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无忧惊诧回头。

    脸上的泪水还未完全拭去,湿润的痕迹蜿蜒断续,透着晶莹水光的睫毛扑闪,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小鹿一般惊恐,鼻尖晕染着桃红。

    看起来楚楚动人,娇气怯软,十分惹人爱怜。

    来人正是二皇子官建安,他眼中闪过一瞬显而易见的惊艳。

    从前时常在凡府行走,偶尔也会碰见凡无忧,但都城的美人数不胜数,在他看来她并不出彩,因而也没怎么关注,多只是跟凡无畏和凡无伤待在一起。

    他对这个算是表姐的女子,完全不了解,今日听说她们母女俩进宫,官建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也没出来面客,甚至知道官锦安闹着不肯见她们时,他心下还十分认可。

    一个妾室跟庶女,舅舅再怎么宠爱终究也是上不了台面的,不见也对,免得像是自降身份,丢了脸面跟体统。

    原本这一日也就会这么过去了,两人还是一日既往的熟悉的陌生人。

    但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凑巧,长大后便鲜少去御花园的官建安今日偏偏来了兴致,独身一人逛着过去,所以他并不知道凡无忧也在那。

    御花园中有个双层的凉亭,独立于树荫花丛中,景致怡人,凉风习习,是盛夏最好的避暑之地,视野开阔,能将整个御花园尽收眼底。

    官凤仪很喜欢这个凉亭,自幼便喜欢,日日都要去走一圈,坐一坐,亭子原本名为清风亭,也因为她的钟爱被官晏清改名为悦云亭,寓意愉悦云和。

    官建安其实也喜欢这里,舒适宜人风景秀丽谁都喜欢,可自打改了名字他就很少来了。不过是一个凉亭,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他不想遇到官凤仪。

    他明明是皇室的第一个男丁,母妃又是贵妃,他的身份尊贵非凡,按理说是该被所有人捧在手掌心的,可事实是官凤仪抢走了父皇所有的爱,那些尊荣和特别原本都应该是他这个皇长子的。

    因而他不愿见到官凤仪,他对她的嫉妒和敌视日益壮大,每每看见她张扬肆意被人簇拥着在皇宫穿行时,他心中的野兽就控制不住地想要撞破牢笼冲出来。

    将她活活撕碎,方能解恨。

    可面上他还得行礼,恭敬唤她皇长姐,明明就只是个公主,非但有称号有宫殿,还被加封为长公主,官建安实在不想对着一个就比自己大几个月却地位远高于的女子卑微行礼。

    所以他都避着她,在看不见的地方阴暗地用言语凌迟了她成千上万次。

    他嘴上说着不屑这个凉亭,可心中的嫉妒让他不由自主对这个地方充满执念。

    仿佛站在这,吹着凉风,看着偌大的御花园,就能享有官凤仪所拥有的一切。

    近些日子官凤仪常往宫外跑,还把舅舅的那个弃子时刻带在身边,官建安一边鄙夷一边沾沾自喜,官凤仪果然配不上这些尊荣富贵,自降身份的人自己也会变得廉价低贱。

    对于那个太子人选需得过了太师保的眼的传言,官建安是最不屑也不信的,在他看来,这皇宫里就没人能越过他去,官凤仪再受宠也就是个女子。

    皇位无论如何都是他的,过谁的眼有什么重要的,待他上位,莫说是一个从泥土里爬起来的太师保,就算是长公主,文家,只要他想,都能随便处置了。

    想要他一个堂堂皇长子自降身份去巴结一个弃子,笑话!

    今日一早他听说官凤仪去了宫外,面上不显,心里却像是有钩子在挠他,在院中踱步好几圈,最后屏退左右,还是绕着路独身去了御花园的凉亭。

    他站在凉亭中凭栏远眺,憧憬将来登顶帝位的美好场景,凉亭新的名字他都想好的,就叫乐建亭。

    脸上的满足还未散去,他就被突然闯入视野的、欣喜好奇的凡无忧吸引了注意力。

    少女盛装打扮,倒是多了些平时没有的端庄贵气,是官建安从未见过的样子,一时竟有些挪不开视线。

    看了一阵,他露出点嗤笑,庶女就是庶女,身份低微的人果然上不了台面,装扮是金贵了,可言行举止还是透露着一股寒酸气,没见过世面一般。

    他也没了再看下去的兴致,想掉头回去了,就在转身下楼的一瞬间,刚好看到清墨被抓包翻白眼的那一幕。凡无忧冷着脸,没什么表情,却能看出一股阴鸷的狠劲来。

    有点意思。

    官建安很少在女子脸上见到这种神色,他不由自主扯起嘴角,露出点感兴趣的玩味的笑来。

    他最喜欢新奇别致了,凡无忧短短几息,神情极速扭转变化,丰富多彩,实在好看,能做出这样阴狠表情的女人,手段肯不一般,私下隐蔽角落指不定什么样呢。

    官建安迅速改变想法,完全没有犹豫,从凉亭下来便奔着锦鲤池去了。

    说起来这锦鲤池跟凡家人还真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在,凡尘泥两次在这里被凡无畏欺凌,如今凡无忧也是在这里受气,真真是有意思。

