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一天,段云征刚伏在案上,准备小憩一下。突然之间,他眯起眼睛,头快速地仰了一下,然后身子猛地向前倾,一声巨大的“阿嚏”喷涌而出,浓重的睡意顿时消散了一半。

    段云征揉了揉疲惫的双眼,没好气地咒骂了一声:“哪个王八蛋在背后说我坏话。”说完,继续趴在桌子上。

    说起段云征,也是个命途多舛的人。早年间婚姻不幸,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娶了一位自己并不喜欢的姑娘。为了摆脱命运的束缚,他刻苦用功,希望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后,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

    功夫不负有心人。结婚当年,段云征进京考试,如愿以偿地考取了进士。本以为从此可以飞黄腾达,青云直上,没想到一件意外发生的事情,将他所有的梦想一下子摔的粉碎。加之他为人不够圆滑,不懂得为官的门道,官运一直没有什么起色。他和对发妻之间也是矛盾不断,时常因为一些小事闹得不可开交。

    段云征的生活就像一团乱麻一样,一点点蚕食着他的精力。渐渐地,他不再奢望自己的命运会出现转机,只想一心做好自己的小县官,为一方百姓谋福祉。即便如此,他的上司却处处刁难他,将功劳据为己有,过错统统甩给他。

    段云征在无人时,常常大声喊道:命运为何待我如此不公?每次喊完,心中总能想起孙致远来,对他的仇恨便增加一分。

    孙家有个十分出色的管家,此人唤作刘之章。几年前,刘之章在家乡遭人诬陷,不得已背井离乡,流落至此。初到平安城时,他衣衫褴褛,穷困潦倒,就像一个叫花子一样,躲在城墙根下瑟瑟发抖。和乞丐不同的是,他从来不向路过的行人乞讨,只是语气平缓的询问他们需不要雇工。

    一次,孙致远从城外回来,刚入城没多远,他看见一个破衣烂衫、骨瘦如柴的人,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在晒太阳,心中有些好奇。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想要一探究竟。

    走到跟前,孙致远也不见这人有所反应,还是自顾自的翘着腿,眯着眼睛在晒太阳。好像完全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存在。孙致远心中

    暗赞道:此人境遇如此窘迫,竟活的这般潇洒,有意思,实在是有意思。他从怀中掏出一些碎银子,随手扔在了这个人的身边。

    刘之章看见身边的洒落的碎银子,并没有起身去捡,看了一眼孙致远后,平静地说道:“这位爷,如果你真心想帮我,就给我一份长工的活计吧。”

    孙致远闻言,愣了一下。他看了看眼前这个破衣烂衫的人,又看了看地上的银两。情况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本以为这个人看见这么多钱,会发了疯似的去捡,然后对着自己一番歌功颂德。却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不为所动。他有些疑惑地问:“这些银子,做三年长工也未必赚的到,你竟不心动?”

    刘之章头也没抬,仍旧眯着眼睛,淡淡的说:“再多的银子也有花完的一天。在我看来,靠自己的能力讨生活,才是长久之计。”

    孙致远吃了一惊。他觉得这个人不简单,如此落魄的情况下,还能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他心里开始有些喜欢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了。于是,他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刘之章正色道:“刘之章。”

    孙致远笑着说:“刘之章,你把地上的银子捡起来,跟我走吧。”

    从此,刘之章成了孙家的一名伙计。

    望着窗外的明月,段云征又回忆起自己发妻。往事好似昨日发生的一般,一幕幕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对于发妻,段云征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感,两人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对一些问题的看法上,也存在较大的分歧。可是每每看到她为家里忙前忙后,照顾年迈的父母,和自己的衣食起居时,段云征又十分愧疚,觉得自己不应该对她如此冷漠。

    二人成婚三年后,段王氏终于有了身孕。对于段家,这无疑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段云征自己也非常高兴,一来是初为人父的喜悦;二来,他想趁这个机会,缓和一下与内人的关系。

    自从得知内人有喜后,段云征一改往日的冷淡,开始关心起她的日常生活来。之前,段云征都是早早起床去衙门,月上柳梢头后,才缓缓归家睡觉歇息。现在,他清晨醒来,先问问发妻昨夜睡得是否安稳,伺候完内人洗漱吃饭后,才动身去公干,下午日落西山前必然到家,亲自下厨为内人熬粥煲汤。

    刚开始,段王氏有些不太习惯夫君的变化。她时常对着夫君抱怨:“一个大老爷们家,整天围着女人和灶台转悠,传出去像什么话呀!”嘴上虽然不依不饶,可她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话说回来,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被人捧在手心里呢,谁逼不得已,愿意去抛头露面,做些争强好胜的事呢?

    段王氏每每抱怨完,嘴角总会残留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殊不知,这一切都被夫君看在眼里。每逢此时,段云征对发妻会有种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感觉,原来泼辣暴躁的外衣下,是一颗渴望体贴与关爱的柔软的心。

    事实证明,孙致远将刘之章带回家,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刘之章为人勤奋、聪明能干。干起活来,而且他说话口齿清晰、条理清楚。多年来,为孙家忙前忙后,渐渐地,他成为了孙致远的左膀右臂。

    两年前,孙致远见刘之章老大不小了,却没有成家。于是他便做保山,给刘之章说了一门亲事。女方姓王,是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

    结婚之后,刘之章比以往更加卖力,将孙家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孙致远对他也更加信任了。

    可巧的是,刘之章的内人今年也生了孩子,这可把他高兴坏了,兴冲冲地找到孙致远,想把这个喜讯告诉他。

    刘之章见到孙致远,当即跪下磕头,三下响亮的声音过后,他欢喜地喊道:“老爷,我给您报喜来了,我内人生了,是个丫头。”

    孙致远步入中年以后,渐渐变得开始喜欢小孩子了,尤其是刚出生的婴儿,他觉得粉粉嫩嫩的煞是喜人。一听刘之章有女儿了,他心里十分高兴,起身扶起刘之章,笑呵呵地说:“今年可真是喜事连连啊,家家户户都添丁纳福。”

    刘之章初为人父,兴奋劲非常足,又看到老爷满心欢喜,于是美滋滋地回道:“可不是嘛,除了老爷和我,我大舅哥家今年也添了个小子,一家人高兴的和什么似的。”话一出口,他才知道自己多嘴了。

    孙致远有些惊讶地问:“哦,是吗?”

