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心和归奕宸离开墨尔本公园，搭乘公共汽车一路南行，渐渐远离市区。
在郊外一处名叫“圣基尔达海滩”的车站，简心带归奕宸下车，走下马路，来到海滩近旁。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海滩上却没有灯，也看不到漂亮的建筑物，目之所及只有黑黢黢的海面和岸边低矮的岩壁。
归奕宸露出困惑神色，“来这里看什么？”
“跟我来嘛。”简心领着他向前走。
紧邻岩壁而建的柏油小道上，或坐或站地挤满了人。大家都眺望着海面，好像正翘首以待着什么。
简心和归奕宸刚找到个空档，坐着的人群忽然一阵骚动，纷纷站起。
“看那儿！”简心指向海面。
朦朦胧胧的月光下，一条“黑鱼”在海中由远及近飞速游来，眨眼间游到岸边，扭动着肥硕的身躯攀上礁石，露出椭圆形的白肚皮。
归奕宸惊讶，“企鹅！”
随后，越来越多的白肚皮跃出海面，爬上沙滩或礁石。
企鹅们结束了一天的觅食，下班回家啦！
它们的家就位于小道旁岩壁上的洞穴里。大概被围观日久，这些小家伙一点也不怕人类，熟门熟路地跳上小道，支叉着双手、迈着方步，不慌不忙、大摇大摆地从人群为他们让出的空隙间走过，手脚并用爬上岩石，寻找自己的家。
有的企鹅一边笨拙地攀爬岩石，一边发出轻轻的叫声呼唤家人前来迎接自己；有的企鹅迷迷糊糊进错家门，被赶了出来，楚楚可怜地站在门外四处张望；有的企鹅不忙回家，和伴侣手拉着手躺在岩石上晒月亮谈恋爱。
简心和归奕宸被这些憨态可掬的小家伙们逗得忍俊不禁。
“快来！”她拉着归奕宸挤进一圈围观的人群，小声说：“来看企鹅跳舞！”
人群中央一块平坦的大石上，一对企鹅情侣正在月光下翩翩起舞。它们手拉着手，优雅地转着圈圈，时不时碰碰彼此的嘴巴，贴贴肚皮，非常恩爱的样子。
没过一会儿，其中一只企鹅率先躺倒。简心还以为他们要睡觉了，然而接下来的一幕令她大跌眼镜。
另外一只企鹅啄啄伴侣的下巴，随后慢慢地骑到……它的身上……
简心：“！！！”
所以刚才它们并不是在跳“华尔兹”，而是在……
简心和归奕宸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又飞速移开目光。夜色里，两个人的脸都红了。
两人在这里呆了很久，直到企鹅下班高峰期过去，游客也渐渐稀少，他们才往回走。
简心问：“你以前没有来过这里吧？”
“没有，我都不知道墨尔本有个这么有趣的地方。”
简心得意道：“我就知道！”
她蹦跳着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来，背着手一边倒退着走，一边笑眯眯地问：“你送过我一个企鹅玩偶，我这个回礼怎么样？”
她今天穿着一件糖果坞的连衣裙，裙上缀着许多亮片，在马路路灯的映照下，随着她走路的动作一闪一闪。
就如此时，她的眼睛。
“谢谢你。”归奕宸由衷地说：“今晚很开心。”
简心甜甜地笑了。
说话的时候，归奕宸没忘替她留心着后面的路况，此时见她身后有个台阶，提醒说：“小心台阶！”
简心差点一脚踩空，幸亏归奕宸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她吓了一跳，也本能地回握住归奕宸的手臂稳住身形。
这时，她才发觉归奕宸皮肤的热度不太寻常。
“你手怎么这么热呀？”
“没事。”归奕宸松开手。
“你是不是发烧了？”
“有一点，没关系。”
简心着急，“是海边风大着凉了吗？唉，怪我，马上要比赛了，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
“不怪你，前几天就这样了。”
“好几天了？”简心更着急了，“那你去过医院没有？”
“不用兴师动众的，”归奕宸轻描淡写地说：“回酒店我用冰块降降温就行了。你别跟别人提起，尤其是我姐，我不想她担心。”
回到酒店，简心催促归奕宸回房间休息，她请酒店前台帮忙拿了一袋冰块，来到楼上。
谁知刚出电梯，迎面碰上从另一部电梯里出来的归晓星和宋鸣。简心做贼心虚地想把冰块藏到身后，但被眼尖的归晓星先瞧见了。
