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临宫顷刻间乱作一团,御医们纷纷扔了药箱抱头逃窜,毕竟行医十几年还没见过这等异事,前一会儿刚确认没了脉搏身体僵硬死得透透的人,下一阵就立起身来张口唤人。

    简直天方夜谭。

    除了闹鬼,再无其他可能。

    被叫了名字的民安和民乐倒是激动着迎上去,民乐有一丝害怕,但兴奋更多,“殿下醒了,殿下您吓死奴婢了……我们以为您再也不会醒来了。”

    “殿下别咬我脖子,我怕疼……我和民安姐姐……”

    大意了,忘了自己死了这回事,官凤仪心道,可是没办法,她只能这样出场,总归怎么都是吓人的。不过她确实没想到,这两个小丫头对她居然这么衷心。

    不知道是人是鬼,只要能醒都开心。

    没白疼她们。

    “我还活着……不会咬你。”换命这种事实在是匪夷所思,官凤仪没打算对她们说明,权当自己没死过吧,免了解释的麻烦。

    以及,她倒是要看看,得知她又活过来,害她的人会是什么反应。不都说她是神女转世,护佑云庆吗?神女死而复生,那不是理所当然嘛。

    同一时间的将军府,凡尘泥缓缓睁眼,脖子有些落枕,一扭头就酸痛极了,屈起的那条腿和身下的手臂被压得完全失去知觉,这会儿伸出来,又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动,奇痒难忍。

    休息一阵,他缓缓起身,脊背靠者墙壁、微微弯腰坐着,头挨着窗沿,两条腿伸直放松,这儿的安静无声无息同凤临宫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他已经死了一遭又活过来,偌大的将军府都没任何人察觉异样。

    莫说是他又活了过来,哪怕就是真的死了,尸身也不知要过多少天才能被发现。

    只可惜,不能如你们的愿了。既然我选择去死都能再活过来,那这一次,我要好好为自己活下去,凡尘泥想,什么父母之恩手足之情,我通通不要,只求潇洒顺遂过完这一生。

    ===

    元宵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先帝在位时还会举办宫宴,朝臣可携家眷入宫,一同欢度佳节。

    当今的皇帝继位后,取消了元宵宫宴,长安街上随便抓一个三岁小儿问问,都能知道皇上是为了专心陪云和公主庆贺生辰,放天灯祈福。

    凡尘泥也生于正月十五,小时候母亲还不似现在这般疯魔,也曾拉着他的手去长安街上买兔子灯。

    路过冰糖葫芦的铺子,会低身询问他想不想要,凡尘泥自幼就极会看人脸色,他不说要,只张口保证:“我会努力温习功课,争取在父亲面前好好表现,让他多来咱们的院子看您。”

    通常这个时候文墨竹就很开心,笑着捏捏他的小脸,赞赏道:“好儿子”,然后爽快递出铜钱,给他选一串又大又红、酸甜可口的冰糖葫芦。

    沿街的铺子、行人、车马,被路两旁的两排红灯笼照得通亮,宛如白日,但又比白天好看不少,牵着母亲的手从人群中挨肩擦膀走过熙熙攘攘的长安街,是凡尘泥十多年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刻,也是他曾经一直对母亲抱有幻想、期盼她能有朝一日同一个普通母亲爱自己孩子一样爱他的主要原因。

    但他始终没能盼来那一天。

    回府的路上,他指着皇城方向星星点点似萤火虫的亮光问母亲那是什么,她步履匆匆,甚至没有抬头,扯紧手中抓着的细软小手臂,语气急躁不耐烦:“陛下为公主庆生放的天灯。走快些,回去晚了你父亲可是要生气的。”

    小小的凡尘泥三步并作两步,豆大的小人迈着大大的步伐,走得踉踉跄跄还不忘回头看天上一个个越飞越高、错落有致的天灯。

    他抿着嘴止不住笑意,心想真好啊,我和公主一样,都能被祈福天灯庇佑。

    小时候总有那么一段天真无邪的时期,不知道什么是嫡庶有别,更不知道人和人身份地位的差别是这世上最难逾越的鸿沟。

    后来凡尘泥才明白,他在凡家都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连下人都看不上的卑贱庶子,跟宫城里的公主根本就没有相提并论的可能性。

    一个是展翅云端的凤凰,被视为祥瑞的皇室嫡长公主;一个是任人践踏的尘泥,被家族厌弃身份卑微的将军庶子。

    连名字都在预示截然不同的两段人生,凤仪,尘泥。

    天壤之别。

    公主六岁那年,宫里下旨召了不少官宦子女入宫,说是陪公主读书,凡尘泥也在名单中。彼时他已经开始明白自己的身份是个什么情况,哪怕年岁尚小,也已经开始学会谨小慎微地活着,不惹事不犯事。

