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月没有在家里停留太久,稍微休整了一下,又马不停蹄的去了医院。陆亦知嘱咐要带的东西并不多,林江月手上空着,就顺路用家里的保温盒在医院的食堂打了一份午餐。

    进病房的时候,陆亦知已经醒了,抬头见到林江月的时候,他正在大口吃着隔壁床阿姨给的苹果,看起来状态不错。

    “来这么早啊,我还想你要下午才来呢。”他笑着打了声招呼,眨巴眨巴眼,嘴上却没停。又咬了一大口苹果,细微的溅出些苹果汁水,要的太大口了,讲话都有些囫囵。

    “嗯,东西得先给你拿来,怕你要用,”林江月也浅浅的笑了一声,又招呼陆亦知坐起来,“来吃饭吧。”

    “保温盒,你做的啊?”陆亦知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不相信。

    “你倒是想得美,楼下食堂买的。”林江月说完,又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我哪会做饭啊。”

    “那你吃了吗?你不会回去一趟,饭也没吃觉也没睡吧。”陆亦知没接话,他看着林江月进进出出的忙活,问道。

    “嗯,还没。路上睡了,到家就不困了。”林江月把午餐放在床头柜上,又麻利的从床尾取下小桌板,在病床上支起来,推到陆亦知面前。她低头凑近了些,小声说,“我还做了一张英语卷子。”

    “哦,那一起?我也没什么胃口,陪我吃两口吧。”陆亦知说着就自顾自打开了饭盒,手上的筷子也顺手向林江月递了过去。

    “好。”真奇怪,明明是准备拒绝的,但林江月下意识就接了筷子。

    “小帅哥,女朋友很贴心啊。”隔壁床的刚刚给苹果的那个阿姨朝这边看过来,眼神带着八卦。

    “啊,对啊。就是不会做饭。”陆亦知一边嚼着饭,一边冲林江月眨眨眼。

    “不会做饭怕什么,以后你做不就好了。”阿姨也笑了。

    “瞎说什么呢。”林江月用筷子猛戳了一下陆亦知的胳膊,又转头微笑着对阿姨说,“阿姨你别听他瞎说,我是他小姑,我都读大学了。他爸妈在外地,平时家里就我们俩,这不还得送这个不争气的大侄子来急诊嘛。”

    阿姨昨晚也见过他们俩,觉得这个亲戚的解释好像合情合理,便也不多说什么,笑着站起身,去屋外走廊上的开水房打水,回头还让她照顾好自己这个大侄子。

    “你……”陆亦知嘴里一口饭差点喷出来,“小姑?”他不可置信。

    “还是不会做饭的小姑。”林江月两手一摊,狡黠一笑,补充道。

    “也对,还是住在一起的小姑,那想必日常都是我这个大侄子做饭咯?”陆亦知也不甘示弱的接着补充。

    林江月的耳朵唰的一下就红了。陆亦知笑了起来,知道她脸皮薄,倒是也没多为难她,迅速换了话题。他朝林江月伸出手,“帮我带手机了吗?我得给萧老师也请个假,今天我们美术生就开始暑假集训了。”

    “也给乔小芸回个电话吧。她好像有很多问题,等着关心你。”林江月的神色马上平复了下来,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递给陆亦知。

    陆亦知打电话的时候,林江月走出了病房,她不太想听陆亦知电话的内容,就决定去医生办公室问问情况。

    陆亦知的状态还是不错,毕竟年轻,今天早上又重新做了一些检查,不出意外的话,下午再输两瓶液就能回家了。医生的意思是,病房床位紧张,还是回家去睡,后面几天按时来输液就行。

    林江月放下心来,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前发了会呆。放假第一天,还真是兵荒马乱啊。

    说是放暑假,但已经8月了,对于高三生来说,掐头去尾也就放2周而已,可老师们布置的卷子,可不止2周的量。

    林江月自己的家离学校接近20公里,坐公交车要1个小时,那是宜城的另一个行政区。因为江思齐小学老师的身份,她们家在一栋朴素的教师家属楼里,已经有些年代了,经历过两次改建后产权依然是学校的。房子面积不大,只有两间卧室,因为改建的关系,格局也不太合理。林江月的小卧室没有窗,光线不好,当初装修的时候,妈妈就自作主张地开了两扇朝向室内的窗,一扇朝向客厅,一扇朝向餐厅。林江月的卧室就仿佛一个透明盒子,随便一眼就能望到头,完全没有隐私。可按江思齐的话来说,他们是母女,母女能有什么秘密。

    林江月有些不想回去,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妈妈压抑的期待。那种期待就像是对机器零件做一个日常的保养:该检查哪里,检查到什么地步,需不需要上一些润滑油……就像按照《保养手册》一一核实一样。而林江月要做的,也是按照步骤,一一回应这份期待,汇报机器的运作表现。

    她想,仅仅只两个星期,公主都需要一个《罗马假日》,或许,她也可以偷一段时光?

