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北面,紧邻着北城,有一个面积颇大的马场和一个暖阁,再往后是一片更大的山林和平原组成的围场,名为“北芥围场”,其面积比整个皇宫还要宽阔上不少。

    原本是专供皇室和部分贵族打猎用的,早些年宫里还时常举行狩猎比赛,后来凡骁义得势,他狂妄自大,跋扈自恣,常在狩猎比赛中大出风头。

    不仅出言讥讽其他朝臣,且行事乖张,目中无人。皇上对这事烦得很,又不能处置他,但也不想见到他那般让人厌烦的模样,于是干脆便停了这个一年一度的狩猎比赛。

    北芥围场由此闲置了下来。

    幼时官凤仪还会带着皇弟皇妹们在围场里抓抓野兔,猎猎狸猫,后来大家逐渐长大,便很少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如今军营被凡骁义把控着,虽然说建立禁军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还是不想同他有任何牵扯,最主要的是不想他的势力穿插其中。

    他已经毁了兵部,可别再指染禁军。

    再就是官凤仪私心不想让他知道禁军的实力,他这人狂妄自大自视甚高,只要不亲眼见着,肯定会以为禁军不过是小打小闹的无用之辈,哪里比得过他这个上过战场杀敌的骁勇大将军。

    他一日不知禁军的真正实力,那便会一直松懈下去,不将注意力放在这里。待来日出现冲突时,他再想要压制,便早已不能够了。

    北芥围场占地宽广,有大片的平原,也有大片的树林山脉,这个场地用来训练禁军,简直是绰绰有余,甚至可以说大材小用。

    为避免凡骁义心生不平和不满,禁军一事元策完全未参与进来,全权交由白赤羽一人负责。提议在北芥围场训练禁军这一法子还是官凤仪提出来的,官晏清一听立马就同意了。

    北芥围场位于宫城最北面,同外界完全分隔开来,十分隐蔽,且能容纳数万人同时训练,届时训练完成的禁军分别入驻皇城的东、西、北城,将皇宫护卫得密不透风,皇城里的太监均可替换成禁军,各部衙府和太医院等地也都会有禁军把守,有任何骚乱都能立刻平息。

    他们如今先在北芥围场的平原地区划了一块平坦的位置出来,作为校场。自打那日朝堂争辩结束,禁军的训练便飞速展开了。

    这些日子进入了雷雨天气,前一刻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倏而间就黑云压城,风急雨骤,大雨倾盆。

    围场内多处都搭有双层的能遮风避雨、抵御烈日的长亭,原本是供皇上和贵族们狩猎时休息避雨所用,此时官凤仪和凡尘泥矗立于校场亭子的高层上,全神关注着白赤羽的训练。

    两人身后是两把藤编交椅和一个木几,面前是灰蒙蒙一片的大雨,雨幕中是正在训练的白赤羽和他带入都城的八十九个弟兄。

    建立禁军一事虽然迫在眉睫,但官晏清和官凤仪都并未要求白赤羽在如此极端的天气里训练。

    是他自己坚持要练。

    从一个山村的土匪头目走到如今这一步并不容易,他一个铁血男儿,势在保家卫国,护佑云庆,连这点小雨都怕,还能成什么事?

    大雨无差别地倾注在校场中的每一个人身上,雨水淋得他们眼睛都难以睁开,但没有人喊累,更没有人退缩放弃。

    隔着厚重模糊的雨幕,官凤仪看得真真切切。

    八十九个人站得笔直,出拳踢腿的动作干净利落,卧倒匍匐也毫不犹豫,泥水把他们染得不辨人形,但所有人的动作依旧整齐划一。

    虽然都不足一百人,但场面算得上是震撼。

    官凤仪站到了紧挨着亭子围栏的边缘上,狂风将雨水吹进来,打湿她的裙角,偶尔还落入发间和衣领,但她不为所动,只是盯盯看着雨中坚毅刻苦的士兵们。

    她心中是无法与人言说的欣喜和庆幸。

    这只是开始,往后会有更多的人加入禁军,他们会越来越强大。强大到足以抵抗外敌,足以同凡骁义抗衡。官凤仪死后见到的胡广铁骑轻易破城的场景,便永远也不会出现。

    哪怕是她会死去,但这样便足够了。

    凡尘泥瞧着官凤仪的衣裙被雨水打湿而不自知,他想伸手将她拉进来一些,手都伸过去了,忽然惊觉不合适。

    他心中随即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异样感觉。

    几个月前他还将她视为想要侵占自己性命的贪婪无耻之人,几个月后不知不觉竟亲密熟悉到并身而立,他甚至有一瞬间想要伸手去拉她。

    这变化之大,之悄无声息。

    悻悻收回手,凡尘泥转而撑起一把油纸伞,替官凤仪挡住了上方被风吹得飘进亭中的雨丝。

    头顶处忽然出现的阴影打断了官凤仪的思绪。

    她抬头瞧了一眼油纸伞,灿然会心一笑,偏头看向凡尘泥。眸中盈满柔和的笑意,白皙滑嫩没有一丝瑕疵的小脸上洋溢着莫大的欣喜。

    凡尘泥自然不会傻到以为这是自己替她撑了伞的结果,他只是心中难免好奇,建立了个禁军,她就这般开心吗?

