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随着八月一同到来,早晚的石阶路面上,边缘处汇集起了点点水珠,夜里头当值的宫人都加了衣裳,露水浓重,浸湿了鞋袜是会着凉的。

    但白日里正午时,仍旧是骄阳似火,烤得人疲乏。

    用过午膳,民富和民乐又倚在阴凉处闲聊,公主出去了,也没什么事,民安姐姐允他们休息放松。

    “殿下今日早早就出去了,在外头奔波,日头这样大,可不要晒着累着了”,民乐看着没什么云彩的蓝天,皱着小脸担心起官凤仪。

    民富轻声宽慰她:“民强跟着去了的,放心吧,他胆大心细,做事向来周全,不会让咱殿下受累的。”

    民乐点点头,转而又露出点期待的笑来,像个小孩子一般,情绪来得极快,“马上就是中秋佳节了,等殿下忙完这事,就可以好好休息安度中秋啦。”

    她忽然低头凑近民富,小声道:“听闻文德宫有喜事,皇上会在中秋那天下旨赐婚。宫中这些日子都在传,据说还是宫外传进来的消息呢。”

    民富露出点讶异来,他一心都关注着凤临宫,还真没听说这事,他好奇地问:“二皇子嘛?也没听说他属意哪家的贵女呀,倒是听说他对宫女们都和颜悦色的……”

    “嗨哟”,民乐没想到他这都不知道,八卦的心思更甚,着急打断他同他娓娓道来。

    “礼部尚书府,郑家的嫡女,郑紫烟。说是两人定情于七夕夜,从前就有些眉目了,只不过是在那夜表明的心意。”

    说完这些从别的宫女处听来的消息,民乐撅起点嘴巴,愤愤道:“依我看可不是那么简单,如今都在传言二皇子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他们哪里是什么定情,分明就是合作争权罢了。”

    “嘘!”

    民富连忙出声止住话头,而后偏头看了看四周,沉声道:“不要命啦,这种话也敢乱说的?”

    民乐不以为意,继续道:“事实就是如此,他们敢做我为何不敢说,文德宫从前都敢给殿下下毒,二皇子若是真做了太子,那指不定得多猖狂呢。”

    这话一点没错,民富闻言也愤懑起来,“凡家就没一个好人,陛下最是宠爱殿下,为何不拒了这婚事呢,总归也没人敢同陛下——”

    “因为二皇子也是陛下的孩子。”

    民安的声音蓦地加进来,将两人吓了一跳,她也没怪他们偷摸说些大逆不道之言,反而是轻声解惑道:“凡家如何可恨那是凡家的事,二皇子终究是陛下的孩子,他娶郑家嫡女名正言顺,陛下没有理由拒绝。”

    民安说对了一点,官晏清确实并不厌恶二皇子,毕竟是他的儿子,到了婚嫁的年纪,愿意娶谁便娶谁罢,他不会不同意,但也谈不上什么真的替他铺路。

    在皇上的眼中,只有像他当初那种孤立无援的境地需要通过姻亲来笼络管理朝臣,如今不一样了,当你拥有绝对的实力时,身份地位是不能禁锢住一个人的。

    妄图通过联姻来扩大身后势力,而后就以为能成为储君吗?实属可笑。

    国之未来,百姓民生,君王可不是看身后的氏族姻亲,更重要的是他的品性德行,学识见地。官晏清知晓自己不算一个多聪明博学之人,但还算得上是有些谋略才干。

    年少时他便敢一腔热血奔赴沙场保家卫国,不被看好却最终护住云庆,荣登高位,如今国泰民安,还能轻易妥协于奸佞之人不成?

    “这些事我们说不上话,往后可不能随便乱说了,叫人听了去祸害到殿下可就糟了”,民安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确实怕有心之人,“不管将来如何,我们永远追随殿下就是了。”

    两人用力点头,“对,我们会永远跟着殿下。”

    民安露出点笑:“休息够了那就走吧,中秋快到了,事儿可不少呢。”

    往年的中秋都是家宴,由内务府统一操办,阖宫聚在兴庆殿一同用膳赏月,朝臣不会进宫,但宫中会赏些菜色出去,给尚书府将军府等朝中重臣府邸。

    今年不一样,虽还是内务府操办,也还是在兴庆殿中,但今年君臣同庆,部分朝臣可携家眷入宫共赏明月,中秋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人数便也未设太死,宫中妃嫔的家人都能来共度佳节。