“你拿冰块干什么？” 归晓星问。
简心词穷。她和归奕宸的房间不在同一楼层，她拿着冰块来这里，明眼人都能看出是给归奕宸送的。
归晓星往归奕宸的房间看了一眼，神色凝重起来，“奕宸受伤了？”
“没有没有。”眼见被误会了，简心知道瞒不住，只好老实交待，“只是有点发烧，不……不严……”
简心发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因为她发现归晓星和宋鸣的脸色都变了，归晓星的头顶仿佛腾起五丈高的怒火。
她话没说完，归晓星已经火急火燎往归奕宸的房间跑去。
“归晓星！”宋鸣急忙追过去，“你别冲动！”
简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懵懵懂懂地拎着冰块跟在后面。
“归奕宸！”跑到门前，归晓星重重拍门，“开门！”
门刚打开一条缝，就被她大力推开，撞在门后的墙壁上，“咣当”一声震响。
归奕宸愣了下，“怎么——”
“你什么时候开始发的烧？”归晓星怒气冲冲踏进门，“还瞒着我！EB复发了是吗？”
简心僵在门外。
她震惊地看向归奕宸，不知道自己该对他作出歉疚的表情还是安慰的表情，可是归奕宸并没有看她。
有一瞬间，她感觉归奕宸一向挺拔的肩膀微微垂了下去，仿佛他一直在竭尽全力扛着的某样东西在这一刻忽然间土崩瓦解了。
归晓星身后的宋鸣拉了她一下，示意她熄熄火，但归晓星一把拍开他的手，怒道：“归奕宸！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不要命了吗？”
归奕宸没有说话，转身走到房间的电视柜前，从柜上放着的球包里取出护照。
“我没想瞒你。”归奕宸没有与归晓星的视线对视。他低着头，黯然说：“我只是不想还没开打就退赛。”
＊
20分钟后，归奕宸在附近的医院抽了血。
深夜的急诊室空无一人，四个人在等候区沉默地坐着，焦灼地等待着结果。
所有人都期盼医生能给他们一个否定的答案，然而持续的低烧和低迷的状态似乎已经说明了问题。
为什么会复发？是不是复出导致了疾病的反复？以后还有重返赛场的机会吗？
这些问题横亘在四个人的心中，但是没有答案。
“我出去透透气，”归奕宸起身，“结果出来了叫我。”
归晓星急忙站起，被宋鸣轻轻按住，“给他一点空间，他现在最无法面对的就是你的眼神。”
归晓星神色难过，指指搭在臂弯的外套，“我只是想把衣服给他，外面凉。”
“我去吧。”简心从她手中接过外套，小跑着追了出去。
归晓星担忧地望着两人远去的方向，直到简心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好一会儿，才在宋鸣的劝说下坐下来。
“刚才在酒店我话说得太重了，”话一出口，归晓星眼圈就红了，“我不应该那么骂他的。”
宋鸣柔声说：“奕宸明白的，他不会怪你的。”
“都怪我，我应该早点发现。”归晓星自责地说：“他热身赛状态不好的时候，我就应该瞧出端倪了，但我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那段时间我只顾忙着轮椅网球队的事，没留意奕宸。都怪我。”
宋鸣握住她的手，“你不要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这件事没有人有错，EB本来就是一个因人而异的疾病。”
“如果当初我态度强硬一点，坚决不同意他复出，或者坚决要求他取消上海大师赛，也许他就不会复发。我不在乎大满贯奖金，也不在乎奥运会的奖牌，我只是希望他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就算永远不重返赛场也没关系。”
宋鸣没有接话。
这短暂的冷却让归晓星过热的情绪慢慢回归了常温。
片刻后，她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知道，如果我剥夺他上场的权利，那对他来说同样很残忍。”
她露出一个苦笑，“因为他，太爱网球了。”
