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的季节,夜里仍然凉意侵人。小区值夜的保安还穿着棉衣,宋鸣却只穿了件短袖T恤。T恤被汗水湿透,头发湿漉漉、乱糟糟地贴在鬓边,脸上是一道一道的污迹,牛仔裤满是尘土,运动鞋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鞋帮还裂开一道口子。

    整个人像在地狱里滚过一回。

    归奕宸对拦住宋鸣的保安说:“这是我哥。”

    说着他脱下外套,上前裹住摇摇欲坠的宋鸣,“回家说。”

    归奕宸揽着宋鸣往里走,感觉手臂下的人不停发抖,脚步踉跄。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回来了?”

    宋鸣语气飘忽,“我要见归晓星。”

    “见我姐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我要跟她说……”

    等了片刻,宋鸣却没声音了。归奕宸问:“说什么?”

    “我喜欢她。”

    归奕宸愕然,“你说什么?!”

    宋鸣挣开他,跌跌撞撞往楼里走。

    “宋鸣!”归奕宸拦住他,“出什么事了!”

    “我要见归晓星!”

    “你这个样子怎么见——哎!”

    宋鸣突然跌坐在台阶上。

    不是归奕宸动手,是宋鸣想挣脱,但脚下虚浮没站稳。

    归奕宸伸手去搀他,“快起来。”

    宋鸣突然大吼:“你也看不起我!”

    他一掌拍开归奕宸,拔腿向外飞奔。

    归奕宸在后紧追,然而宋鸣疯了一样,归奕宸用尽全力也追不上。

    两人跑出一里多地,宋鸣终于体力不支,摔倒在地,滚了好几滚,仰面朝天躺在枯草之上,嚎啕大哭。

    归奕宸追上来,手里拎着掉落的外套。见人没受伤,他才轻轻把外套盖在宋鸣身上,然后在旁边就地坐下,没说话,沉默地听着他的哭声。

    这一片原本是农田,前几年被划为拆迁区域,已经荒废了,村民也早就搬空。

    夜半荒村,寒风萧瑟,宋鸣绝望的哭声像孤兽的哀鸣。

    归奕宸一言不发,静静地陪着他。

    直到不知多久之后,哭声终于渐渐淡了,归奕宸才问:“出什么事了?”

    宋明呆滞地望着被雾霾笼罩的夜空,没有说话。

    “你总要让我知道出了什么事,我才能决定你能不能和我姐见面。”

    宋鸣木然开口,“我爸进去了。我妹,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在他的追问和宋鸣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归奕宸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

    宋鸣他爸得罪了一伙人,那伙人不知是为了寻仇还是要钱——警方还没完全调查清楚——打上门来,他爸躲在外头没回家,他弟跳窗跑了,他妹妹没跑脱,成了那个最无辜的遭殃者。

    那时宋鸣人在美国,警方联系到他时透露的消息有所保留,等他匆匆赶回国内,看到医院里昏迷不醒的妹妹,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他行尸走肉地完成了警方的询问,把卡里所有的钱都交给医院,还不够填补医院垫付的治疗费用。他在看守所和医院门口坐了一天一夜,然后浑浑噩噩地离开了。

    他没有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失魂落魄地顺着省道一直跑下去,从白天跑到黑夜,跑下省道,跑过市区,跑上那条他日思夜想的马路,站到了归晓星小区的门外。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他想见她。

    他想见她一面。

    在他的人生最后一次被摧毁之前,他想告诉她,他喜欢她。

    “那样,我也就可以死心了。”

    默然片刻,归奕宸说:“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无论你爸你妈你弟做过什么错事,他们的污点都不会落在你身上。迄今为止,你的人生清白、干净、奋进有为,和我们没有什么两样。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而且我也能保证,我姐也从来没有。”

    宋鸣死灰般的眼睛里闪现出短促的一点火花。

    “我姐喜欢谁,是她自己的事。如果你非要见她,我不会阻拦。但如果你问我的意见,我会说,对不起。”

    宋鸣慢慢地将目光转向他,嘴唇翕动了下。

    归奕宸望着远处不知哪里仍未熄灭的一点灯火,缓缓地说:“我是男孩,但在我家,我姐才是所有人的靠山。她曾经有机会去广东队,条件更好,对她发展也更有利,但她没去,因为我爸治病要花钱,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她只能选一个薪酬更高的地方。如果她去了广东队,现在也不会退役。她退役的事,我跟你聊过,你知道的,是因为我。她为了保住我的前程,选择牺牲自己。”

    “还有,上次你家里出事那回,你可能不知道,当时她不在队里,接到你的电话,她是从集训地赶过去的,因为这个事,差点被国家队除名。”

    宋鸣震惊地看着他。

    归奕宸曲腿坐着,双手拢膝,“我姐就是这么个人,遇到什么事都会先为别人着想,哪怕牺牲自己也没有怨言。我爸妈也好,我也好,你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人,需要的时候都可以依靠她。那她呢?”

    归奕宸转头,对上宋鸣羞愧的目光,“现在的你,自己的人生都没法承担,我姐刚退役,她的人生也需要从头开始,你忍心再让她多负担一个你的人生吗?如果你真喜欢她,就把你的人生经营好,做一个能替她担当、让她依靠的男人。”

    宋鸣在地上躺了许久,然后慢慢地抬起冻僵了的手臂撑起身体。

    归奕宸想扶他,伸出手时,他已经自己坐起来了。

    宋鸣也很惊讶。他跑了几十公里,又在冰冷的泥土上躺了这么久,刚刚他还以为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可是此刻他仿佛又活过来了。

    他说:“我想休学。”

    “不要休学。”归奕宸帮他把外套穿好,“回美国去,好好读书。听我的,不管多难,一定要完成学业。这是你改变人生最好的机会。”

    “可——”

    “你家里人,交给我。”

    应宋鸣的请求,归奕宸没告诉归晓星他来过。第二天早上,他向家人编了个理由,同宋鸣返回老家。他帮宋鸣妹妹补齐了治疗费用,帮他爸聘请了律师,交给宋鸣一张银行卡,“别推辞。混出个人样,回来见我姐。”

    宋鸣读大学那几年,家人一直是归奕宸在照顾。归奕宸在当地给宋鸣妹妹找到一家有医疗康复服务的福利院,定期给他爸邮寄生活用品,一直持续到宋鸣大学毕业找到正式工作。

    毕业时,宋鸣就想回国来着,谁知那时爆出归晓星和盖文交往的消息,宋鸣伤心不已。好在俩人没成,于是宋鸣和帕普诺娃的合约一到期,他立即回了国。

    从宋鸣的角度来说,无论为归晓星还是为归奕宸,他都非回不可。

    从归奕宸的角度来说,他不需要宋鸣的报恩,可是他支持宋鸣的决定。

    因为他知道,宋鸣的心从未在别处。

    归奕宸的讲述略去了许多细节与背景,他没讲宋鸣的家庭和那晚的狼狈,也没讲自己的援手。他并不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整件事被他讲得平铺直叙、浮光掠影,然而简心依然听得如痴如醉,感叹道:“师哥好深情呀!”

    她又探头望向前排,发现归晓星靠在宋鸣肩头,似乎是睡着了,宋鸣将毛毯往上拉了拉,遮住她受过伤的肩膀。

    “靠在一起了耶!”简心雀跃地杵杵归奕宸。

    归奕宸看一眼前排的两人,又看简心,慢吞吞地问:“你困吗?如果——”

    “我不困。”简心磕cp磕得津津有味,完全没get到归奕宸的弦外之音,“你困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归奕宸:“……”

    默默放下了去取毛毯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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