人，她这一出声打碎了屋子里面的安静，初一诧异地抬起头看两位客人。
许恒星笑嘻嘻看着初一，问：“我朋友说你们是同学哎！”
假装很好奇，谷嘉僵硬地抬起头，脸黑得像锅底。
初一的表情明显有些慌乱，不安地转过头看向谷嘉的脸，简单一打量之后认了出来，表情立刻变得尴尬起来：“谷嘉同学，是你吗？”
“你好。”谷嘉不愿意给面子，但人家主动张口了，无法不理睬，只好干巴巴地开口，“真巧啊，你在这里帮忙？”
帮忙，不是工作，谷嘉给了初一一个台阶下，假装自己不知道人家目前难堪的处境。
初一急忙点头：“对，在这里暂时帮忙一段时间。”
说着，继续沉默了。
屋子里面静下来，有着窒息般的沉默。
许恒星主动开口，端着面坐到了初一面前，满脸的亲切：“你叫初一啊，名字真好听，我叫许恒星，也很好听是不是？”
初一勉强笑了笑，有些局促不安，许恒星假装看不出来，和她打听事情：“我有一个朋友，和你们是一届的，叫苏晓芙，你认识吗？”
初一只思考了一秒钟，脱口而出：“苏晓芙，我知道她，不过她……”
停顿了一下，似乎怕伤到对面女孩子的心。
许恒星苦笑：“我知道，她不在了，我这次来这里就是帮她来看看她以前的同学，看看当初各有不同的同学走出了多少条不同的路，看着百样人生。如果她还在，和你们一定是不一样的，她是唯一一个白血病患者嘛。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我想象不出来。”
初一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她经历过愚蠢，经历过溃败，如今处于人生的低谷，对曾经同样痛苦的人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又因为想到对方已经去了，心中有一种难言的悲伤和羡慕。
悲伤死亡，羡慕可以有正当的理由死亡，在还没被厌弃之前离去。
“我……我过得不太好。”初一略显尴尬地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机，沉思了一会，做好了心理建设之后继续说下去，“你受苏晓芙之托来看以前的同学，应该知道一点我们的事情吧。我高中时候谈恋爱，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父母也不要了，学业也不要了，以为我那可贵的爱情就是一切，可以冲破世界上一切的劫难，结果就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了，连重新开始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抬头看了许恒星一眼，苦笑，眼睛里有晶莹的泪珠：“最后一次吵架，是我追到了他们学生聚餐的地方，他的女伴羞辱我，他站在旁边一句话也不替我说，事后反过来指责我疑心他，说我不思进取，说我一辈子这样，说我给他丢脸了。
他女伴羞辱我的时候，我本来是战斗力爆表，可以打肿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蛋的，可是他嫌弃的眼神让我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
她回忆着当时的震撼和心如死灰，自嘲地笑着：“在还没有能力的年纪把爱情当成天，放弃自己的前途停滞不前，感动了自己拖累了别人，活该我输得一塌糊涂。”
她把玩着自己的手机，语气比之前轻松一些了：“再追溯一下，其实在他考上大学，而我拒绝复读跟随他去的时候，我们之间就已经出现问题了。可惜我用了三年才看清楚，用了四年还没学会面对现实。”
她放下手机，双臂交叉在身前，静静地看着许恒星，问：“说完了，你要怎么转告给苏晓芙呢？折成纸飞机在她的墓地放飞吗？用不用我帮忙？”
四年的感情，几句简单的话就概括了，回头看一下，好像不值得提笔记一下，这就是她耗费了全部心血维护过的尊贵爱情，有点可笑，她看着对面女孩子亮晶晶的，代表着“生”的眼睛，掩盖在心头的沉重阴云散去了，忽然就释然了。
在生死面前，好像没什么事过不过的。
对面，许恒星静静听着，做出思考换算的表情，恍然大悟：“你和苏晓芙同龄，今年二十二岁了啊。”
初一点头。
许恒星一脸的欣喜：“你比苏晓芙多活了四年，体验了她这辈子经历过的轰轰烈烈的爱情和彻底的决裂，你的人生好精彩啊。如今四年一个周期过去了，下一步你有什么计划？我大概五年之后还会再回来一次来寻找苏晓芙以前的同学，到时候你是什么样子的，你计划好了吗？”