    在夏日的御花园,他头一次看到传闻中的云和公主。

    仅有月季花丛高的小女孩,身后跟了乌泱泱的一群宫女太监,他们手里拿着扇子、吃食、龙纹云锦薄纱披肩、书册……几十只眼睛都落在她身上,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凡尘泥站在一众官宦子女的最后方,看着她被人护拥着跑向他们,小小年纪已然有了身居高位者的端庄华贵之气,稚嫩的小脸上笑容明媚飞扬,神采奕奕,一看就是从不知烦恼为何物的金贵人儿。

    “你们来啦!嘻嘻,父皇说今日会有很多人陪我一起读书,他果真没骗我。”

    ……

    往后的事他不愿再回想,总之公主救了他一次,他昨晚也还回去了,谁也不欠谁。

    再想要他的命那是不能够了,他要为自己,好好活下去。

    凡尘泥感觉身体的僵硬和麻木恢复不少,捏捏眉骨,他深吸一口气,而后手掌撑地,屈膝用力站了起来。走到桌边,他想喝口水,缓解一下干涩发紧的喉咙。

    但哪里有人会给他备水,本就极小的屋内只有四方小木桌上有个水壶,他掀开盖,一眼看到壶底,只有一只正在结网的蜘蛛,水一滴也没有。

    对呀,这十来年他过的就是这般日子,奴仆家丁都不拿正眼瞧他,若是能朝着他吐口口水,说上两句刻薄的话,还能在另外三位公子小姐面前搏主子一笑,得个称赞。

    曾经的凡尘泥被这些他以为的命运的不公折磨得很是痛苦,所以才一度想遂了他们的愿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但当他真正体验过死的感觉后,他觉得活着真好,能见到日升日落、鸡犬声鸣,真的很好。

    从今日开始,做小伏低处处忍让任人欺凌的将军府凡氏四公子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再有任何顾忌、软肋和期盼别人垂爱的脱胎换骨的凡尘泥。

    叮~~~

    “考验即将开启,请观察员就位,所有数据将实时记录,备份留档。”

    这个让官凤仪陌生的机械音来自时空管理局的监控系统。

    巨大的一排排闪着亮光的荧幕前面,是几个正在讨论的时空管理人员,他们正看向的其中一块屏幕,赫然是目光坚毅、焕然新生的凡尘泥。

    “这次真的能成功嘛?”一个年纪不大的管理员对此次试验很没有信心,毕竟此前的18354次相同的试验均已失败告终。

    这次试验在他看来,更是注定失败,毕竟主角的身份地位差别前所未有的大,超过以往每一次试验,云泥之别的两个人,争一个活命的机会,结果显而易见。

    “系统告知凡尘泥的条件是,一年期至,如果他还愿意以命相抵,那他就会真正死去,女主会活下来;若是他不愿,那他就能活着,女主死去。”另一个管理员也表示试验根本不可能成功,“他已经死过一次,体验了死亡的痛苦,远超过他活着所遭受的不幸,他怎么可能愿意再次抵命救人。”

    “对呀,并且他们俩都不知道对方的条件,女主想要杀死他,在他们的世界里简直轻而易举,比碾死一个蚂蚁还简单。人都是自私的,尤其是差别如此大的两个人。”

    “也许这组能创造记录:最快失败的实验组。主角这身份差别,开局即失败。”

    ……

    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试验不可能成功,哪怕是项目的负责人其实心里也打鼓,毕竟此前的试验对象里,甚至有父母和子女,都没能通过考验。

    人性的贪婪和自私总是会让他们在最后时刻将天平偏向自己,这一次,是人性考验项目的最后一场试验,若是失败,那整个项目将宣告结束,时空管理局对人性的研究止步于此。若是成功……

    负责人不敢想,更不敢期待。

    当初选择这一组试验对象时,其实他也抱着孤注一掷、要玩就玩把大的的想法。反正是最后一次了,此前的一万多接近两万次都以失败告终,这次估计也大差不差。

    但作为负责人,他不能唱衰自己的项目,佯装自信,一整个游刃有余的状态,他故作深沉地开口:“人性值得期待。”

    说罢食指伸向按钮,微微用力。

    -啪嗒-

    系统熟悉的机械声响彻整个时空管理局。

    “人性考验项目第18355次试验正式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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