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交加的深夜,长安街上一个行人,一辆马车也没有,只有偶尔轰鸣的雷声,大雨落在青石板上的滴答声和聚成水流沿街流淌的哗啦声。

    这样的雨夜,若是没有紧要的事情,应该没人会出门。雨水这样大这样密集,灯光昏暗,哪怕是走在街上,也没人能认得出来。

    此时的将军府内,主院却还亮着灯,凡骁义姿态闲散,镇定自若地坐在交椅上,他时不时饮口茶,两根手指捏一颗花生丢进嘴里,歪偏着身子,神情无畏。

    完全不像坐在下方的那人,紧张难安,双手交握于身前,用力绞得试了血色,指尖却是通红,松开又捏紧,捏紧又松开,脚也不知该怎么放才好。

    整个人局促不已。

    他已经坐了好一阵,也没见主位上的人说话。外头雷声轰鸣,吵得他原本就烦乱的心绪更加焦躁,时不时抬头看看上头的人,但那人一个眼神也不分给他。

    又过了一阵,他实在忍不住了,攥紧手指,微微倾身朝着凡骁义恭敬道:“将军,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长公主如今这势头,查到我们头上怕是迟早的事儿,若不先想好应对之策,只怕到时候我们——”

    “我们?”

    凡骁义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他带着一丝浅笑重复了最后这两个字,然后敛起笑,板着脸一字一句道:“没有我们,只有你。”

    那人瞪大双眼,惊恐得不知如何是好,颤抖着声音不可置信道:“将军这是何意?”

    凡骁义瞧着他颤抖害怕的神情,笑出声来,“毒药是你找到的,还你配置出来的,毒也是你下的……同我有何相干?”

    那人闻言忍不住站起身来,原本绞在一起的双手垂落到身侧,而后又颤颤巍巍抬起来一只,指向主位上那个神色不屑、满是玩味的人,“您这是要过河拆桥,彻底将自己甩干净的意思吗?”

    “本将军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凡骁义稍微坐直身体,语气冰冷,气势压人,“以及,把你的破手放下去,谁给你的胆子敢拿手指我,嗯?”

    那只颤抖着的手悻悻收了回去,只一瞬间,他就被气得口中溢了血出来,腻人的腥味充斥鼻腔,用力吞咽了好几口,他才勉强压住心绪,稳住身形,不至于两眼一黑跌了下去。

    当年凡骁义兄妹两找到他,许他天大的好处,说会助他将兄长一家踩在脚下,将来富贵尊荣不在话下。这些年他帮着他们做了不少害人的事,如今眼瞅着要东窗事发,他们却毫不犹豫打算抛下他。

    先前那些事就不说了,单毒杀长公主这一项,就足够他全家遭殃,凡骁义若是不肯帮他,那一切就都完蛋了,别说荣华富贵,怕是连命都别想保住。

    所以哪怕是气急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凡骁义的无耻和张狂他是知道的,曾经身处同一阵营,他还羡慕他的铁血手段,如今站到了对立面,忍不住浑身发抖,正是因为了解,所以才会更加恐惧。

    他努力平复心中滔天的怒意和愤恨,几番欲张口,血腥味都差点溢出来,站在原地缓了半天,他沉默着坐回椅子上,重新在心中组织话语,再次开口时,已然是那副吮痈舐痔的低声下气模样。

    “将军所言极是,所有的事均是臣一人所为,同将军府无半点瓜葛。”

    凡骁义闻言点点头,露出点还算你知趣的神情,继续闲散地半靠半坐在椅子上,饮了一口茶,转头又吐回杯中,他突然暴怒大声呵斥道:“茶淡了也不知道换吗?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那人不敢再说话,静静瞧着一个婢女连忙快步走上前来,动作娴熟但颤抖着换上新茶,用扇子轻扇到温度适宜,这才跪着递到凡骁义面前。

    一双大手接过茶盏,顺势拉起了地上匍匐低头的婢女,凡骁义饮完这杯茶,将人圈到腿上,手摩擦着她腰部夏季轻薄的衣裙,像是醉了一般。

    “你是新来的吗?我怎么从前没见过你。”

    婢女忍着不适,颤抖着身体应声道是,“奴婢原先是文姨娘院中伺候的,最近才被分到主院里,因而将军没见过奴婢。”

    文墨竹这些日子被像畜生一样的圈禁起来,哪里需要那么多人伺候,机灵能干一点的都被重新分往各个院里伺候,这个婢女原先本就是文墨竹买来打算献给凡骁义的,只是还没等到,她就先被关了起来。

    若是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这个婢女有三分神似官凤仪,尤其是鼻子和嘴,若是从眼睛开始遮住上半张脸,那几乎能有六分相似。

    这正是文墨竹买下她的原因。

    只不过婢女本人并不知道,她被重男轻女的父母卖掉替哥哥娶亲,哪里有什么选择的权利。凡骁义辱骂暴打文墨竹,她也是曾见过几次的,在她看来,文姨娘好似并没有什么错处,所以她打内心里就十分恐惧凡骁义。

    将军喜怒无常,这一秒将你搂在怀里,下一瞬许就拳脚相向,她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只想规规矩矩做好自己的事,能活下去就成。

    听到她是文墨竹的人,凡骁义手上的动作停了几息,但转念一想文墨竹如今这个模样,也翻不出什么水花,加之他的身体已然有了反应,凡骁义并不会委屈自己,大手继续随心所欲地游走起来。