人前的归晓星一向坚强果敢，在归奕宸面前她是姐姐，在盖文面前是合伙人，在简宏和父母面前是撑起队伍和家庭的支柱，她不曾、也不能显露出软弱纠结的一面。可是此刻，也许因为这个小师弟早已见过她被他的债主追打得抱头鼠窜的狼狈模样，也早已见过她连球拍都举不起的落寞模样，她在他面前，就只是归晓星，无需强撑，也无需设防。
“晓星。”
归晓星转过头。
宋鸣凝视着她，神情郑重，郑重得让归晓星几乎有种错觉，眼前的青年终于不再需要被人庇护，而是可以给人以依靠了。
“让我回来吧，”他说：“让我来帮奕宸。我向你保证，只要他还想打，即便真是旧病复发，我也能让他恢复到巅峰状态。”
＊
简心追出医院大门，见归奕宸并没有走远，就在停车场外的长椅上独自坐着。
“喏，”她走过去，将外套递给他，“晓星姐给你的。”
“谢谢。”
归奕宸接过，但没有穿。
简心在他身旁坐下，“怪我说漏嘴了，对不起。”
归奕宸低声道：“不用。”
简心感觉他好像并不想和她多说话，也许他想一个人待着？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
“是该我道歉，”归奕宸忽然开口，“澳网没办法兑现诺言了。”
简心怔了下，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搭档混双的事，一阵心酸。
他人病着，前途未卜，心里记挂的却是和她搭档的事。
“没关系，反正我才第一次参加资格赛，大概率打不进正赛的。”
沉默了一会，归奕宸说：“我没有想瞒着你们。刚开始我确实不知道，直到热身赛之后开始发烧，我才意识到可能是旧病复发了。我原本想等打完澳网再去医院，因为我一旦去了医院，恐怕就得退赛了，可是我想把比赛打完。我知道可能以我现在的状态，第一轮都未必过得去，但哪怕只有一场比赛，我也想认认真真比完，至少我努力过了，没有遗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球都没有打，就不战而退了。”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中的衣服上，“因为如果错过这一次，下一次，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上场了。”
这句话像闪电一样狠狠击中了简心。
到这时她才终于明白，归奕宸的心情低落，并不是因为热身赛失利，也不是因为旧病复发，而是因为他可能要面对职业的终结，他可能要辜负所有人的期望和重托。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向她倾吐心声，袒露自己的脆弱。这一刻，他不是所向披靡的中网冠军，也不是风头无两的男网领军人，他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也有恐惧，也会需要陪伴和安慰。可是简心丝毫不绝这有损他的形象，反而让她感觉和他的距离更近了。
“你别灰心，”简心说：“费德勒也得过这个病，低迷了好久，但是后来又回归赛场，还拿了好几个大满贯冠军。”
归奕宸看她，“你把我和费德勒相提并论吗？”
简心狡猾地笑了笑，“那当然不是，你俩还是有差距的。”
“……”
“他是偶像，”简心抬手，在半空中比了下，接着又在稍高的地方比了下，“但你是男神哟。”
即便心情不佳，归奕宸还是被逗笑了。
简心见他情绪好了些，说：“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什么？”
她在手机上操作一番，然后对他说：“看我的微博。”
归奕宸不明所以，但还是配合地拿出手机，看到她转发并置顶了一条温网早前的微博：
“谢谢你，每一次经历波折，都仍旧拥有重新出发的勇气。
我会永远与你并肩，直到最后。”
这条文案是温网几年前赠予因伤休赛的费德勒的。然而此时此地，由她发出，入他眼中，竟如此恰如其分，直抵人心。
短短的34个字，归奕宸却反反复复看了好几分钟。
半晌，他才压抑住心中翻涌的情绪，抬起头来，看见身旁的女孩子正关切地望着他，见他看过来，立刻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是这个晦暗的晚上，最温暖动人的笑容。