    凉亭距离锦鲤池并不远,有条鹅卵石铺的小径可以直接绕过来,很快。所以其实官锦安刚从垂花门露头,官建安就已经到了,但他匿身于假山后没直接出来。

    妹妹的脾气他是最了解不过的,他若是出面,她只会仗着有人闹得更收不了场,到时候麻烦又多事,得不偿失。当然,他也不会为了一时的新奇帮着外人灭自家亲妹妹的威风。

    所以不出去静静看着是最好的。

    再说了,他也乐得见事情发展,凡无忧受了气,他才好出面英雄救美呀。

    只是官建安确实没想到,委屈后哭得梨花带雨的凡无忧竟这么好看,惹人爱怜到了极致,他情绪高涨,血液沸腾起来,聚集成蓄势待发的火山。

    原本玩味的猎奇想法也彻底转变成势在必得。

    他脸上蓄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缓步靠近沉浸在悲愤中的凡无忧,居高临下,用清冽干净的嗓音说出略带宠溺和歉意的话。

    “锦安从小就顽劣,母妃也拿她没办法,我这个做哥哥的替她配个不是,表姐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还请莫要这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这一番话说得人极熨贴,一个皇子,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然是让人匪夷所思,受宠若惊,凡无忧哪里还能说出拒绝的话来,当下气恼都快没了。

    她直愣愣地略微仰头看着清朗俊逸的官建安,眸中是丝毫不掩饰的感动和惊喜,二皇子竟是这样温柔有礼的人,不愧是皇室子弟,气质和品质都是非凡的。

    感受着凡无忧炙热的视线,官建安内心无比满足,他十分清楚自己吸引人的每一个点,刚才的语气动作,甚至是站立的角度,都是他经过考量的。

    他的身形神似皇上,没有一点凡家的影子在,可以说,他是所有皇室子女中最像官晏清的,眉眼神情,甚至是那股与身俱来的宽厚纯良的气质都一模一样。

    这也是官建安认为自己必为储君的一大缘由。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阵,官建安朗笑出声:“表姐要这样看着我到什么时候?”

    凡无忧连忙收回视线,一时不知道看哪,脸上浮起了红晕。官建安垂眸瞧着她娇羞慌乱的模样,嘴角牵扯起一抹了然。

    凡无忧盯着脚尖,忽然感受到官建安的靠近,她猛地抬头,两人的脸挨得很近,就快要鼻尖对鼻尖贴在一起了,不知为何,她竟是下意识地想闭眼。

    脑中出现的这个荒唐的念头让她倏而红了脸。

    这所有的神情动作都被官建安看在眼里,他轻呼出鼻息洒在凡无忧脸上,而后才缓慢直起来身来,温声解释:“有个树叶,我帮你拿掉。”

    说罢摆摆手,像是真的把什么东西挥开一样。

    凡无忧从未同一个男子这般亲近过,又因为自己莫名荒唐的想法更加难为情起来,只能慌乱地应声:“多谢二皇子。”

    官建安直起身后稍稍往后退了几步,距离突然被拉开,温热的气息散去,凡无忧竟是还有些回味和不舍。

    “走吧,我带你继续逛逛御花园,很美对吧?”

    这话中没有鄙夷不屑,只是纯粹的、兴趣相投的分享,凡无忧心中感动,用力点点头,“很美”,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很喜欢。”

    官建安抬眼环顾花园一圈,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停在刚刚好的角度,嗓音清冽好听,“我跟表姐一样,也很喜欢呢。”

    这左一声右一声的表姐叫得人心里痒痒的,明明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规矩得不能再规矩的一个称呼,从他口里出来偏偏就变得那么婉转别样,扣人心弦。

    凡无忧腹诽自己竟是这般轻浮浪荡,对着表弟也能有这种非分之想,简直荒唐。

    她揉揉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莫要闹出笑话来,拂了这么好的二皇子的意。

    两人并排开始缓步逛花园,官建安走得很慢,像是故意配合凡无忧,让她能好好赏玩,毕竟他出生就在宫里,这御花园看了千八百次,哪里还能有心意。

    就像将军府的花园凡无忧也看腻了,要让她三步一停细细看一圈,那简直实在折磨她,这么一想,她更感动了,觉得这一趟来得真值,那些不愉快早都烟消云散了,二皇子简直是谪仙一样的人。

    冷静了一阵,她方才荒唐的念头压了下去,现在全是欣赏和感动,两人就着身旁的景物闲聊,轻松又欢乐。

    “我能问表姐一个问题吗?”

    官建安突然认真地开口,凡无忧只当他要说什么严肃的事,马上回以认真的神情,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二皇子请说。”

    “我能叫你的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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