初一愕然，没想到许恒星的脑回路跳到了这个角度。
五年、五年之后……大概是结婚生孩子？
她懵懵的。
“我今天下班之后有一个相亲。”比失败的初恋更难开口的事情来了，初一即将面临更可怕的灾难，她浑身都抗拒，无法用轻松释然的语气来说。
“哦。”许恒星满脸的认真：“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是你喜欢的类型吗？你现在想结婚？”
初一满脸的空白，她并不想，可是上一次任性她将家人的心都伤透了，也将自己任性的资本一次耗光了，如今只能像傀儡一样麻木地任家人操控，努力走上一个大家认为的平稳生活，至少别再让爸妈丢脸了。
“一个干小吃摊的老板，我结婚之后就是老板娘，一起经营摊子，听说摊子挺火的，收入不错，就是累一些。”
“那人……媒人说小孩子年轻不懂事才挑相貌，时间久了都差不多，有钱最重要了，他踏实本分知道赚钱过日子。
学历和我差不多，我高中，他技校，毕业之后自己各地走过，最后学了手艺摆了摊子，以后的目标是开店，比我有目标有行动力多了。
他没谈过恋爱，不是花心的人，这方面我要低一等。
我家人和媒人都说是我高攀了，让我放下臭架子好好讨好人家，今年把事情定下来，最好能结婚，明年生了孩子，趁着双方父母年轻能帮忙带，我们俩专心忙着赚钱。”
她徐徐说着家人给制定好的人生规划，许恒星坐在对面看着她已经认命却依旧悲戚的表情，仿佛看到一个巨大的禁锢套在她的脖子上，她一动，金箍便缩紧一分，胁迫着她只能按照既定的轨迹行走，一点偏差都不允许有。她不甘，可无力反抗，在痛苦中逐渐妥协。
以后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痛苦万分，全靠着对自我的惩罚硬撑，不知道哪一天这唯一的一根弦断了，她就彻底崩了。
许恒星的眼泪差点飞出来，她假装微笑掩饰自己的难过，语气故作轻松：“不错啊，以男方的条件，只要别长成猪八戒，配你都绰绰有余。你俩携手好好干，我下次见你的时候，去你家的小吃摊吃东西，你可以给我打折不？”
许恒星开心地问对面的人，初一短暂的迷惘之后也跟着苦笑起来：“好啊，给你全免。”
许恒星继续假笑：“到时候，把你的丈夫和孩子也大大方方地介绍给同学们认识吧。”
许恒星故作轻松的语气让初一的心一震，差点魂飞魄散，许恒星假装没察觉，继续说着伤人的话。
“不知道你的孩子像谁？都说女儿像爸，那就生个儿子吧，像你，省得半夜被吵醒，看着旁边打呼噜的丈夫，再哄一下和丈夫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孩子，得多崩溃。”
“儿子好，全世界都帮衬，女儿本来就弱，再有一个像你这么没用的妈，一定是规划不好她的人生的，太惨了。”
“嗯？你怎么不说话呢？你不喜欢儿子，想要女儿啊。不要太担心，现在很多人都追求儿女双全，你可以大胆地生，也许一男一女，基因这种东西，专挑丑的继承，你也不要太在意了，学会眼盲心瞎就行了。”
许恒星这边铆足了劲，火力全开地输出，连她自己听着都觉得恶毒极了，谷嘉在一旁，惊得差点筷子都扔了，他很担心一会两人打起来，太琢磨着，自己要什么时候出手帮忙？许恒星打输了之后再出手呢，还是从一开始就遏制一场战争了。
许恒星的表情中，天真中透着无法掩饰的恶毒，初一再怎么好脾气都忍受不了了，生气地摔了手机，脸冷下来，许恒星秒怂，垂下头诚心认错：“不好意思，我就是想象力比较丰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我一向心直口快，你不会怪我吧。”
初一的怒气在心口浮动，让她的情绪难以保持平稳，但怕吵到休息的其他人，只好压低了声音，反驳：“咱们俩第一次见面，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大恶意？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亏我见你亲切，还和你说心里话，是我瞎了眼。吃完了吗？吃完走吧。”
许恒星坐在对面，碗里的面一口未动，用悲悯的表情看着她：“恶意，你从哪儿看出我对你有恶意，是我把你未来的生活说出来了吗？这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就像高中时候不顾一切恋爱一样，选择权不是一直在你手上，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我说出来是恶意，你自己做出来算什么？”
