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楼自小就觉得母亲不疼他,人人都说父母疼幺儿,可他却明白,母亲从来都是更看重哥哥的。

    虽然平时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母亲都紧着他,但母亲真正倚重的是做世子的哥哥,她总是对自己耳提面命,句句说要兄弟齐心,实际上就是要求他事事处处以哥哥为先,连娶妻也不能例外。

    他们从来没问一句他愿不愿意,愿意过怎样的生活,想娶怎样的妻子,他们甚至根本不在乎。

    幻想被季繁戳破,郭楼索性摊牌了,他点点头:“我的确不想娶你做妻子,繁表妹看来的确是大好了。”

    这话方才见面他已经说过一回,这回却不再是敷衍她的话。

    “母命难违,所以烦请繁表妹自己将帕子交予我,日后我也会善待表妹不与表妹为难,如若不肯,那便恕为兄冒犯了。”

    说罢郭楼就要上手不敬。

    阿簪小脸绷得紧紧的,再也不是傻乎乎盯着季繁,而是站在她面前张开双臂,喝斥郭楼:“表公子你莫要胡来!”

    大约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景,她声音都打着颤。

    “楼表兄此言差矣,没有什么母命难违,若是表兄不肯,自有九章侯为楼表兄做主。”

    “要破此局不过一个能字,楼表兄与榭表兄一母同胞,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唯一的不同便是没有世子之位。可如今九章侯五世而终,世子将来只能承伯爵,交还平阳郡管辖权,做一闲散贵族,没有实权,贵族没落也是早晚的事情。可这不正是楼表兄的机会吗?若是楼表兄能依仗妻族帮衬有机会建功立业,自立门户,便能像季家两房一样,花开并蒂,各表一支。”

    季繁循循善诱:“季家已经是楼表兄与世子表兄的母族,并不是楼表兄最好的妻族人选,云滇的苏氏女,清河的崔氏女,庐州的范氏女,一家有兵权,一家有郡望,一家有盐税,端看表兄如何取舍了,阿繁言尽于此。”

    季繁提的这三家,的确是郭楼妻子人选的上上策,他虽是次子,却是嫡出,求取一个旁枝还是有可能的,最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出仕的身份。

    大晁一向是推举制优先于科举制,能得老牌世家的推举他前途明朗。

    这样一来,季家就不是他最好的选择。

    可明白是一回事儿,放下面子又是另一回事。

    季繁索性大方给了对方一个台阶:“阿繁今日没见过楼表兄,我的丫鬟回去帮我取汤婆子的路上偶遇了楼表兄的小厮,顺便帮小厮指了路,表兄要谢便谢谢我阿爷吧。”

    这就是要为郭楼引荐季笺的意思,如此既不失礼数,又全了情谊,郭楼还不得不承季繁的情。

    郭楼看着眼前的女郎,似乎瘦弱的身躯逐渐生出血肉,变得神采奕奕,他忍不住道:“你真的是季繁吗?”

    季繁莞尔一笑,像前世一般露出几分玩世不恭,反问:“你猜?”

    话音刚落,阿玉便带了两个粗使婆子气喘吁吁地赶过来,见两人还站在廊下说话,并无逾矩之处,她一颗心揣回肚子里,上前两步给季繁和郭楼行了礼:“表公子,刚刚遇到您的小厮误闯了内院,奴婢已经引他在前面的忘忧亭等候,您随陈嬷嬷前往即可。”

    季繁看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看来这个阿玉,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循规蹈矩啊。

    本是晚宴,表兄妹在抄手回廊里讲了半天话,季繁听着席上阵阵丝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

    这小身板还是不行啊。

    她昏昏欲睡,几乎是整个人靠在阿玉身上,哪里还有刚才唬郭楼的气势,娇娇软软道:“阿郁,你背孤回去吧。”

    一时间竟是分不清是前世还是此生了。

    她头痛欲裂,感觉意识已经飘出身体很远,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直到很远以后,她似乎又落回从前的纪繁的身体里。

    她的随侍官阿郁,好像正在朝她招手。

    可是阿郁不是死在上京了吗?

    她惦记着像姊姊般照顾她起居的阿郁,竟趴在阿玉的背上呜呜哭起来。

    等到有泪水在阿玉的衣衫上氤氲开,她已经哭湿了一大片。

    阿玉骇了一跳,连声音都比平日里低了几度,温声道:“女郎别怕,这两个嬷嬷是我干娘和她的姊妹,今日的事不毁传出去的,等君侯和六老爷知道了肯定会教训那个郭楼。”

    她轻抚着季繁的背,像照顾年幼的小孩似的,一下又一下。

    季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神游太虚,又或许这是她临死前的幻想。

    阿郁没死,阿娘也没死,她从上京顺利回了平昭王府,如果一切是这样该多好啊。

    渐渐地,她又做起从前的梦,她还是平昭王府的继承人,扈先生依旧为她的功课头疼,她练功起晚了,娘亲自提着枪来教训她,还有她跪在她娘的寝室前听教训,阿郁悄悄养的哈巴狗舔了她一腿的口水,乳娘鲜氏给她做了槐花蜜口味的浆酪,花开花谢,日复一日。

    等她醒来已经是三日后,黄鹂依旧挂在屋外的飞檐下叽叽喳喳,帳中浓郁的沉香让她意识到她还是季繁,她梦中的大陈就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一切都回不去了。

    阿簪高兴地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季繁说什么也不撒手,哭唧唧道:“女郎女郎,你终于醒了,都怪阿簪没有照顾好您。”

    从前季繁痴痴呆呆的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季繁不过拥有了灵魂几日,她便怕这个人死去。

    说到底还是因为有了交集,从前的季繁就像一个空壳的娃娃,活着却与一个草扎的玩具没什么区别,甚至不如一条会摇尾巴的狗让人上心。如今的季繁,虽然只有短短几日,但她会说话会笑,是个活生生的人了。

    所以,她真的要成为季繁了吗?

    季繁看着自己秸秆般脆弱的四肢,想到当时被郭楼威胁的无能为力,她想,至少要练武。

    既然她注定以季繁的身份活下去,那得按她的活法来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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