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绯烟是七月初抵达杜阡的,她这一路紧赶慢赶,病情还是更加严重了。

    云疏雨给她泡了一杯驱寒的茶,“大夫不是说,要你吃药针灸吗?”

    一杯姜枣茶搁到她面前,孟绯烟伸出了手,端到嘴边。

    经过九蒸九晒的和田大枣皮色通红,被茶水浸泡的无比饱满,姜片驱寒,苦涩中中和了枣子的甜,入口正好。

    热气氤氲在孟绯烟鼻尖,有些堵塞之感顿时疏通。

    她眉头松了几分,感慨道:“是啊,还要麻烦你为我寻找大夫了。”

    给孟绯烟治病的是杜阡当地的老大夫,说是在他那儿针灸个三日,病便会大好。

    “而且,因为我,还耽搁了大家的行程……”孟绯烟很过意不去。

    云疏雨把手掌放在她肩上,“你本就身体不舒服,赶路的事暂且放放,况且,我们一个个的还未必想走呢。”

    她说着,看向了茶铺内小六等人。

    这近一年的时间,都是他们彼此费心,互相麻烦,帮助合作,才有了如今的茶铺,可以说这是大家共同的心血,有些人留下继续经营,可有的人就得回朝了,自然会舍不得。

    舍不得这里的人,也舍不得在这里的经历。

    孟绯烟点点头,姜红色的茶水从喉咙滑下,进入肺腑,很是好受。

    和杜阡的老大夫约定的时间就要到,孟绯烟放下新添过热水的茶汤,拢紧衣服前去。

    她前脚刚踏出铺子门,后脚孟拉加便携带了一车的罐装果醋上门。

    听见他用杜阡方言道:“我没有来迟吧?”

    一听说她们要走的消息,他连忙从庄子赶来,以为再两日她们一行人便要离去。

    他风尘仆仆的模样让云疏雨失笑,她摇摇头。

    孟拉加伸手指向外头,“你们走以前一定要把我的果醋带上,云老板你不是喜欢苹果醋?不光是苹果的,还有樱桃的!也很好喝!”孟拉加热情说道。

    他的心意云疏雨收下,卢氏顺便告诉他,他的果醋在灵朝也有不少人喜欢,听得孟拉加更是浑身一震,高兴极了。

    云氏在这儿与孟拉加果醋的合作不会断,又说了些生意上的其他事情,云氏才送走他。

    想到几日后离开,云疏雨心头有些离别的不舍,卢氏拍了拍她手臂,“把事情都安排妥当,咱们走不是才更放心?”

