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雪,车行驶的较为缓慢,半个小时后方才抵达教堂的大门。麦麦无聊的蹬着小腿,看着窗外的雪景。我刚落车,就看到一位小仆急急忙忙的往里面赶。

    我心想到今日大婚,徐帛淮和何砚安也一定会来。于是出声将他唤住,询问道:“贵客可都莅临了?”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夫人!今日莫名其妙的一场大雪,封住了山道,现下谁也上不来了!”

    “全都上不来了?”

    那小仆跺了跺脚,又道:“是啊,大雪封路了,谁有那个命能上来呀!夫人,我现在急着去禀报给少主啊,您别拦着我了。”

    那小仆先一步进去,季岘山后脚就走出来了。他今日也打扮的颇为英俊,穿了一套修身的黑领礼服,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梳在后面,精致的五官此时有些沮丧,看到我,好看的双目闪了闪。他褪下外套,一把盖在我身上。

    “宴棠,你可听见了?大雪封山,你家人今日怕是不能上来了。”

    “无妨。”我挽住他的手臂,调皮的眨眨眼:“不仅仅是徐家人,季家人也无法观礼,我们的情感此时是一样的。况且,他们上不来,我省得念那长长一串的宾客名单了。”

    他宠溺的望着我,用指节蹭了一下我的鼻尖:“好,都依你的。”

    半个小时后,典礼开始。场中稀稀疏疏的坐着一批人——夏利斯特庄园主和他的夫人、在庄园内有过点头之交的贵客,剩下的,便是季家从海城调过来的佣人。

    钟声回荡,长长的光投射下来,形成光影交错的丁达尔效应,金碧辉煌的庭廊,宾客们无一不被眼前的奢华和恢弘冲击着。

    希腊神话中的天使图腾穹顶,走道上綴满了金煌煌的玫瑰。即使多年以后,宾客们仍然会回想起这一天——季家少主此生一次的婚礼。

    因为徐家人没有到来,所以是我自己一人捧着花,缓缓步入会场。麦麦跟在我的斜后面,不断的撒着花。

    走道尽头处,神父手持圣经立于中间,季岘山则站在他的身旁。光流转于他的身上,给他周身都镀上一层光辉。

    我踩着小童抛掷的鲜花,一步一步地朝着他所在的位置走去。待到面前站定,他牵起我的手,仪式开始。

    “新郎,你愿意谨遵结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或健康、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都愿意爱她、安慰她、尊敬她、保护她?并愿意在你们一生之中对她永远忠心不变?”

    他目光炯炯,看着我,坚定道:“我愿意。”

    “新娘,你愿意嫁给新郎作为你的丈夫,与他在神圣的婚约中共同生活?无论是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有、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你都愿意爱他、安慰他、尊敬他、保护他?并愿意在你们一生之中对他永远忠心不变?”

    宾客们的眼神纷纷落在我的身上,在等我的一个回答。我来之前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这场婚礼应该如同演戏一般轻松,只需要回答一个“我愿意”就能将季家半壁江山收入囊中。

    “我…”我的嘴巴此时如糊了层蜜糖,迟迟开不了口。

    “宴棠。”季岘山的笑凝在了脸上。

    手心里微微沁出了汗,我闭着眼,开口道:

    “我愿…”

    “嘭—”

    教堂的门蓦的被推开,一阵凌洌的寒风钻进来。

    我有所预感的回头一瞥,一个满身风雪的男人矗立在门口。冰雪正顺着他的墨发嘀嘀嗒嗒的融化,点点落在洁白的地毯上。他立体深邃的脸上狼狈的划过几道血痕,却依旧不掩风采。

    一眼万年。

    他一步一步、铿锵有力的朝我走过来。是那天病房里的男人,他醒了。我鼻尖蓦的一酸,心脏被悲悲戚戚不知何物的情绪填满,酸酸涨涨的,十分不好受。

    “徐哭哭。”他唤了我一声。

    “你怎么醒了?”话一出口,我才发现声音已经溃不成军。脸上有片片水泽滑过,指尖一触,竟淌了满脸的泪。为何我有这么大的反应?不过是何砚安的一个病人睡醒了而已。

    “我怕再晚些,我的小五就要嫁给旁人了。”