初一被气到发抖，可她嘴笨，许恒星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她的痛点，她知道那是对的，她无法反驳，她仅存的尊严让她连嘴硬都做不到。
“外面的天空好蓝！”许恒星转过身透过门玻璃看向遥远的天空，“天上有什么？有飞鸟、有白云，有飞机，有卫星……你不想抬头看看吗？”
初一顺着她的指引看过去，天空灰蒙蒙的，并没有许恒星口中的东西，在发达的大城市，这些更不可能出现在视线里的，但她依旧努力仰头看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你和谷嘉在同一所高中出来，如今他是９８５大学的风云人物，你在小餐馆当服务员，你不觉得差距太大吗？”许恒星问她。
她没回头，继续看着天空，回答：“在学校时候差距也大，我再复读一次也考不上那么高的分数。”
许恒星微微一笑：“你和闻言的分数差距没那么大吧，你俩恋爱，怎么他能考上大学，而你考不上呢？”
初一的脸色暗淡了一下，勉强回答：“他的成绩本来比我好，再加上情绪稳定，没受多大影响。”
许恒星轻声笑了一下：“是啊，恋爱不足以让一个男生影响自己的未来，那么家庭分裂呢？尤格格家在她高考前三个月开始闹离婚，对她的打击是致命性的吧，她成绩本来不如你，也考上大学了。”
初一明显怔了一下，当初有人总结了高三五大影响考试的事件，尤格格家的大战榜上有名，大家都猜尤格格要被毁掉了，可是没想到最终坚持了下来，考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了自己全新的生活。
“她情况不一样。”初一有点心虚，“她……家里一定是有补习的，就像谷嘉家里一样……也有人给她做思想工作，做正确的规划……”
话说着，自己越来越心虚。
再怎么补课，之前的成绩排名在那里摆着呢，就是不如恋爱发疯之前的初一，所受到的伤害也比初一大多了，能坚持下来，靠的是强大的内心吧。
“苏晓芙生前和我讲了很多你们学校的事情，我对你们每个人都很熟悉，有时候也会做梦，梦中看到高中时候的你们，和现在不太一样。”
许恒星不饿，几乎没吃面，只喝了几口饮料，简单提起那场让她刻骨铭心的穿越：“在梦中，你也穿越了，吸取今生的教训，拒绝闻言的告白，将全部心思投入学习之中，交了好几个知心朋友，成绩进步飞快，度过了忙碌却又充实的高中生活。你猜结果怎么样？”
初一听着玄幻的故事版本，满眼都是殷切的期盼，听许恒星问，她的好奇心更重了，许恒星拿起手机搜索出一个南方大学的名字给她看：“梦中的世界，你也经历过人生巨变，但你坚持住了，就像现在的尤格格一样，你稳定成绩考到了这所学校，你妈妈亲自送你去学校，以你为骄傲。”
最后五个字，轻轻敲击了初一的心，她拿过许恒星的手机，看着上面第一次知道的学校名，竟然有了别样的亲切感，好像真的是自己的母校一样。如果能考上，那该是多美好的事情啊。
她对生活的妥协，一半是自我惩罚，一半是对父母的愧疚，在清醒中痛苦。
“你的梦里我竟然是这么坚强的一个人。”初一勉强笑着，有些感动，“可惜我太不争气了，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一次就好了，就按照你的梦境走一遭，哪怕代价是读完大学就离开这个世界，我也愿意。”
说着，眼眶含泪，笑着，苦涩。
许恒星抬起手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假装生气：“疯了吧，你还这么年轻！十八岁可以无所畏惧地做梦，二十二岁就不行了吗？读个书而已，八十岁都不嫌老，又不是让你当国家总统，干吗装出一副地狱难度的卖惨。”
初一懵懂，没听懂许恒星的暗示，抬头看着外面的天空想了一会，喃喃：“我已经二十二岁了，还有什么挥霍的资本了？”
“你才二十二岁，多美好的年纪。”许恒星纠正她，“你心里有遗憾未完成，如果不做，就会一直放在心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深刻，随着生活的不如意越发懊悔，你会在三十二岁的时候劝你的孩子珍惜上学的时光，告诉他们自己有多难过。你会在四十二岁继续重复这些话，苦口婆心劝他们不要走你的老路，然后被你叛逆期的孩子回怼，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要求我。”