在郊外一处名叫“圣基尔达海滩”的车站，简心带归奕宸下车，走下马路，来到海滩近旁。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海滩上却没有灯，也看不到漂亮的建筑物，目之所及只有黑黢黢的海面和岸边低矮的岩壁。
归奕宸露出困惑神色，“来这里看什么？”
“跟我来嘛。”简心领着他向前走。
紧邻岩壁而建的柏油小道上，或坐或站地挤满了人。大家都眺望着海面，好像正翘首以待着什么。
简心和归奕宸刚找到个空档，坐着的人群忽然一阵骚动，纷纷站起。
“看那儿！”简心指向海面。
朦朦胧胧的月光下，一条“黑鱼”在海中由远及近飞速游来，眨眼间游到岸边，扭动着肥硕的身躯攀上礁石，露出椭圆形的白肚皮。
归奕宸惊讶，“企鹅！”
随后，越来越多的白肚皮跃出海面，爬上沙滩或礁石。
企鹅们结束了一天的觅食，下班回家啦！
它们的家就位于小道旁岩壁上的洞穴里。大概被围观日久，这些小家伙一点也不怕人类，熟门熟路地跳上小道，支叉着双手、迈着方步，不慌不忙、大摇大摆地从人群为他们让出的空隙间走过，手脚并用爬上岩石，寻找自己的家。
有的企鹅一边笨拙地攀爬岩石，一边发出轻轻的叫声呼唤家人前来迎接自己；有的企鹅迷迷糊糊进错家门，被赶了出来，楚楚可怜地站在门外四处张望；有的企鹅不忙回家，和伴侣手拉着手躺在岩石上晒月亮谈恋爱。
简心和归奕宸被这些憨态可掬的小家伙们逗得忍俊不禁。
“快来！”她拉着归奕宸挤进一圈围观的人群，小声说：“来看企鹅跳舞！”
人群中央一块平坦的大石上，一对企鹅情侣正在月光下翩翩起舞。它们手拉着手，优雅地转着圈圈，时不时碰碰彼此的嘴巴，贴贴肚皮，非常恩爱的样子。
没过一会儿，其中一只企鹅率先躺倒。简心还以为他们要睡觉了，然而接下来的一幕令她大跌眼镜。
另外一只企鹅啄啄伴侣的下巴，随后慢慢地骑到……它的身上……
简心：“！！！”
所以刚才它们并不是在跳“华尔兹”，而是在……
简心和归奕宸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又飞速移开目光。夜色里，两个人的脸都红了。
两人在这里呆了很久，直到企鹅下班高峰期过去，游客也渐渐稀少，他们才往回走。
简心问：“你以前没有来过这里吧？”
“没有，我都不知道墨尔本有个这么有趣的地方。”
简心得意道：“我就知道！”
她蹦跳着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来，背着手一边倒退着走，一边笑眯眯地问：“你送过我一个企鹅玩偶，我这个回礼怎么样？”
她今天穿着一件糖果坞的连衣裙，裙上缀着许多亮片，在马路路灯的映照下，随着她走路的动作一闪一闪。
就如此时，她的眼睛。
“谢谢你。”归奕宸由衷地说：“今晚很开心。”
简心甜甜地笑了。
说话的时候，归奕宸没忘替她留心着后面的路况，此时见她身后有个台阶，提醒说：“小心台阶！”
简心差点一脚踩空，幸亏归奕宸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她吓了一跳，也本能地回握住归奕宸的手臂稳住身形。
这时，她才发觉归奕宸皮肤的热度不太寻常。
“你手怎么这么热呀？”
“没事。”归奕宸松开手。
“你是不是发烧了？”
“有一点，没关系。”
简心着急，“是海边风大着凉了吗？唉，怪我，马上要比赛了，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
“不怪你，前几天就这样了。”
“好几天了？”简心更着急了，“那你去过医院没有？”
“不用兴师动众的，”归奕宸轻描淡写地说：“回酒店我用冰块降降温就行了。你别跟别人提起，尤其是我姐，我不想她担心。”
回到酒店，简心催促归奕宸回房间休息，她请酒店前台帮忙拿了一袋冰块，来到楼上。
谁知刚出电梯，迎面碰上从另一部电梯里出来的归晓星和宋鸣。简心做贼心虚地想把冰块藏到身后，但被眼尖的归晓星先瞧见了。
“你拿冰块干什么？” 归晓星问。
简心词穷。她和归奕宸的房间不在同一楼层，她拿着冰块来这里，明眼人都能看出是给归奕宸送的。