    话是如此,云疏雨压下心头的难过,把日后茶铺的经营计划全部落定。

    行囊已经收拾过一番,只待走时全部搬上马车。

    茶铺里大家神智怏怏,都被离别的气氛笼罩。云疏雨转身,进了里间……

    杜阡王宫那边手续干脆,成箱的黄金被搬上了回京的车上。还有所有文书材料,都到了云疏雨手上,等她回京后呈给通明帝即可。

    她说过,要把这万两黄金充入国库的。

    成功的喜悦弥漫她心头,离别的感伤倒也清淡了几分。

    从杜阡找到的老大夫果然医术高明,整整三日,孟绯烟喝药扎针,肉眼可见的,病症全好。

    看见她恢复了以往的气色,众人松了口气。

    但松气的同时,他们也意识到了,是不是马上就要启程了呢?于是心又坠到了谷底。

    孟绯烟病好,云疏雨等人也已准备就绪,车辆早就在茶铺外停了多日。

    她送了书信到裴枳所住下的客栈,将一行人要启程的消息告知他,让他早做准备。

    月明星稀之时,云疏雨望着敞亮的天,明儿应该会是个好天气。

    出入的文书已经拿到,天明时分她带人跑一趟杜阡王宫,将装了黄金的马车接手,大概晌午,用过午饭后,她们便可以启程了。

    要护送一车的黄金回去,云疏雨不免也有些焦虑。

    若是无事发生,那自然好,若是遇上沙盗有意为黄金而来,那或许又是另一番局面了,恐怕孟绯烟的人马也会或多或少的受伤。

    想着这些,云疏雨直到后半夜才睡着,而天一亮,孟绯烟摇醒了她,说是要和她一起去王宫交接黄金。

    她并不放心,凡事必须要亲力亲为。

    云疏雨揉了揉眼睛,想到接下来的要事,不禁没了困意。

    那万两黄金早已经备好,就等着她们来取。云疏雨把杜阡国王盖过章的文书交付给那看守,他们查验过方才允许她们运走。

    几人依次清查数量,而后将一箱箱的黄金搬上了马车。

    回到茶铺的途中,谁也不清楚那辆看似再寻常不过的马车里竟然盛满了黄金。

    金灿灿的色泽是云疏雨一辈子也没见过的,简直能够晃瞎人眼。

    原路返回,将车辆停靠在安全地带,云疏雨向几人拍了拍手,嘱托轮流看守黄金。

    “用过午饭后咱们就启程了,大家可要吃饱。”

    跟着一起运了黄金来的几人沉默着点头,云疏雨知道他们的感觉,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她转身,进了茶铺。孟绯烟跳下马车前车板,紧随其后。

    这顿饭是茶铺一些人一起吃的,所有茶桌拼凑在一起,从里间门前延伸到了大门边,每个人面对面而坐,直着身子,哪怕菜肴丰美,愣是谁都没有动筷。

    他们竟然临行前,都有些吃不下。

    望着整日熟悉的茶铺布局变为了今日送别的模样,他们感慨良多。

    云疏雨自顾自倒了杯酒,说起来,她们这是茶铺,理应喝茶的。

    可是,云疏雨觉得今天喝酒更好。

    饭桌上,她忽然站起身,所有人不由一愣,听见她道:“我敬大家一杯。”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话音一落,云疏雨一口饮下,茶铺里所有人神态一变。

    王维的送别诗名句。

    孟绯烟手下的人个个至少是茂才出身,一句话便可会她的意,眼中神色复杂。

    而卢氏云常这样的普通人,虽然不甚了解,但到底清楚话的大致含义,明白是分别时的好话,不由得心中一涩。

    “好了,大家动筷吧。”云疏雨寥若无事,催促他们用饭。

    她的所有想说的话全都在那酒与诗里了。

    茶铺有大家共同出力,荣誉是他们应得的,她作为茶铺的东家,也全都倚仗他们的上心。这么久以来,大家就像是一家人一样,相处和谐,尽管肯定也会有一些小摩擦。

    但喝过这杯酒以后,情谊还在,日后见面,希望他们都会前途光明,光辉灿烂。

    卢氏也抓了酒樽过来,斟了杯酒,伤心归伤心,可是她平白竟从那话里听出了一些振奋人心的情绪来。

    “来,喝酒!”

    她仰头,再低头时杯中的酒酿已经空了,“马上回去了,大家都别沉浸在分别的情绪里,想想到了京都以后,你们还得来云氏喝茶呢!”

    这话说得对,云常缓缓点头,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国土,都在那儿等着他们。

    孟绯烟手底下的人不由心惊,他们想的多,还不如东家们洒脱,被卢氏如此鼓舞,那离别的悲伤不知被抛到了何处,他们一个个地站了起来,举手投足间是男儿意气——

    “喝!”

    “干杯!”

    “我敬大家!”

    一杯酒下肚,竟有些烧得慌,但是舒坦!

    因为待会儿便要启程,谁也没有多喝,只是那一小杯,而后,便都动筷吃起了菜。

    茶铺并非所有人都要回去,有些人就此留下,不一定会是什么时候回去,说不定是一年两年,说不定是三五个月……

    要走和留下的人情绪不同,但云疏雨知道,他们都是满怀希望的。

    一顿饭终有结束,临行前那些还未说完的话被彼此收回了肚子里。

    千言万语,化作了行动,他们要送她们出城。

    铺子外有马蹄声,云疏雨顺声看向门外停下的马车,裴枳金承已经收拾好了行囊过来与她们汇合。

    金承坐在前车板上,与驾车车夫一起,不用问,车厢里头坐的一定是裴枳。

    忽然,一只手掀开了帘子,云疏雨对上他沉亮的眸子,一时说不上来。

    “走吧。”孟绯烟差人把东西都搬上车,又安排了驾车人员,一切妥当,云疏雨一家上了同一辆马车,与孟绯烟一起。

    这一趟,既有裴枳从京都带来的通明帝的随从,又有孟绯烟手底下的人,几辆马车连成一线,朝着城外方向赶去。

    不由自主地,云疏雨掀起帘子一角,最后看一眼那矗立在街道市巷,于杜阡而言很是造型显目的铺子。

    舍不得的,又何止是她呢?

