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令顿了顿,看向宋雁书正色道:“雁书心善,只是此人贼心未明,倘若轻易放过,岂不是留下祸患?”

    宋雁书似乎有口难言,踌躇了两下,还是垂首道:“罢了,雁书刚刚回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康哲之见宋雁书似乎意有所指,追问道:“雁书可是遇上什么难题,但可说出来,康伯伯为你做主。”

    宋雁书深受感动般地看向康哲之,站起身行礼道:“多谢康伯伯,实在是雁书心慌,所以不得不前来打扰康伯伯……”

    她的眼泪扑簌扑簌落下来,哽咽道:“先前东南方的百姓躲避战乱逃至京陵城,雁书便听闻了东南军叛国一事,心中震愤不已。”

    “然而前日东南军当众敲登闻鼓鸣冤一事已传遍京师,雁书又听到了截然相反的流言,李将军与父亲同为镇守边塞的将领,再加上这些日子京陵城中一直有人对我暗中监视,难免令我将李将军一事联想到父亲身上,这才一时惶恐,想请中书令大人为雁书指点迷津。”

    康哲之身子微微后仰,视线扫过满头冷汗的康兴,缓慢道:“雁书以为,是京中之人在陷害李诚?而且还试图影响北塞?”

    宋雁书似乎心惊这样的事如此轻易地被中书令宣之于口,受惊般地弹起来,随即又恍悟过来,这是在中书令府上,不必如此小心。

    宋雁书犹豫了片刻,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两年京陵城与北塞几乎断了消息,就像有人在刻意阻断父亲与京陵城的联系一般,此番陛下又突然下旨让雁书回京,似是……”

    宋雁书犹豫了一下,似乎不好说出有违忠义之言,转而道:“非是雁书多心,实在是重重端倪显露,难免让人多想。”

    康哲之道:“这是宋将军的想法?”

    宋雁书摇摇头,“父亲并未对雁书说什么,或许是雁书小人之心……”

    康哲之本在犹豫如何妥善解决今日之事,此时听得宋雁书提及陛下的旨意,心中忽得一动,宋国忠并未说,但不代表心中没有这样的心思。

    “不,”康哲之打断宋雁书,望着她缓慢道,“陛下确对宋将军有了猜忌之心。”

    宋雁书愕然,随即惊慌道:“这……这……”

    康哲之抬手道:“雁书你且冷静。”

    宋雁书焦急地向前走了两步,“大人,父亲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异心呐。”

    康哲之道:“本官知道。”

    他停顿了一会,见宋雁书越发焦急难安,这才慢慢道:“本官已在陛下面前作保,宋将军赤胆忠心,绝不会有谋逆之心。是以陛下并未对宋将军降旨,还欲为国忠之女寻一门良配。”

    宋雁书看向康哲之,感激涕零道:“竟是康伯伯为父亲在御前说话,多谢康伯伯,只是……”

    她的视线转到伏身在屋中央的探子身上,似是不解,“为何还是有探子暗中监视雁书?”

    中书令道:“未必是陛下派的。”

    宋雁书困惑道:“难道朝中还有人对父亲起了心思?”

    康哲之道:“不是不可能。”

    宋雁书愣了片刻,脸上渐渐染了悲色,“宋家世代镇守边塞,忠君爱民,舍生忘死,竟……”

    “竟……”宋雁书情绪激动,她看向中书令,这个看似邻家老伯的政客,深深下拜,“雁书请大人为宋家做主,为父亲做主!”

    康哲之示意康兴上前扶起宋雁书,亦是满目悲意,“雁书切勿如此,有康伯伯在一天,就不会让宋将军蒙冤受辱。”

    “你放心,”康哲之看向探子,“康伯伯一定会全力找出监视的幕后之人,为宋将军主持公道。”

    宋雁书携着侍女离开后,康兴见康哲之陷在座椅里半晌都没有说话,大着胆子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康哲之回神,见了康兴的神色,笑骂道:“你又明白了?”

    康兴笑道:“宋小姐今日上门,便是来投诚了,小的自然为大人贺喜。”

    康哲之笑着摇头道:“投诚谈不上,顶多是有了几分信任,”他的眼神渐渐冷静下来,“不过,只要她有所求,本官便不愁捏不住宋家军!”

    他看向听完整场对话的探子,“来此之前,你与宋雁书说了什么?”

    那探子听得满头冷汗,本以为自己已无活路,此刻突然听见中书令问他,如闻天籁,连忙将发生的事一一说来,连被宋雁书押着走路不慎踩到一颗小石子的事都详尽说明,生怕漏了一点细节,让中书令怀疑他背叛。

    “一句话都没有问?”听完后,中书令沉吟道。

    “是,一句话都没有问。”探子以为中书令是在问他,忙回答道。

    康兴看了他一眼,上前两步道:“宋小姐一句都不问,或是已猜测是陛下派人跟随,这才直直来寻大人。”

    宋小姐若是问了,不说还好,若是招出是陛下派人监视,作为以忠君爱国为家训的宋家后人,她又能做什么?

