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几人离开,此处只剩下她二人。

    张秋蕊拉她坐下,嗔怪道:“今日真吓了我一大跳,那人是谁?竟扮你扮得这样像,我都没认出来。”

    宋雁书笑道:“他叫乔州,是与我一同从北塞回来的。”

    张秋蕊恍然,“原来是他。”

    宋雁书奇怪道:“秋蕊姐姐认识他?”

    张秋蕊摇头道:“不认识,不过我曾在父亲案头见过同你一起回来这几人的名字。”

    宋雁书若有所思。

    张秋蕊见了宋雁书表情,忙道:“你可别多心,这份名单是有人暗中送来的,并不是父亲刻意探查的。”

    宋雁书道:“姐姐可知是谁送来的?”

    张秋蕊摇头道:“这倒是不知道,纸条上并没有什么线索。”

    她看向宋雁书,眼含忧虑,“雁书你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为何要让人假扮你呢?”

    宋雁书抬手斟茶,安抚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回京后尾巴太多。”

    “尾巴?”张秋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惊道:“有人跟踪你?”

    见宋雁书点头,张秋蕊急道:“你可知是何人?他们跟踪你想干什么?你可遇到危险?”

    “不行,”张秋蕊站起来,“我得让父亲派些人来保护你。”

    宋雁书连忙拉住她,“姐姐别急,没有什么危险,我已有除掉他们的办法了。”

    张秋蕊半信半疑地看向她,“你不会是为宽我心才这样说的吧?”

    宋雁书微微摇头道:“姐姐还不信我吗?若真是要紧的事,我早敲张府大门去了。”

    张秋蕊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可知是何人?”

    宋雁书顿了顿,“我现在也不能确认。”

    张秋蕊想了一会,道:“也罢,你这些日子不要出门,我让父亲先探一探。”

    宋雁书拒道:“不必了,我回京陵城以来几乎每日都往外跑,突然安静岂不惹人怀疑,何况我已有计划了,这些人构不成威胁。”

    张秋蕊望着宋雁书一脸坚持的样子,只好道:“既然你心中有数,我便不添乱了,只是你若有需要,一定来找我。”

    宋雁书应道:“姐姐放心。”

    张秋蕊又道:“其实我今日来找你,还有一件事。”

    “嗯?”

    张秋蕊目含忧虑,“昨日夜间,父亲收到刘大人来信,也就是父亲的门生,称在越城外巡查时遇到了鲁博,行色匆匆,似有公务在身,刘大人便去官驿查看他是何时到的,为何未收到任何行文,这才发现鲁博一直刻意避过官驿,一路都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宋雁书疑惑道:“鲁博是何人?”

    张秋蕊道:“他是立化元年的进士,因家境贫寒无力疏通,立化三年还未授官,于是在中书令府上做了两年幕僚,后来成为中书府的侍卫长,武艺不错,在五年前授了昭武校尉,后升为了游击将军。”

    宋雁书心中顿感不妙,“他是中书令的人?”

    “是,”张秋蕊也忧心忡忡地道,“父亲怀疑他是中书令派去接任东南军的人。”

    宋雁书拧眉问道:“何时发的调令?”

    张秋蕊摇头道:“朝中并无调令,且此事未过朝议,朝中对东南军一事还争论不休,并无定论,是以父亲一无所知,接到昨夜的信后父亲暗中探听了一下,鲁博从十日前便告病在家,然家中并无其身影。”

    宋雁书站起道:“未经朝议,又无调令,他私自出京前往地方……”

    宋雁书话未说完,张秋蕊就道:“或许是圣旨?”

    宋雁书顿了一顿,理解张秋蕊的话后,顿感头晕目眩,张秋蕊赶紧扶宋雁书坐下。

    宋雁书微微抬头,语气怪异道:“圣旨?”

    张秋蕊点点头,“没有调令,就算鲁博到了景城也无用,但若是他手中有圣旨,便是另一说了。”

    宋雁书明白这个道理,但她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圣旨,是陛下拟的?”

    张秋蕊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并不知道,父亲也不知道,或许说朝中除了中书令,没人知道。”

    宋雁书紧紧盯着张秋蕊,眼中竟含了些锐意,刺得张秋蕊眼神下意识闪躲。

    宋雁书曾经猜测,让她回京的圣旨不是陛下的意思,而是被奸人诱导,王元也告诉他,那道旨意是陛下与中书令拉扯,双方妥协的产物。

    所以她以为,陛下是圣明的,只是被权臣相胁,龙困浅滩。

    而那只不过是一个臣子女儿的去向,明面上并不涉及朝政,而此时,她才知道,即便是官员任免一事,陛下也不能做主。

    不,或许正是因为涉及朝政,陛下才不能做主,不然何以放纵中书令至此?