    林江月回过神的时候,陆亦知已经打完了电话,他早上已经输过液了,这会倒是能行动自由的稍微走走。他穿着病号服,也走到了走廊上,他收起一脸轻松的笑意,并排站在林江月身旁。

    “电话打完了?”林江月问。

    “嗯。都交代好了。”陆亦知想了想,又说,“乔小芸,萧老师,还有几个朋友,都通知了一遍。”

    “父母那边也说好了?”林江月没听他提到,有点意外。

    “算是吧。”陆亦知闷声答道,顿了顿又说,“乔小芸说打过电话了,听说我没大碍之后,也就没多说什么。”

    “在出差?那可能很忙吧。应该也是相信你都能处理好。”林江月说。

    “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陆亦知说话间的情绪并不是很高。

    林江月沉默了一会,指了指房间里的病床,“如果是我的话,这会我妈应该送卷子来了。我大概正坐在那儿一手输液一手做题。哦对,输液还得用左手,不影响写字。”

    “这种时候还写卷子?”陆亦知也有些吃惊。

    “没办法,我可能还得一遍又一遍的解释,上次考试为什么只考了72分。”林江月淡淡地说道。

    那场考试陆亦知也是记得的,题目很难,他不会的题目也很多。他记得那天从教室外进门来,身上还得暑热。他远远就看见了林江月脸上那副要哭不哭,臊眉耷眼的样子,那时的林江月,扣着手心,紧紧地攥着那张卷子。他记得赵涵曦还来看了他57分的笑话,他还记得,那天他从桌子侧面偷偷递过去了一颗钻石硬糖。原来那个小拧巴,是这样长大的。

    陆亦知终于还是笑了,记忆里那只紧紧攥着试卷的手,这会儿好像在他的心上轻轻拧了一下,心脏有些微微发紧,好像停滞了几秒,才又开始规律跳动。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

    他想起小时候在游泳馆学游泳的时候,他被爸爸抱在手里,一次又一次的从岸上丢进水里,再捞起来,周而复始。大人们在岸上看着他,在水中扑腾个几回,眼看要呛水下沉时,才会被一只大手,有力地把他拽回岸边。他其实明白,那个游泳馆的救生员就在他的身后,必然是安全的,也必然不会真的让他溺水。爸爸说多练习几次,自然就不怕水,能自救了以后,也就更安全了。但陆亦知还是记得他多次落水又捞起之后,用毛巾裹着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小声的请求一个短暂的休息。他抬起湿漉漉头,用眼神的余光望向高大的父母,因为落水次数太多,依然没有学会游泳,他好像也听见了一声叹息。那个时候,心脏也是像今天这样,一边发抖一边跳动的。

    那是他们,对失望的恐惧。

    “回去吧,你看我这儿也能自理了。你也辛苦两天了,谢谢你,真心的。”陆亦知收起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看着林江月的眼睛,真诚又认真。

    “没关系,反正我也无处可去。”

    “无处可去?不回家吗?”

    林江月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如果陆亦知是因为家里没人,才无家可归,那她呢?江思齐会在家等她的吧?那如果放假却不想回家,算不算无家可归?

    林江月很少跟其他人倾诉他们家有些复杂的家庭关系,就连关系最好的朋友赵涵曦,也只知道一个父母离异的大概。赵涵曦家境很好,独生女,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平常她要什么,家里没有不应允的。她活的肆意潇洒,随心所欲,这让林江月有时候也觉得,她内心那点上不了台面的纠结,好像再把她往黑暗里拖拽,总是出现的不合时宜。时间久了,也就失去了说出口的机会。

    陆亦知当然也不是一个倾诉的好对象,在这学期开学以前,他们甚至都没怎么说过话。说来也奇怪,明明已经同学一年了,但她好像连他的样子,都没有仔细看过。也就是最近,才多那么些意外的接触。

    不知道为什么,在今天这种情景下,林江月却觉得,她好像并不排斥跟他多说两句。

    也许是看出了林江月的窘迫,陆亦知没有再继续追问。

    “下午输完液我就能回去了,如果没其他安排的话,等等我?”

    “好,我也没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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