    上百个人,这可是个大工程,内务府也没那么多人手,只能向各宫借调一些,共同筹备中秋佳节。

    凤临宫也借出去不少人,原本的许多事便只能民安她们亲自来做,这会休息够了,也该去做事了。

    外头仍旧是骄阳如炬,而民乐挂念着生怕被晒着累着的官凤仪,此刻正身处清冷暗黑之处,莫说是太阳,光线都很稀薄,要靠着蜡烛照明。

    民强果然如民富所说的那样,心细得很,想事周全,刚进去地牢,阴冷的寒气袭来,他便不知从哪拿出了一件月牙白薄厚适宜的披肩给官凤仪系上。

    喏,此刻她端坐在太师椅上,披风垂落身侧,看起来就暖和舒适,跟被人押解着跪在地上身着单薄的章子立形成鲜明的对比。

    此处正是刑部大牢,深处暗不见天日的地下。常年都是寒气逼人,阴风阵阵的。

    民强候在官凤仪身侧,身板结实挺直,看起来比凡尘泥可强壮多了,都快赶上凡尘泥身后小山一样的白青羽了,一点儿也不像个太监,跟禁军简直没什么两样。

    他看着官凤仪坐好,而后一个眼神,押解章子立的人便退开了,顺便拿走了用来堵住他嘴巴的布团,忍了许久脸色通红,愤懑难堪的章子立被冷得身形颤抖,咬着牙齿怒吼出声。

    “凭什么抓我,本公子的外衫呢,快给我拿来穿上,冷死个人了,还有这个镣铐,给我解开!凭什么绑我!”

    他的声音歇斯底里,最后一句还破音了,许是喊激动了,倒是没那么冷了,他停止了发抖,脸因为嘶吼挣得通红。

    但没人理他。

    官凤仪双手交叠于腿上,眼睛盯在前不久民乐给她刚染了色的玫红的指尖上,任凭眼前的人发疯怒喊,眼皮都没掀一下,冷漠得仿佛听不见声音。

    但周遭却有一众无形的让人心生惧怕的氛围,章子立方才的那些话都是对着旁边的人喊的,他甚至瞥了凡尘泥,但就是不敢看官凤仪和民强。

    凡无畏每次御花园惹事他都在,长公主的手段和魄力他是知道的,他并不敢惹她,只能吼些旁的人,指望着他们能给自己松绑。

    但没一人有所行动。

    氛围十分诡秘,地牢本就阴暗,他不发出声音的时候很是安静,偶尔会传来水滴声,空灵悠长,甚是骇人。

    一直有传闻说刑部大牢的水滴声其实是审讯犯人时他们身上滴落的血水,被称为地狱罗刹的两个人此时就站在不远处,满脸横肉,面露凶相。

    章子立简直要疯了。

    他从怒喊改为低声哽咽,声气里满是委屈和不解:“究竟是为何要抓我?凭什么抓我,我父亲是工部尚书,没圣旨你们有什么资格抓我?”

    他原本在府中睡着觉呢,日上三竿也没人敢打扰他,忽然闯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民强,二话不说,捂了他的嘴就直接拷走了。

    他的母亲郑莺赶过来时,只见到远去的马车,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上了官凤仪,她能如此大费周章将他抓进来刑部大牢。

    章子立是工部尚书章程的老年得子,从小便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他虽是跟着自己的外甥凡无畏,吃喝玩乐不务正业,但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呀,他实在是不明白。

    就在他以为还是没人回他的时候,民强朗声开口:“方才奉命绑你的是禁军,他们听令于陛下,上至皇室,下至百姓,可直接带走,无需请旨禀报。”

    “……”

    这是重点吗?章子立起不打一处来,重点是他们为何要绑自己,他刚要问,民强忽然再次开口,声音清冷了许多。

    “至于为何要抓你……”

    “章公子不妨好好想想,七夕当夜你在哪,做了些什么事,想清楚答案兴许就出来了。”

    章子立心中深感无语,有话为何不能只说呢,绕来绕去有什么意思,但他只敢腹诽,不敢真的埋怨。七夕夜做了什么,呵,七夕夜能做什么?

    自然是游船看花灯……

    !!!

    他忽然睁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皱着眉不解地试探着猜测道:“难道是因为宋妙妙?”

    民强没应声,但章子立从他眼中得到了确定的答案,顿时更加不可置信地吼叫起来,“那个小贱人,她竟是敢去告我,倒是小瞧她了,她怎么敢的呀!”

    民强冷脸看着他,开口道:“章公子想起来了,那看来不用审——”

    “什么不用审?”章子立慌忙道:“我想起来又怎么了,没什么事呀,为何要审我?”

    地狱罗刹的手段他是听过许多的,现在两人就站在不远处,他很难不怕,主要是官凤仪在这,她可不是什么怕事的主,若是她开了口,别说是地狱罗刹,民强怕是也敢亲自审问他。

    毕竟,民强可是连凡无畏都敢打的人。

    章子立看着民强,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答案,民强被打断后冷言看着他,两人对视几息,章子立败下阵来,看来真是因为那事。

    可是为什么呢?

    他万分不解道:“宋妙妙不过是个兵部郎中的女儿,宋府都没计较……”,放低声音,他极快瞥了官凤仪一眼,继续道:“再说,她同殿下也不熟,何至于为了这样一个人将我绑来拷问。”

    “不是小题大做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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