初一愣了，想了想，果然如此。
“可是我、可是我……我该怎么办？”被许恒星这么说，容易产生冲动，想下一秒钟就冲回高中学堂，拿起书本继续为了考大学冲刺。
可是万事开头难，她不知道该如何和家人解释。在家人的认知里，她的学习生涯已经结束了，叛逆期也结束了，下一步就是进入婚姻殿堂开始全新的身份了。如今却反过来了，在该读书的时候谈恋爱，在该恋爱结婚的年纪跑去读书，这样挑战世俗既有体统的行为，他们作为父母要面对多大的外界压力？
她没有开始的勇气。
“你没有开始改变的勇气，倒是有承受无尽痛苦的能力，在这方面我自愧不如，我找到了你的优点。”许恒星带着刀子的夸奖出口，初一的脸色又变得很难看，但她这次没生气，也没感受到屈辱，心里的天平在不知不觉间倾斜了。
快到约定好的时间了，谷嘉起身叫许恒星，初一得知几人要去看许老师，很是惊讶，短暂的犹豫之后提出自己也想跟着过去，可是随后得知学校的老师也要一起去之后，她退缩了，不好意思地退了一步。
“等你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时候，再去看他吧。”许恒星体贴地给初一找了台阶下，调皮地开玩笑，“你倒也不用担心他对你失望，你不是他班级的学生，他对你应该本来就没什么期望，对你的八卦关注更多一些吧。不过他是个好老师，他不会笑话你的，只要你说你是他的学生，他一定会耐心听你说话的。”
许恒星晃晃自己的手机：“如果想要人生的建议，给我发微信，我说话只是气人，但不会吓人，现在的他可给不了你什么建议。”
最后一句话把初一逗笑了，亲自送两人出门等车。
她看着许恒星一身黑衣的装扮，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遍身高颜值气质和这个小城市格格不入的女孩子，产生了好奇，开口问：“你经常做我们高中时候的梦吗？”
“不常做，但是做一次梦时间很长，所以对大家感情都很深，希望大家都好，好像是我平行时空的朋友。”
初一思忖，问出从刚见面就好奇的问题：“你在梦境里也叫许恒星吗？梦里咱们俩关系是不是很好？我刚才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你说的那些话，真的很过分，可是我听着，好像是我的好朋友恨铁不成钢的劝导，我看着你觉得很亲切，所以第一次见面就和你说那么多。差不多五年了，我的心里话一直自己装着，从没和任何人说过。好神奇，你身上好像有着什么特殊的体质，特别吸引人。”
车来了，许恒星和谷嘉上车，打开车窗和初一告别，初一在门口站着，竟然有了不舍，好像这次分别之后许久无法再相见一般，难过得心像被挖了一个洞。
“你在北京吗？”她忽然开始追车，急切地问，“以后也一直在北京吗？多久？”
车速慢下来，许恒星探出头：“对，在北京，我明年考研，我男朋友也在北京，本硕博连读，我们以后可能在北京定居了。”
初一停下来，有些为难：“北京啊，好难混啊。”
她笑着，眼睛里有了憧憬。
车开走了，几分钟之后微信响了，许恒星发来了加好友之后的第一条内容，很长：“梦里你性格内向，但为了学习主动申请转到我的班级，成为许老师的学生。你在我的后座，咱们每天一起学习，除了放学，其余时间形影不离，最后一学期你妈妈搬到学校附近陪读，我帮你搬家，你妈妈做好吃的招待我，发现我挑食之后特意去买了好多我爱吃的水果。我帮你补习落后的功课，你超用功的，我被欺负之后你替我打抱不平，超级勇敢。
梦境里我叫苏晓芙，咱们是最好的朋友。
我希望这不只是个梦。
初一，现实世界我要继续向前走了，你要跟上啊！”
初一泪如雨下。
以后的路会很艰难，有很多阻力，但有一个前世就将你当成知己的人支持，好像没有那么可怕了。
她穿着围裙，头发用鲨鱼夹随意挽起，看起来已经完全适应了如今的生活，平淡却安心。
许恒星推门进去，门口响起欢迎光临的声音，初一下意识站起身迎过来，眼睛却盯着手机的位置，似乎还没看完自己在意的内容。
等许恒星跨过门槛进到屋子里面，初一这才收起手机迎过来，堆起职业假笑：“欢迎光临，两位吗？吃点什么？”
许恒星对着她礼貌地微笑，坐下来选了一个靠门的位置坐下，抬起头看桌上的菜单，两人在高铁上吃了饭，此时不饿，简单点了两碗牛肉面，谷嘉不满地嘀咕着：“我不爱吃牛肉面，你点两碗自己吃吧。”