    口鼻的热气扑到婢女脖颈和后背,她忍不住地战栗瑟缩,凡骁义像是很喜欢她的反应,将人搂得更紧,手也更往下去了。

    两个人挤在一把椅子上,随着凡骁义的动作擦碰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坐在一旁椅子上的那人将脸深埋下去,不敢抬头去看,更不敢开口打断他们。

    他闭着眼,试图将声音屏蔽,忽然主位上的人出声,吓了他一跳,整个人猛颤下意识就抬眼望去,衣物散落,场面靡乱。

    他立刻低头。

    “怎么,你还不滚是打算看着本将军办事吗?”凡骁义手上的动作未停,声音充满戏谑和不耐烦,怀中的人被吓得一抖,他竟是意外好脾气地拍拍她,像是哄人。

    而后语气更加冰冷,丝毫没打算听那人说出那些欲言又止的话,“快滚,不然可不用等事发,本将军现在就能要了你的命。”

    那人不敢再停留,立马起身佝偻着往外跑,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刚下台阶就跌坐在雨幕中,随后立即挣扎着起身,连忙跑出凡骁义的视线范围。

    主位上的两人没了别人影响,动作更是肆意起来,夏日雨夜,吹着凉风,温度适宜,凡骁义完全没有要回房的意思,夏夜本就不算长,得抓紧时间。

    次日一早,将军府多了位姨娘,住在离将军最近的院里,也叫做文姨娘,没人在乎也没人打听她原本姓甚名谁,将军说她是文姨娘,那她就是文姨娘。

    金银珠宝,奇珍异玩,昂贵布料,各色衣裙,十数个奴仆,管家带着人和赏赐一股脑涌进院中时,这个文姨娘的心绪不再平静,荣华富贵当前,哪里有人能守住本心。

    昨夜她想的还是不惹将军生气,能活下去就成,今朝不一样了,就一夜,她就从一个不受宠姨娘的婢女变成将军府将军宠爱的姨娘,怎么可能不开心。

    手轻抚过一众婢女小厮托举着的一盘盘赏赐,她忍不住想,若是她也生下一个儿子,那又该是何等的尊荣富贵。

    至于将军为何会看上她,那肯定是因为她年轻貌美呀!

    府上原本最受宠的姨夫人宋轻和也已经三十二岁,而她不过十五岁,比将军最小的儿子还小上一岁,将来的造化可真真不好说呢!

    与此同时,大夫人和姨夫人院中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章芷荷对这种事情早已习惯麻痹了,她原是尚书府的长女,从小被父母娇养,强势好胜,凡事都是她说了算,凡骁义贪图父亲的权势求娶她,而父亲不愿得罪风头正盛的骁勇大将军,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将军并不喜欢她,除了新婚当夜,几乎再也没留宿过,好在她自己争气,生下了将军府的嫡长子。后来宋轻和入府,从一个姨娘,愣是做到了跟她平起平坐的姨夫人,她早就对凡骁义失望了。

    她无力改善夫妻二人的感情,不过好在总归有母家的势力在,她永远都会压别人一头,于是她索性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儿子凡无畏身上,只要有儿子在,她这辈子都无需忧虑。

    那些侍妾姨娘爱怎么闹便怎么闹去吧,她管不着也不想管。

    宋轻和却不这么想,她清楚凡骁义虽不是什么专情的人,但他有个毛病,他看不上家世普通之人,对那些想巴结他送他美人的人很是不屑,如今却纳了一个低贱的婢女,这其中肯定有蹊跷。

    凡无忧见自己的母亲因为父亲纳妾这样一件小事冥思苦想,细细分析,她深感不解,男人不都是这样吗,永远喜欢年轻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母亲你就别再想她们的事了,总归父亲不管纳了谁,都不可能越过您去,这府上还是您说了算。”

    凡无忧虽是个庶女,可她比昌南都城中许多的嫡女都过得要气派舒坦多了,如今眼前的要紧事这不是父亲纳妾,她着急将母亲拉回正事。

    “我不想嫁给那个郑蓝波做妾,他平庸无能,虽是礼部尚书的儿子,但自己没能耐,将来处处受限于人,还有个大夫人管着,日子不会好过的。”

    宋轻和知晓女儿心气高,不肯委身于人做妾,但她再受宠也只是个姨夫人,与将军正妻大夫人有天壤之别,那些夫人平日里同她交好,实则也是看不起她的。

    小门小户女儿看不上,高门显贵的人家看不上她,这事难办着呢。

    宋轻和将说了无数遍的话再次拎出来,“郑蓝波是礼部尚书的嫡长子,你父亲一直都想结识礼部尚书,你清越舅舅如今是礼部郎中,你嫁过去帮他们搭上线,日子怎会难过。”

    凡无忧听这话听得腻了,凭什么要她牺牲自己搭线,她可不愿处处低人一等,虽然嘴上说着母亲厉害,实际上她根本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哪怕握着府上管事的实权,明面上还是得做小伏低,憋屈得很。

    她就想像云和公主那般,身份显贵,活得潇洒肆意,根本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

    “我不愿做妾!”

    她一边奋力大喊,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外跑,“母亲再说这样的话,那我干脆去死好了,那便不用嫁人了。”

    宋轻和看着女儿的背影深感无奈,自己精心谋划半辈子,怎滴就生了这样一双儿女,一个碌碌无为贪图享乐,一个心比天高野心勃勃。

    要是他俩能换一换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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