    刘之章赶忙回道:“是的,老爷,他家小子比我家丫头早十天出生。”

    孙致远笑了笑说:“好好,这可是大喜事啊,义仁这小子也不告我一声,要不是你,我今天还不知道呢。”

    刘之章本来也不知道这事,是他内人回娘家时,正好赶上了。他知道大舅哥看不起自己,也不怎么喜欢和孙老爷来往。于是,他脑筋一转,说道:“大舅哥估计是高兴过头了,过两天孩子百日宴,定会通知老爷的。”

    孙致远知道刘之章在打圆场,笑了笑说:“随他去吧。”

    刘之章心里好像还有什么事,可是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说:“此次前来,除了和老爷报喜外,还有一事相求,望老爷准许。”

    孙致远正色道:“但说无妨。”

    刘之章显得有些为难,支支吾吾地的说:“我想请老爷给小女赐名。”

    孙致远看了看面露难色的刘之章,笑着说道:“之章,你自己满腹经纶,为何要赐名啊。”

    刘之章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老爷于我有恩,您赐名对我和孩子来说,都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思考片刻后,孙致远缓缓说道:“就叫念晴吧”

    刘之章在口中默默地念了好几遍,觉得甚好。他欢喜地说:“谢谢老爷,我现在就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拙荆。”

    孙致远点点头:“我就不留你了,去忙吧。”

    时光总是在不经意间,从人们的身边悄然溜走。自从段王氏怀孕以来,段云征和发妻度过了成婚后,最美好的一段时光。这段时间里,二人虽谈不上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但也是相互扶持,互相理解,小日子过得平淡且美好。

    转眼间,肚子里的小生命有些迫不及待要看看外面的世界了——段王氏要临盆了。就在段云征以为自己的生活从此有了起色后,命运又无情地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段王氏生产当天,由于事先准备充分,刚开始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看着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在不停地忙活着,段云征既兴奋又慌张。第一次迎接新生命的到来,让他多少有些无所适从。

    在焦急的等待中,一分一秒都显得如此漫长。

    看着地上原本长长的影子变得越来越短,段云征有些慌了。虽然之前,他听说过妇女生产可能会很耗时间。可是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就不那么容易淡定了。他在院子里来回走动,时不时地向屋内喊道:“孩子出没出来?”

    面对夫君的催促,段王氏只能以凄厉的喊叫声作为回应。第一次生孩子,让她深刻地明白了老人口中的“过鬼门关”,究竟是多么惨痛的经历。□□不断撕裂带来的剧痛,让她一度晕厥过去。还好接生婆的经验丰富,才不至于让她一直处于昏睡状态。

    时间越拖越久,王产婆的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看着床褥上越来越多的血水,她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停下手头的活后,她赶忙跑出来,在段云征的旁边耳语道:“老爷,夫人大出血,情况有些危急,保大人还是保小孩?”

    段云征闻言,立马怒目圆睁:“保大人,当然是保大人。”

    王产婆听完,一溜小跑回到了屋内。

    房中的段王氏,迷迷糊糊中听明白了怎么回事,气息微弱地对产婆说:“王婆婆,别听老爷的,我知道自己不行了,一定要保住孩子。”

    王产婆眼含热泪,有些哽咽地说:“夫人放心,你和孩子都会平安无事的。”看着婴儿半露的头,听着产妇微弱的气息,王婆婆知道是做最后一搏的时候了。她一边顺着肚子往下推,一边让夫人用力。

    段王氏双手紧紧握住床单,指甲折断了好几根,她微微探起身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让孩子快点出来。一秒、两秒、三秒……时间在一点点流逝。渐渐地,段王氏有些撑不住了。她弱弱地问:“孩子出来了没?”

    “夫人,再用点力,孩子的头出来了。”王婆婆高兴的喊道。

    段王氏听到孩子的头出来了,身上的力气一下子恢复了好多。她知道自己不行了,可是无论如何要让孩子好好活下去。她“啊”的一声大叫,用上了自己最后的所有气力。

    喊完之后,段王氏觉得自己身子轻了好多。她刚要开口说话,紧接着眼前一黑,紧抓着床单的手,也慢慢松开了。她重重地向后仰去,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哇、哇、哇……”随着一阵幽怨的啼哭,孩子终于平安来到了人间。这个小家伙可能意识到了什么,一直哭个不停。

    段云征听到孩子的哭声后,赶忙跑进屋内。看到王婆婆泪人儿一样,边哄孩子,边抹眼泪,他有些疑惑,轻轻地唤了几声发妻的乳名后,发现没有回应。这时,他发现床上大片的血迹,和一动不动的发妻,心里有些明白了。他呆呆地怔在原地,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想到此刻,段云征身子猛的抖了一下,将他从回忆中拽了回来。段云征深深地叹了口气,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继续伏案批阅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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