许恒星叫住即将转身的初一，改口：“麻烦把他的那份牛肉面改成螺蛳粉，加变态辣，谢谢！”
谷嘉表情凝固，对着初一挥手：“不用，牛肉面吧。”
两碗牛肉面很快端上来，初一继续坐在门口的位置玩手机，许恒星和谷嘉相互对视一眼，许恒星示意谷嘉先去开口打招呼，初一毕竟是不认识她的，贸然上前不好，但谷嘉不肯，低着头往自己的面里面加辣椒油和醋，摇头晃脑地气许恒星，就是不动。
“什么？你同学？”许恒星忽然将头凑近谷嘉，假装听他的耳语，忽然拔高了音量，饭馆里只有两个客人，她这一出声打碎了屋子里面的安静，初一诧异地抬起头看两位客人。
许恒星笑嘻嘻看着初一，问：“我朋友说你们是同学哎！”
假装很好奇，谷嘉僵硬地抬起头，脸黑得像锅底。
初一的表情明显有些慌乱，不安地转过头看向谷嘉的脸，简单一打量之后认了出来，表情立刻变得尴尬起来：“谷嘉同学，是你吗？”
“你好。”谷嘉不愿意给面子，但人家主动张口了，无法不理睬，只好干巴巴地开口，“真巧啊，你在这里帮忙？”
帮忙，不是工作，谷嘉给了初一一个台阶下，假装自己不知道人家目前难堪的处境。
初一急忙点头：“对，在这里暂时帮忙一段时间。”
说着，继续沉默了。
屋子里面静下来，有着窒息般的沉默。
许恒星主动开口，端着面坐到了初一面前，满脸的亲切：“你叫初一啊，名字真好听，我叫许恒星，也很好听是不是？”
初一勉强笑了笑，有些局促不安，许恒星假装看不出来，和她打听事情：“我有一个朋友，和你们是一届的，叫苏晓芙，你认识吗？”
初一只思考了一秒钟，脱口而出：“苏晓芙，我知道她，不过她……”
停顿了一下，似乎怕伤到对面女孩子的心。
许恒星苦笑：“我知道，她不在了，我这次来这里就是帮她来看看她以前的同学，看看当初各有不同的同学走出了多少条不同的路，看着百样人生。如果她还在，和你们一定是不一样的，她是唯一一个白血病患者嘛。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我想象不出来。”
初一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她经历过愚蠢，经历过溃败，如今处于人生的低谷，对曾经同样痛苦的人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又因为想到对方已经去了，心中有一种难言的悲伤和羡慕。
悲伤死亡，羡慕可以有正当的理由死亡，在还没被厌弃之前离去。
“我……我过得不太好。”初一略显尴尬地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机，沉思了一会，做好了心理建设之后继续说下去，“你受苏晓芙之托来看以前的同学，应该知道一点我们的事情吧。我高中时候谈恋爱，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父母也不要了，学业也不要了，以为我那可贵的爱情就是一切，可以冲破世界上一切的劫难，结果就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了，连重新开始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抬头看了许恒星一眼，苦笑，眼睛里有晶莹的泪珠：“最后一次吵架，是我追到了他们学生聚餐的地方，他的女伴羞辱我，他站在旁边一句话也不替我说，事后反过来指责我疑心他，说我不思进取，说我一辈子这样，说我给他丢脸了。
他女伴羞辱我的时候，我本来是战斗力爆表，可以打肿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蛋的，可是他嫌弃的眼神让我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
她回忆着当时的震撼和心如死灰，自嘲地笑着：“在还没有能力的年纪把爱情当成天，放弃自己的前途停滞不前，感动了自己拖累了别人，活该我输得一塌糊涂。”
她把玩着自己的手机，语气比之前轻松一些了：“再追溯一下，其实在他考上大学，而我拒绝复读跟随他去的时候，我们之间就已经出现问题了。可惜我用了三年才看清楚，用了四年还没学会面对现实。”
她放下手机，双臂交叉在身前，静静地看着许恒星，问：“说完了，你要怎么转告给苏晓芙呢？折成纸飞机在她的墓地放飞吗？用不用我帮忙？”
