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一夜未敢睡下,一直紧张地观察病患的症状,避免出现恶化的情况。与这批海兵卫一同出海的将军也一夜未睡,默默跟在她身边。自从他当了将军后,话越来越少了,与桃花沟通了兵士染病的前后始末后,就一直沉默。

    天刚蒙蒙亮,桃花摇醒弟弟,和他讨论了病症和需要取用的药草,让他赶在皇城大门开启的一刻进去买药。她一直未让常青接触病患,是为了让他通行时不至于将疫病传染出去,她则继续留下来处理病患和疫病的传染源。

    这次疫症与往次不同,以往的病都是来势汹汹,等大夫到现场时有些病人就已经撑不住了。这次的病传染性极强,却在较长时间内没有致命。许多海兵卫在患病后还能坚持工作一段时间。

    这样的疫病其实最可怕,因其传染性强,症状隐蔽,若没有及时隔离开,病情蔓延的后果不堪设想。这次要多亏将军稳住了这一批的海兵卫,让他们第一时间与其他人隔离开。

    桃花转身向跟在后面的高大男子说:“将军,我们需要尽快销毁疫病的源头。先带我去这次出海的船上看看吧。”

    “好。”男子如今一个字都不愿多说,让桃花感受了到几分赌气的意思。

    他为什么与她赌气?桃花没有时间好好思索这个问题,她总是忙着给人看病。疾病无处不在,看病的人总是源源不断,除了做好手头的事,她没有精力思考其他问题。

    但有些问题压在心里,像沉疴旧疾,时不时冒一次头,若不治疗,怕是会越发严重。

    “小岛将军,给我讲讲这次远征的故事吧?沿途有没有遇见什么漂亮姑娘?”桃花顶着男子身上传来的低气压,轻松地打趣道。

    男子听了这话,像被雷电击中一般,立定转身看着身后的女子。“我叫林枫,请桃花大夫不要取笑我了。”

    “人的第一印象总会先入为主,你当年告诉我你叫小岛,在我这便改不过来了。”桃花开始无理取闹,她知道这是拉近关系的最好办法。当然,前提是对方配合。

    “随你吧。”男子转身继续大步向前,速度之快,让女子开始一路小跑才跟得上。她只好边跑边带着气喘声说:“将军,昨天晚上你说,这次主要目的地是济、琉、墨三地,分别去征收铁器、禽类和藤制品,那么现在货物安置在什么地方?”

    “还在船上,没有人手搬运。”男子简洁地回答。

    “带我去看看。”

    “好。”

    两人一前一后匆匆地赶到出海的官船上。此时码头停满了官船和民船,远处还有很多无法靠岸的船舶,星星点点地散落在港口的水面上。

    琉璃国在应对疫病方面积累了十分充足的经验,在海上运输十分发达的国度里,从别处传来疾病是家常便饭。只是每次遇到疫症,轻则十几日无法开市交易,重则造成人牲锐减民生凋敝。

    因此,在防控疫症方面,琉璃国建立了十分严格的制度。凡有船只感染了传染性极强的疫症,靠岸前先通报,留给岸上人员撤离的时间,随后闭市、关闭皇城、宫门非必要不得进出。

    若船只未收到调令便擅自靠岸,船只的最高负责人是重罪,最严重可夷九族,其他船员或海兵卫也可招致终身劳役或杀身之祸。因此,负责传调令的官员罗斛使实际上责任重大,若轻易让染病船只靠岸,疫病传染后果严重;若不让染病船只靠岸,琉璃国内敢出海之人都要抱定必死的决心,像前朝改革以前,肯做海兵卫和船员的大都是老人,甚至还有些亡命之徒。

    当然,桃花了解这么多,也是因为她的夫君几年前就担任罗斛使。

    两人来到船上,打开第一层甲板,这一层是放置粮食淡水的地方,也有人居住的痕迹;再往下,是藤制品、鸡鸭鹅和铁器。

    刚打开第二层甲板,一阵恶臭扑面而来。男子提着煤油灯走在前面,桃花赶紧用头巾捂好耳鼻,并掏出一条备用头巾递给男子。

    “不用,我不会感染。”男子头也不回继续往前。

    船舱里铺满了羽毛和粪便,很多家禽已经死亡了,看样子它们就是疾病的源头。有些笼子是敞开的,家禽的尸体满地都是,要很小心才能不踩到它们。

    “这些家禽是什么时候出现症状或者死亡的?”桃花问道。

    “上船后不久,有些就开始不吃东西,还有些开始掉毛。但在我们下船前,没有出现死亡。”

    “上船之前有探听当地禽类是否有传染病吗?”