归晓星往归奕宸的房间看了一眼，神色凝重起来，“奕宸受伤了？”
“没有没有。”眼见被误会了，简心知道瞒不住，只好老实交待，“只是有点发烧，不……不严……”
简心发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因为她发现归晓星和宋鸣的脸色都变了，归晓星的头顶仿佛腾起五丈高的怒火。
她话没说完，归晓星已经火急火燎往归奕宸的房间跑去。
“归晓星！”宋鸣急忙追过去，“你别冲动！”
简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懵懵懂懂地拎着冰块跟在后面。
“归奕宸！”跑到门前，归晓星重重拍门，“开门！”
门刚打开一条缝，就被她大力推开，撞在门后的墙壁上，“咣当”一声震响。
归奕宸愣了下，“怎么——”
“你什么时候开始发的烧？”归晓星怒气冲冲踏进门，“还瞒着我！EB复发了是吗？”
简心僵在门外。
她震惊地看向归奕宸，不知道自己该对他作出歉疚的表情还是安慰的表情，可是归奕宸并没有看她。
有一瞬间，她感觉归奕宸一向挺拔的肩膀微微垂了下去，仿佛他一直在竭尽全力扛着的某样东西在这一刻忽然间土崩瓦解了。
归晓星身后的宋鸣拉了她一下，示意她熄熄火，但归晓星一把拍开他的手，怒道：“归奕宸！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不要命了吗？”
归奕宸没有说话，转身走到房间的电视柜前，从柜上放着的球包里取出护照。
“我没想瞒你。”归奕宸没有与归晓星的视线对视。他低着头，黯然说：“我只是不想还没开打就退赛。”
＊
20分钟后，归奕宸在附近的医院抽了血。
深夜的急诊室空无一人，四个人在等候区沉默地坐着，焦灼地等待着结果。
所有人都期盼医生能给他们一个否定的答案，然而持续的低烧和低迷的状态似乎已经说明了问题。
为什么会复发？是不是复出导致了疾病的反复？以后还有重返赛场的机会吗？
这些问题横亘在四个人的心中，但是没有答案。
“我出去透透气，”归奕宸起身，“结果出来了叫我。”
归晓星急忙站起，被宋鸣轻轻按住，“给他一点空间，他现在最无法面对的就是你的眼神。”
归晓星神色难过，指指搭在臂弯的外套，“我只是想把衣服给他，外面凉。”
“我去吧。”简心从她手中接过外套，小跑着追了出去。
归晓星担忧地望着两人远去的方向，直到简心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好一会儿，才在宋鸣的劝说下坐下来。
“刚才在酒店我话说得太重了，”话一出口，归晓星眼圈就红了，“我不应该那么骂他的。”
宋鸣柔声说：“奕宸明白的，他不会怪你的。”
“都怪我，我应该早点发现。”归晓星自责地说：“他热身赛状态不好的时候，我就应该瞧出端倪了，但我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那段时间我只顾忙着轮椅网球队的事，没留意奕宸。都怪我。”
宋鸣握住她的手，“你不要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这件事没有人有错，EB本来就是一个因人而异的疾病。”
“如果当初我态度强硬一点，坚决不同意他复出，或者坚决要求他取消上海大师赛，也许他就不会复发。我不在乎大满贯奖金，也不在乎奥运会的奖牌，我只是希望他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就算永远不重返赛场也没关系。”
宋鸣没有接话。
这短暂的冷却让归晓星过热的情绪慢慢回归了常温。
片刻后，她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知道，如果我剥夺他上场的权利，那对他来说同样很残忍。”
她露出一个苦笑，“因为他，太爱网球了。”
人前的归晓星一向坚强果敢，在归奕宸面前她是姐姐，在盖文面前是合伙人，在简宏和父母面前是撑起队伍和家庭的支柱，她不曾、也不能显露出软弱纠结的一面。可是此刻，也许因为这个小师弟早已见过她被他的债主追打得抱头鼠窜的狼狈模样，也早已见过她连球拍都举不起的落寞模样，她在他面前，就只是归晓星，无需强撑，也无需设防。