    因此,她最好的办法,便是让旁人去代替她问,代替她向陛下陈情请冤,以诉不忿。

    她不问,正好说明她已对陛下有了疑心,才在被监视后瞬间想到陛下身上去,是以不敢问,是以直到今日才设计抓下探子。

    正所谓,主疑臣则诛,臣疑主则反。

    这正是他家大人最愿意看到的情况。

    而宋雁书将人送给可直面圣上的中书令,一是向陛下表忠心,二嘛……

    难免没有几分向陛下卖乖的心思。

    虽疑,却还有些愚忠。

    康兴见中书令眉头微皱,似乎也想到这一点了,方才的不解又浮现出来,不由道:“大人为何不顺着宋小姐之言,若是能进一步离间……”

    康哲之摇头道:“糊涂!”

    康兴连忙住了嘴。

    康哲之心情不错,倒也愿意解答几句,因此轻轻斥责一句后便道:“我既知陛下的心思,岂能不劝阻,若本官劝阻而无效,岂不无能?何况宋雁书虽有了疑心,却还是借本官向陛下表忠心,何况宋国忠,若是陛下疑心已定,他宋家效仿先祖,来一出以死表忠,本官岂不是一场空?倒不如借此机会,将张贼的局加一码。”

    他摇了摇头,叹道:“宋家若不是如此愚忠,也不必耗费本官这么多心思了。”

    不过,这样的人一旦招揽下,便不必再担心背叛。

    而且……疑心这东西,一旦产生,便无处不在,等到疑心愈盛,再有人从旁挑拨,那份对皇帝的可笑忠孝,又能存几分呢?

    他倒是很好奇。

    康哲之唇边的胡须微微上扬,看向探子,“你知道该如何说了?”

    探子闻言浑身一颤,叩首道:“属下明白。”

    待探子退下,康哲之看向康兴,问道:“王勇查出来了吗?”

    康兴笑意微敛,小心地看了一眼中书令,答道:“七月二十九未时一刻至酉初一刻,宋小姐在李府附近出没过,有一个百姓见到过宋小姐,七月三十一午时二刻至酉初宋小姐在街上买糕点,向许多百姓问了路,后面的时间王勇暂未回信。”

    中书令沉吟片刻,“暂不用查了。”

    康兴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康哲之一眼。

    康哲之多疑,不论是谁,他都喜欢将所有事情都查清过问,此刻竟不查了。

    见康哲之没有再开口的心思,康兴识趣地领命退下。

    宋雁书从中书府出来,脚步轻快,似乎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星榆犹豫着开口,“小姐,跟踪小姐那人便不管了吗?”

    宋雁书回头道:“不急,过不了几日,中书令大人就会找出幕后之人的。”

    星榆沉默了。

    文绣也忍不住道:“小姐相信中书令大人?”

    宋雁书看向文绣的眼神渐渐变得奇怪,直看得文绣低下头去,才笑道:“为何不信?从我回京陵城以来,只有中书令大人对我关怀备至,父亲一事也是他在御前转圜,难道我还要怀疑什么吗?”

    “可是……”文绣面有不解,似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星榆连忙偷偷拉了她一下。

    文绣顿了顿,将话咽了下去,垂首道:“奴婢失言。”

    宋雁书看清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心中微叹。

    这两人虽不是一家派来的,却似乎已知互相的身份。

    不过,派他们来的,似乎与中书令不是一家。

    她笑道:“我们回家吧。”

    直等到申时末,宋雁书才听到钟承等人回来的声音,片刻后,房门敲响了。

    “小姐?”

    宋雁书看向门口道:“进来吧。”

    钟承等人进内,又转身关好房门,才道:“贺公子已见过于将军了。”

    宋雁书见几人神色都有些奇怪,不由道:“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

    钟承似有些敬佩,微微摇头道:“贺公子带上仲云去南方了。”

    “什么?”宋雁书一时没理解。

    贾虎在一旁嘟哝道:“他听了于将军的话,又见了带去的一支箭头,很激动,大骂了朝廷和中书令,然后就说去南方搜集证据,要将中书令绑起来。”

    什么绑起来,乔州无语补充道:“是绳之以法。”

    “哦哦哦,绳之以法。哎,用绳子不就是绑嘛。我哪里说错了?”

    宋雁书默了片刻。

    李川看贾虎对乔州怒目而视,在一旁补充道:“贾虎在一旁说贺公子只知之乎者也,屁用没有,贺公子才说去南方的。”

    贾虎急眼道:“我说的有问题吗?他在背后骂一骂就能把中书令骂死了?”

    说完,他有些心虚地看向宋雁书,他可没忘记,上次就是因为贺晏明,雁书好久没理他,还要赶他走。

    谁知宋雁书并未听到一般,只问道:“他可说去南方寻什么证据?为何带仲云,而不是于将军?”

    她也想过到南方走一趟,或许会比在京陵城更易找到证据,只是京陵城中盯着她的人太多,不论是她还是她身边的人,一走便十分显眼,旁人又信不过,这才搁浅了。

    如今倒是柳暗花明了。

    钟承道:“听贺公子的意思,似乎欲查押运兵械途中的官署驿站。”

    他取出一封书信,“这是贺公子转交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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