四年的感情，几句简单的话就概括了，回头看一下，好像不值得提笔记一下，这就是她耗费了全部心血维护过的尊贵爱情，有点可笑，她看着对面女孩子亮晶晶的，代表着“生”的眼睛，掩盖在心头的沉重阴云散去了，忽然就释然了。
在生死面前，好像没什么事过不过的。
对面，许恒星静静听着，做出思考换算的表情，恍然大悟：“你和苏晓芙同龄，今年二十二岁了啊。”
初一点头。
许恒星一脸的欣喜：“你比苏晓芙多活了四年，体验了她这辈子经历过的轰轰烈烈的爱情和彻底的决裂，你的人生好精彩啊。如今四年一个周期过去了，下一步你有什么计划？我大概五年之后还会再回来一次来寻找苏晓芙以前的同学，到时候你是什么样子的，你计划好了吗？”
初一愕然，没想到许恒星的脑回路跳到了这个角度。
五年、五年之后……大概是结婚生孩子？
她懵懵的。
“我今天下班之后有一个相亲。”比失败的初恋更难开口的事情来了，初一即将面临更可怕的灾难，她浑身都抗拒，无法用轻松释然的语气来说。
“哦。”许恒星满脸的认真：“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是你喜欢的类型吗？你现在想结婚？”
初一满脸的空白，她并不想，可是上一次任性她将家人的心都伤透了，也将自己任性的资本一次耗光了，如今只能像傀儡一样麻木地任家人操控，努力走上一个大家认为的平稳生活，至少别再让爸妈丢脸了。
“一个干小吃摊的老板，我结婚之后就是老板娘，一起经营摊子，听说摊子挺火的，收入不错，就是累一些。”
“那人……媒人说小孩子年轻不懂事才挑相貌，时间久了都差不多，有钱最重要了，他踏实本分知道赚钱过日子。
学历和我差不多，我高中，他技校，毕业之后自己各地走过，最后学了手艺摆了摊子，以后的目标是开店，比我有目标有行动力多了。
他没谈过恋爱，不是花心的人，这方面我要低一等。
我家人和媒人都说是我高攀了，让我放下臭架子好好讨好人家，今年把事情定下来，最好能结婚，明年生了孩子，趁着双方父母年轻能帮忙带，我们俩专心忙着赚钱。”
她徐徐说着家人给制定好的人生规划，许恒星坐在对面看着她已经认命却依旧悲戚的表情，仿佛看到一个巨大的禁锢套在她的脖子上，她一动，金箍便缩紧一分，胁迫着她只能按照既定的轨迹行走，一点偏差都不允许有。她不甘，可无力反抗，在痛苦中逐渐妥协。
以后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痛苦万分，全靠着对自我的惩罚硬撑，不知道哪一天这唯一的一根弦断了，她就彻底崩了。
许恒星的眼泪差点飞出来，她假装微笑掩饰自己的难过，语气故作轻松：“不错啊，以男方的条件，只要别长成猪八戒，配你都绰绰有余。你俩携手好好干，我下次见你的时候，去你家的小吃摊吃东西，你可以给我打折不？”
许恒星开心地问对面的人，初一短暂的迷惘之后也跟着苦笑起来：“好啊，给你全免。”
许恒星继续假笑：“到时候，把你的丈夫和孩子也大大方方地介绍给同学们认识吧。”
许恒星故作轻松的语气让初一的心一震，差点魂飞魄散，许恒星假装没察觉，继续说着伤人的话。
“不知道你的孩子像谁？都说女儿像爸，那就生个儿子吧，像你，省得半夜被吵醒，看着旁边打呼噜的丈夫，再哄一下和丈夫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孩子，得多崩溃。”
“儿子好，全世界都帮衬，女儿本来就弱，再有一个像你这么没用的妈，一定是规划不好她的人生的，太惨了。”
“嗯？你怎么不说话呢？你不喜欢儿子，想要女儿啊。不要太担心，现在很多人都追求儿女双全，你可以大胆地生，也许一男一女，基因这种东西，专挑丑的继承，你也不要太在意了，学会眼盲心瞎就行了。”
许恒星这边铆足了劲，火力全开地输出，连她自己听着都觉得恶毒极了，谷嘉在一旁，惊得差点筷子都扔了，他很担心一会两人打起来，太琢磨着，自己要什么时候出手帮忙？许恒星打输了之后再出手呢，还是从一开始就遏制一场战争了。
许恒星的表情中，天真中透着无法掩饰的恶毒，初一再怎么好脾气都忍受不了了，生气地摔了手机，脸冷下来，许恒星秒怂，垂下头诚心认错：“不好意思，我就是想象力比较丰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我一向心直口快，你不会怪我吧。”
初一的怒气在心口浮动，让她的情绪难以保持平稳，但怕吵到休息的其他人，只好压低了声音，反驳：“咱们俩第一次见面，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大恶意？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亏我见你亲切，还和你说心里话，是我瞎了眼。吃完了吗？吃完走吧。”