    车辆向着城外前进,不多时,云疏雨觉察马车停下,她不由奇怪,出声问驾车的小六:“怎么了?”

    车厢内几人面面相觑,都在奇怪车子怎么就停了下来。

    只听小六吃惊的声音从外传来:“孟大人,云姑娘,你们快看!”

    云疏雨连忙撩起正面车帘,在看清外头的一幕时大大震惊,那是所有的杜阡民众自发来送别!

    云疏雨这才回想到,他们都只顾着伤心,全然忘了城中的人比起以往要少了不少!

    可是,她们这趟离开,并没有打算告知民众啊?

    不等多想,马车上的所有人纷纷下车,这才看清不知何时杜阡民众已经将他们的马车包围了起来,手里还有许许多多的物件。

    云疏雨一车人也连忙下来,只见人群中是诸多熟悉的面孔。

    孟拉加微笑上前,“云姑娘,你们要离开,我们大家都想送送你们。”他手上是一条长长的黄色的丝巾,是他和妻子连夜赶工做出来的。

    云疏雨一一看去,其他人哪个不是手里还有东西打算给他们?

    自制果脯、设计打造的金簪子、马鬃笔、美丽的蝴蝶标本册、镂空熏香……

    都是他们别出心裁所准备的礼物。

    只怕东西太多占据车厢空间,所以他们的礼物都是小巧而有意义的。

    云疏雨一下热泪盈眶,只听孟拉加微微鞠躬:“在杜阡,最高的礼仪是拥抱,当身体触碰的那一刻,浪漫就此诞生。”

    “你们,是否愿意给我们大家一个拥抱呢?”

    热风从对面吹来,吹湿了每个人的眼眶,杜阡人质朴的脸上是不减的笑意,在他们一行人来到杜阡时那笑意有多深,现下就还有多深。

    拥抱是最高级的浪漫礼仪。

    云疏雨眼眶含泪,与他们一一拥抱。

    被这场面感染,卢氏也眼眸发红,很受感动,她与云常毫不吝啬地把自己的拥抱送出去,以达成这最高级别的礼仪。

    远处,有一片麦田,青稻谷在风吹麦浪中簌簌作响。

    扎着松松垮垮双马尾辫的莫尔媞伸出手来,给云疏雨一个满满的拥抱。

    “我会常去茶铺看书识字的。”她声音温和在云疏雨耳边似是呢喃。

    早就看出莫尔媞是个好学而认真的姑娘,云疏雨眼睛亮亮,朝她点头。

    风儿像是改了个方向,从莫尔媞对面吹来,她拂了拂鬓发,不由注意到斜前方瘦高颀长的人影,此刻,他正在注视她的背影。

    莫尔媞又一次把云疏雨拥入了怀里,在她耳边悄悄:“多亏了那位公子,我们大家才想到要来送别,是他动员了我们大家。”

    “……”

    她松开手,云疏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是裴枳又是谁?

    “所以,我要祝你得到最好的缘分。”

    莫尔媞眨眨眼,跑向了一边,原地只剩下云疏雨回想琢磨那些话。

    一场告别之后,一行人再度上车,余下那些杜阡民众与窗外的景色融为一体,越来越远……

    从杜阡往京都走,快则七天,慢则十天半个月。七天必然舟车劳顿,所以云疏雨一行人稍稍放慢了脚步,估摸着十天的样子,即可抵京。

    这途中,要经过三大关卡以及十多个关口,古兰大道-山海关-豫州,方可入京。

    路途迢迢,护送黄金艰难,好在,她们并不曾路上遇见盗贼恶匪,顺利地抵达京都,将黄金运送进皇宫。

    云疏雨衣裳都来不及换,便入了宫觐见。

    一段时日不见,各宫门前的花草换了一批,生意盎然,殿内的帷幕珠帘也成了新的款式,宫人们被屏退。

    通明帝看着面前足足有十只铜皮铁箱的黄金,占据满厅,笑得开怀,“朕就知道!”

    他胤连怎么可能看走眼?去杜阡这一趟云氏必然是手到擒来!这不,面前这些金灿灿的黄金便是证据。

    “说吧,有什么奖赏想要?”通明帝也不吝于赏赐一番,落得个大家都开心。

    还不等云疏雨去细想这个问题,通明帝的话如同一道响雷,炸在云疏雨耳边——

    “不如,朕给你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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