    “当然,我们提前一个月、半个月、一个星期和一天分别派人送消息过来,当地没有任何家禽染病的事件。这些禽类上船前也都没有任何问题。”男子想了想,补充道。“因为之前出现过家禽传染的疫病,我们的防范十分严格。”

    “这笼子为什么是打开的?”

    “应该是因为没有人喂食,它们饿了,啄开笼子出来觅食。”

    “哎呦!”桃花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只禽类,忙用手扶住一旁的货物,心中升起了怜悯,它们毕竟也是生命啊,如今要经历这么痛苦的死法。

    “哼…”男子看着桃花于心不忍的表情,冷哼了一声。

    “怎么?”桃花心中升起无名火。

    “它们本来就是人的食物,是要被吃掉的,不知道你在同情些什么。”男子冷冷地说。

    “医者本就悲悯世间生命,若无仁心,何来治病救人的动力。”

    “弱肉强食是这世间法则,治病只是一份活计罢了,别总为你无用的同情心找借口。”

    两人许久没有像现在一样说这么多无关疫病的话了。

    “若你真相信你刚才说的话,当年为何喂我喝血;救下我以后,为何不用我的身份换一份荣华富贵?”

    两人似乎都忘记了身处臭气熏天的船舱,竟开始你来我往地大声对话。他们似乎总是在疾病和死亡环绕的环境下对话,像林枫这样的人,只有在这种极端环境之中才肯向桃花倾吐一点心声。在他的世界里,任何带有情绪的对话都是在向对方示弱,只有面无表情心无波澜才能让人相信他是强大的。

    “若我知道有一天你会放弃我,选择陆子染,也许我不会救你。”男子沉默了许久后说道。

    “懦夫。”桃花用全身力气吼出一句。

    男子顿时睁圆了眼睛,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随即他松开拳头转身道:“我不打女人。”

    桃花了解男子,就像她了解自己一样。她明白男子刚刚的反应,不过是为了掩饰没有被选择的落寞。原来他还在气她三年前没有选择他。

    她是个容易伤感和怀旧的人,过去的人和事总在她的梦里,过去的遗憾也会不断在她脑海中回荡。眼前的男子算是她未能想通的一桩遗憾。他们有着太深的羁绊,命运让他们有着惊心动魄的相遇和一点一滴刻入骨髓的了解,可每次他们决定向对方踏出一步,都反而会离对方更远。直到她真正心有所属,才一点点了解那些羁绊与爱情的区别。

    “这些铁器上面有血迹。”男子掀开货物上面的帆布,大概也希望能转移话题,“我们在搬运铁器时太着急了,没有仔细检查。”

    “琉璃国大半铁器来自济岛,怎会单单这次出问题?”桃花经人提醒,也注意到了铁器上斑驳的红褐色血点,靠近闻有腥臭味。那血迹分布均匀,必定是人为刷上去的。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铁器生锈。

    “济岛这几年已有几次拒绝进贡铁器,还派使者来琉璃国哭诉矿脉挖断,岛内铁器制造缺乏原料,百姓食不果腹。”

    “听说琉璃岛也派人暗中打探,回来的消息说济岛使者所说属实。”桃花若有所思道。

    男子看了一眼桃花,她作为一介布民,知道得还不少。

    “这场疫病的源头应是铁器。”男子心中已经有了判断。因琉璃国实在缺铁,之前他收到命令此次务必征收到足量铁器,因此在去之前多次向济岛各级官府施压。看来这便是济岛给琉璃国的回应了。

    “我们走吧,呆久了容易传染。”男子转身看向桃花。

    “你与病患一起这么久没有患病,证明你很可能是免疫的。”桃花心想,据她家乡的古籍记载,你的体内有抗体,当抗体足够对抗病毒时,就不会患病。但她没有说出来,她已经习惯不多说无法解释的事情了。

    “走吧,我要写奏折,向圣上禀明情况。”男子边说话边迈开脚步,心想,看来又要起战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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