许恒星坐在对面，碗里的面一口未动，用悲悯的表情看着她：“恶意，你从哪儿看出我对你有恶意，是我把你未来的生活说出来了吗？这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就像高中时候不顾一切恋爱一样，选择权不是一直在你手上，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我说出来是恶意，你自己做出来算什么？”
初一被气到发抖，可她嘴笨，许恒星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她的痛点，她知道那是对的，她无法反驳，她仅存的尊严让她连嘴硬都做不到。
“外面的天空好蓝！”许恒星转过身透过门玻璃看向遥远的天空，“天上有什么？有飞鸟、有白云，有飞机，有卫星……你不想抬头看看吗？”
初一顺着她的指引看过去，天空灰蒙蒙的，并没有许恒星口中的东西，在发达的大城市，这些更不可能出现在视线里的，但她依旧努力仰头看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你和谷嘉在同一所高中出来，如今他是９８５大学的风云人物，你在小餐馆当服务员，你不觉得差距太大吗？”许恒星问她。
她没回头，继续看着天空，回答：“在学校时候差距也大，我再复读一次也考不上那么高的分数。”
许恒星微微一笑：“你和闻言的分数差距没那么大吧，你俩恋爱，怎么他能考上大学，而你考不上呢？”
初一的脸色暗淡了一下，勉强回答：“他的成绩本来比我好，再加上情绪稳定，没受多大影响。”
许恒星轻声笑了一下：“是啊，恋爱不足以让一个男生影响自己的未来，那么家庭分裂呢？尤格格家在她高考前三个月开始闹离婚，对她的打击是致命性的吧，她成绩本来不如你，也考上大学了。”
初一明显怔了一下，当初有人总结了高三五大影响考试的事件，尤格格家的大战榜上有名，大家都猜尤格格要被毁掉了，可是没想到最终坚持了下来，考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了自己全新的生活。
“她情况不一样。”初一有点心虚，“她……家里一定是有补习的，就像谷嘉家里一样……也有人给她做思想工作，做正确的规划……”
话说着，自己越来越心虚。
再怎么补课，之前的成绩排名在那里摆着呢，就是不如恋爱发疯之前的初一，所受到的伤害也比初一大多了，能坚持下来，靠的是强大的内心吧。
“苏晓芙生前和我讲了很多你们学校的事情，我对你们每个人都很熟悉，有时候也会做梦，梦中看到高中时候的你们，和现在不太一样。”
许恒星不饿，几乎没吃面，只喝了几口饮料，简单提起那场让她刻骨铭心的穿越：“在梦中，你也穿越了，吸取今生的教训，拒绝闻言的告白，将全部心思投入学习之中，交了好几个知心朋友，成绩进步飞快，度过了忙碌却又充实的高中生活。你猜结果怎么样？”
初一听着玄幻的故事版本，满眼都是殷切的期盼，听许恒星问，她的好奇心更重了，许恒星拿起手机搜索出一个南方大学的名字给她看：“梦中的世界，你也经历过人生巨变，但你坚持住了，就像现在的尤格格一样，你稳定成绩考到了这所学校，你妈妈亲自送你去学校，以你为骄傲。”
最后五个字，轻轻敲击了初一的心，她拿过许恒星的手机，看着上面第一次知道的学校名，竟然有了别样的亲切感，好像真的是自己的母校一样。如果能考上，那该是多美好的事情啊。
她对生活的妥协，一半是自我惩罚，一半是对父母的愧疚，在清醒中痛苦。
“你的梦里我竟然是这么坚强的一个人。”初一勉强笑着，有些感动，“可惜我太不争气了，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一次就好了，就按照你的梦境走一遭，哪怕代价是读完大学就离开这个世界，我也愿意。”
说着，眼眶含泪，笑着，苦涩。
许恒星抬起手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假装生气：“疯了吧，你还这么年轻！十八岁可以无所畏惧地做梦，二十二岁就不行了吗？读个书而已，八十岁都不嫌老，又不是让你当国家总统，干吗装出一副地狱难度的卖惨。”
初一懵懂，没听懂许恒星的暗示，抬头看着外面的天空想了一会，喃喃：“我已经二十二岁了，还有什么挥霍的资本了？”