“晓星。”
归晓星转过头。
宋鸣凝视着她，神情郑重，郑重得让归晓星几乎有种错觉，眼前的青年终于不再需要被人庇护，而是可以给人以依靠了。
“让我回来吧，”他说：“让我来帮奕宸。我向你保证，只要他还想打，即便真是旧病复发，我也能让他恢复到巅峰状态。”
＊
简心追出医院大门，见归奕宸并没有走远，就在停车场外的长椅上独自坐着。
“喏，”她走过去，将外套递给他，“晓星姐给你的。”
“谢谢。”
归奕宸接过，但没有穿。
简心在他身旁坐下，“怪我说漏嘴了，对不起。”
归奕宸低声道：“不用。”
简心感觉他好像并不想和她多说话，也许他想一个人待着？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
“是该我道歉，”归奕宸忽然开口，“澳网没办法兑现诺言了。”
简心怔了下，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搭档混双的事，一阵心酸。
他人病着，前途未卜，心里记挂的却是和她搭档的事。
“没关系，反正我才第一次参加资格赛，大概率打不进正赛的。”
沉默了一会，归奕宸说：“我没有想瞒着你们。刚开始我确实不知道，直到热身赛之后开始发烧，我才意识到可能是旧病复发了。我原本想等打完澳网再去医院，因为我一旦去了医院，恐怕就得退赛了，可是我想把比赛打完。我知道可能以我现在的状态，第一轮都未必过得去，但哪怕只有一场比赛，我也想认认真真比完，至少我努力过了，没有遗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球都没有打，就不战而退了。”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中的衣服上，“因为如果错过这一次，下一次，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上场了。”
这句话像闪电一样狠狠击中了简心。
到这时她才终于明白，归奕宸的心情低落，并不是因为热身赛失利，也不是因为旧病复发，而是因为他可能要面对职业的终结，他可能要辜负所有人的期望和重托。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向她倾吐心声，袒露自己的脆弱。这一刻，他不是所向披靡的中网冠军，也不是风头无两的男网领军人，他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也有恐惧，也会需要陪伴和安慰。可是简心丝毫不绝这有损他的形象，反而让她感觉和他的距离更近了。
“你别灰心，”简心说：“费德勒也得过这个病，低迷了好久，但是后来又回归赛场，还拿了好几个大满贯冠军。”
归奕宸看她，“你把我和费德勒相提并论吗？”
简心狡猾地笑了笑，“那当然不是，你俩还是有差距的。”
“……”
“他是偶像，”简心抬手，在半空中比了下，接着又在稍高的地方比了下，“但你是男神哟。”
即便心情不佳，归奕宸还是被逗笑了。
简心见他情绪好了些，说：“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什么？”
她在手机上操作一番，然后对他说：“看我的微博。”
归奕宸不明所以，但还是配合地拿出手机，看到她转发并置顶了一条温网早前的微博：
“谢谢你，每一次经历波折，都仍旧拥有重新出发的勇气。
我会永远与你并肩，直到最后。”
这条文案是温网几年前赠予因伤休赛的费德勒的。然而此时此地，由她发出，入他眼中，竟如此恰如其分，直抵人心。
短短的34个字，归奕宸却反反复复看了好几分钟。
半晌，他才压抑住心中翻涌的情绪，抬起头来，看见身旁的女孩子正关切地望着他，见他看过来，立刻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是这个晦暗的晚上，最温暖动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