    还有一个可能,宋雁书却连想都不愿去想。

    那便是陛下并不认为中书令是奸臣,那么陛下是被蒙骗还是甘心自欺?

    宋雁书回忆起王元的原话。

    是她听到王元说陛下与中书令争吵,又联想到几方大人与中书令相争,所以一厢情愿地将陛下与诸位臣子一同放到中书令的对立面。

    她以为,只要增强陛下的力量,将中书令的贼子之心大白于天下,便能够将中书令绳之以法。

    可若是,陛下信任中书令呢?

    若是,是陛下自欺呢?

    鲁博的履历如此明显,若是陛下对中书令有一丝的怀疑,也不该让他去接任东南军,即便无力抗衡,也该朝议,联合臣子的力量……

    等等……

    “除了他,谁也见不到陛下。”

    “朝中除了中书令,没人知道。”

    一直被忽视的问题逐渐显露出来,这件事太过悖逆,违背纲常,与忠君爱国背道而驰,她一直下意识认为不可能,所以从未细想。

    那便是,中书令不仅挟天子,还囚真龙。

    陛下,根本见不到他的臣民。

    宋雁书眼中越来越亮,她看向一脸茫然的张秋蕊,语气急促道:“张大人从未见过陛下?”

    张秋蕊犹豫了一下,道:“陛下登基那年是见过的,后来便是辅政大臣可见,再后来便没见过了。”

    宋雁书道:“君不见臣,臣不识君,朝中没有人请旨?”

    张秋蕊疑惑道:“好像没有。”

    宋雁书语气越来越快,“是从哪一年开始的?”

    张秋蕊回忆道:“似乎是立化五年,就未听过朝中有人面见圣上,在那之前即便有必须面呈陛下之事,也是隔着老远,由殿前太监传话,只能远远看见一个影子,再后来请旨面圣的折子似乎都被批了回来。”

    立化六年,李深一案。

    宋雁书心砰砰跳起来,只觉自己摸到了一点破局的关键,她看向张秋蕊,问道:“秋蕊姐姐是否觉得,见不到陛下是一件正常的事?”

    张秋蕊愣了一下,显然也意识到不对,皱着眉头道:“是,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大人会请旨面见陛下。即便是每年春祀,陛下也多是缺席或是远远露上一面。”

    一件不正常的事,要让它变成一件正常的事,需要做些什么?

    用一件足以让人畏惧的事情,打破人们对这件事的执念,然后循序渐进的,重复的,让这件事多次出现,直到让人们潜意识中认定,这件事是正常的,不需要去抗争的。

    温水煮蛙,不过如此!

    送走张秋蕊,宋雁书回了房。

    已经布好的局,定好的计划,在她脑中崩塌重建,最终在一个摇摇欲坠的立点上推演成型。

    张秋蕊浑浑噩噩地走出老远,听到隐隐从马车外传来的街市声音,才回过神来,一拍掌心,她竟忘了还有一件事!

    她推开车窗看了一眼,见已走出两条街了,担心此时回头太过显眼,只得作罢。

    所幸,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下次再说也不妨事。

    亥时末,街市上早已安静,只偶尔传来两声狗吠。

    宋雁书在床上睁开眼睛,凝神细听了一会,悄悄起身。

    “吱呀~”

    宋雁书极轻地推开房门,溜出院子,直奔李府而去,过了一会,院子里又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盯着宋雁书的房门半刻,也从院门溜了出去。

    宋雁书沿着上次的路,一路直奔东南角而去。

    若是她猜的不错,李深应当在那里。

    李深斜倚着床头,手中握着书卷,眼睛却虚空望着前方,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床边的火烛燃烧大半,火光已有些暗淡了。

    李深正想到要紧处,忽觉眼前一亮,思绪顿时化作鸟飞。

    他抬起头,大竹正拿了两盏新烛台过来,换下那盏旧的。

    李深揉了揉眉心,估摸着已到三更了,道:“我睡了,你也去睡吧。”

    大竹点点头,将烛火拿开,接过李深的书,半环着协助李深躺下,为他盖好锦被,见他已闭上眼睛,这才留下一盏烛火离开。

    大竹离开一会后,李深又睁开眼睛,眼中分明半分睡意也无。

    他静躺在床上,等着天将明实暗时刻那短暂的睡意。

    月光在地上慢慢攀爬,顺着脚踏爬上床沿,李深手微微一缩,避开那抹月光。

    一阵微风吹来,带来秋夜寒意,像是那如冰一般的月光,刺激得李深一颤。

    风?

    李深一惊!

    大竹从未忘记关窗,他右手迅速从枕下摸出袖箭,正要大喊,一个轻盈的身影从窗户跃入,熟悉的声音传来,让他的喉头一动,大喊顿时变作一道微不可闻的气音。

    “李公子,睡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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