“你才二十二岁，多美好的年纪。”许恒星纠正她，“你心里有遗憾未完成，如果不做，就会一直放在心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深刻，随着生活的不如意越发懊悔，你会在三十二岁的时候劝你的孩子珍惜上学的时光，告诉他们自己有多难过。你会在四十二岁继续重复这些话，苦口婆心劝他们不要走你的老路，然后被你叛逆期的孩子回怼，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要求我。”
初一愣了，想了想，果然如此。
“可是我、可是我……我该怎么办？”被许恒星这么说，容易产生冲动，想下一秒钟就冲回高中学堂，拿起书本继续为了考大学冲刺。
可是万事开头难，她不知道该如何和家人解释。在家人的认知里，她的学习生涯已经结束了，叛逆期也结束了，下一步就是进入婚姻殿堂开始全新的身份了。如今却反过来了，在该读书的时候谈恋爱，在该恋爱结婚的年纪跑去读书，这样挑战世俗既有体统的行为，他们作为父母要面对多大的外界压力？
她没有开始的勇气。
“你没有开始改变的勇气，倒是有承受无尽痛苦的能力，在这方面我自愧不如，我找到了你的优点。”许恒星带着刀子的夸奖出口，初一的脸色又变得很难看，但她这次没生气，也没感受到屈辱，心里的天平在不知不觉间倾斜了。
快到约定好的时间了，谷嘉起身叫许恒星，初一得知几人要去看许老师，很是惊讶，短暂的犹豫之后提出自己也想跟着过去，可是随后得知学校的老师也要一起去之后，她退缩了，不好意思地退了一步。
“等你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时候，再去看他吧。”许恒星体贴地给初一找了台阶下，调皮地开玩笑，“你倒也不用担心他对你失望，你不是他班级的学生，他对你应该本来就没什么期望，对你的八卦关注更多一些吧。不过他是个好老师，他不会笑话你的，只要你说你是他的学生，他一定会耐心听你说话的。”
许恒星晃晃自己的手机：“如果想要人生的建议，给我发微信，我说话只是气人，但不会吓人，现在的他可给不了你什么建议。”
最后一句话把初一逗笑了，亲自送两人出门等车。
她看着许恒星一身黑衣的装扮，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遍身高颜值气质和这个小城市格格不入的女孩子，产生了好奇，开口问：“你经常做我们高中时候的梦吗？”
“不常做，但是做一次梦时间很长，所以对大家感情都很深，希望大家都好，好像是我平行时空的朋友。”
初一思忖，问出从刚见面就好奇的问题：“你在梦境里也叫许恒星吗？梦里咱们俩关系是不是很好？我刚才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你说的那些话，真的很过分，可是我听着，好像是我的好朋友恨铁不成钢的劝导，我看着你觉得很亲切，所以第一次见面就和你说那么多。差不多五年了，我的心里话一直自己装着，从没和任何人说过。好神奇，你身上好像有着什么特殊的体质，特别吸引人。”
车来了，许恒星和谷嘉上车，打开车窗和初一告别，初一在门口站着，竟然有了不舍，好像这次分别之后许久无法再相见一般，难过得心像被挖了一个洞。
“你在北京吗？”她忽然开始追车，急切地问，“以后也一直在北京吗？多久？”
车速慢下来，许恒星探出头：“对，在北京，我明年考研，我男朋友也在北京，本硕博连读，我们以后可能在北京定居了。”
初一停下来，有些为难：“北京啊，好难混啊。”
她笑着，眼睛里有了憧憬。
车开走了，几分钟之后微信响了，许恒星发来了加好友之后的第一条内容，很长：“梦里你性格内向，但为了学习主动申请转到我的班级，成为许老师的学生。你在我的后座，咱们每天一起学习，除了放学，其余时间形影不离，最后一学期你妈妈搬到学校附近陪读，我帮你搬家，你妈妈做好吃的招待我，发现我挑食之后特意去买了好多我爱吃的水果。我帮你补习落后的功课，你超用功的，我被欺负之后你替我打抱不平，超级勇敢。
梦境里我叫苏晓芙，咱们是最好的朋友。
我希望这不只是个梦。
初一，现实世界我要继续向前走了，你要跟上啊！”
初一泪如雨下。
以后的路会很艰难，有很多阻力，但有一个前世就将你当成知己的人支持，好像没有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