    虽是不解,但他自己的脸上也不自觉地染上了笑。

    她在欣喜皇城有了自保的能力,他却是被她的欣喜所感染,瞧着面前的笑脸,不自觉地跟着开心起来。

    两人默契的没有说话,并且同步转身坐回了椅子上。

    凡尘泥伸手给官凤仪倒了一杯茶,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开口时语气有轻微的上扬,“殿下接下来作何打算呢?”

    如今看似凡骁义和凡筱然处处吃瘪,官凤仪她们靠着寻凶这件事,建立了禁军,找出了石榴,但毒药一日未解,就没法坐实凡家兄妹俩试图谋杀长公主的罪行,那就没办法真正将他们击败。

    待他们积蓄好力量,定会卷土重来,届时不知会掀起何等滔天巨浪,惹出什么更加难以收场的祸事来。

    官凤仪浅抿一口茶,温声开口:“如今的紧要之事,便是找到毒药,青黛已经做得足够多了,问题许是出在我这吧。我一日想不起那个香味从何而来,那便一日都破不了这个局。”

    她微微皱起眉,似乎想得很用力,“只是这些日子,忽而忙这个,忽而忙那个,倒更是完全忘了当日发生的事情,一点儿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什么地方闻到的那个香味。”

    凡尘泥瞧着她略微皱眉,努力回想的模样,唇角的笑意加深,眉宇间是少有的温柔宁静,他也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随后淡淡开口。

    “既然是那日发生的场景,殿下何不重新过一下那日所发生的事,兴许就能有些眉目呢。”

    闻言官凤仪眼睛噌地亮了起来。对呀,想要忆起那日发生的事,最好的不就是回到那一日吗?

    凡尘泥实在是聪明。

    这几个月以来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两人的想法总是不谋而合,相处起来自然融洽,没有一丝异样不适。官凤仪也曾想过,凡骁义这样的人竟然能生养出凡尘泥这种儿子,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他在这样的环境中还能长成如今这般模样,已然是心性坚定,胸怀宽广的结果。若是寻常之人,怕是早就变成了一个心思狠毒,谩骂不公之人。

    他当时愿意放弃性命,抵命救自己,想必也是对这个世界失去期望,毫无眷恋了。如今拥有重活一次的机会,官凤仪必然不会让他再遭受之前那些不好的事情,她早就想好了,在一年之期到来之际,她会为他谋划好一切。

    届时哪怕没了她的保护,凡尘泥也能平安顺遂过完这一生。

    不知不觉想了这么多,待她回神时,发现凡尘泥还在笑着看向她,官凤仪随即应声:“你说得没错,那便抽个空闲的日子,重现那日的场景吧。”

    言毕她并没有收回视线,停顿几息,似是想起了什么,官凤仪再次扬起笑,声音里的赞赏之意溢于言表,“凡公子卓学博见,足智多谋,能得你的伴读是云和之幸。”

    这个称赞来得突然,凡尘泥没有丝毫的准备。

    原先她只是会用眼神鼓励他,这般直白的说出来,倒真真的是头一次。

    她目光清明,嘴角上扬,发间的彩宝镶嵌的珍珠流苏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摇晃,凡尘泥心跳骤然加快,咚咚声甚至超过了乌云背后轰鸣的雷声。

    他并非从未听过这样的表扬,师父虽然严厉,也还是会表扬他的,只不过那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欣赏和认同,跟官凤仪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原先的那些眼神示意,会让他心中蓦然一动,如今真实直白的话语,却是让他有了一种,“这算什么,我还能做更多“的热血喷涌的激情。

    想想不免有些好笑。

    自己竟是这般没骨气。

    原来只要收到一点表扬和认可,就能更加奋不顾身,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情感匮乏的凡尘泥将心中的悸动定义为感恩,他以为自己的心跳、惊喜和心甘情愿都是源自被夸奖被表扬。

    他完全还没意识到,心里一种不知名的、另外的小种子破土而出,隐约有了日益壮大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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