    他走上前,用指尖温柔的揩去我脸上的泪珠。我的身体并不排斥,反而向前的靠近,像是一个被丢弃了多时的小孩,此时终于等到了前来寻她的大人。

    “程叔叔!”麦麦兴奋的大喊,扑上前抱住他的大腿。

    男人摸了摸麦麦的头顶,笑道:“麦麦居然长高了那么多,看来之前跟我约定成为小大人的承诺实现了。”

    “哈哈…哈哈哈哈”伴随着几下拍掌,季岘山笑着走到我的身旁,长臂一挥,揽住我的仟腰。

    他朗声道:“程墨竹先生,别来无恙。此番前来,不曾远迎,望多多海涵。克里顿,好生招待程先生!”

    言毕,那肌肉小伙持枪走上前,比了一个“这边请”的手势。

    程墨竹蹲下身,跟麦麦说了些话,小女孩点点头,登登登的就跑出去了。

    季岘山看到离开的麦麦,面上依旧平静,他拉过随从吩咐了几句,随从跟着麦麦离开的方向走了。

    “季岘山,大人的事情,不必牵着孩子。”程墨竹冷声道。

    季岘山嘁笑一声:“我还没有那么不择手段,拿小孩子做把柄。”

    两人对峙着,气氛剑拔弩张。

    “季岘山,我是来带她走的。”程墨竹声音冷冷的传来,眉眼间的山水似染上风雪:“白五明明失忆了,你却执意娶她,你叫她记忆恢复如何自处?”

    季岘山明明脸上挂着笑容,我却看见他眼中的痛苦和疯狂。

    “我这里从来没有什么白五。只有和季氏有一纸婚约的白宴棠,今日我们两家在此永结秦晋之好,并无任何不妥。”

    “你明知她心底的是谁。”

    “哈哈哈哈…”季岘山这次笑的更大声了,我甚至能看到他眼角隐隐笑出的泪花。

    “我不管她心里是谁,只要最后站在她身边的是我就好。”

    “程墨竹,你今天不该来这的。克里顿,给我拿下!”

    “嘭—”

    又是一声巨响,教堂的门被砸开了,更猛烈的寒风灌进来。不得不说,这门可真是结实,两次被砸都屹立不倒。

    “季岘山!你大爷的!跟我姐结婚居然不叫我!”徐帛淮闯进来,两只手分别拎着冲锋枪,背上背着一把武士刀。

    我微微有些诧然的看向季岘山,没想到季岘山根本没想要他们上来,就算没有今日的大雪,也会有其他的借口。

    季岘山并未看我,他的视线紧紧的跟随着徐帛淮的动作,发出一声暴喝:“这是季家的场子,你敢——”

    话音未落,徐帛淮举起手,朝教堂顶端开了一枪。

    随着几声巨大的枪响,顶上奢华的吊灯随之坠落,砸在地上,迸发出片片五光十色碎蝶。宾客们惊的四下逃窜,乱作一团。

    程墨竹牵起走神的我就往门口跑去。此时,季岘山的保镖们掏出了枪,但是人群混乱,他们无从下手。

    季岘山愤怒的一把夺过枪来,瞄准程墨竹的胸口。彼时我和他将将跑到教堂门口,手里还攥着那束意义非凡的铃兰。

    我想到这花里有着季岘山送我的珍贵祝福,又逃了人家的婚,便觉得万万对不起他。

    一转身,就瞥见那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们。我一惯晓得他疯狂的性子,是真的会开枪的。便拿花铆足了劲朝他脸上砸去。

    “嘭!”

    一声枪响,硝烟过后,子弹射中铃兰,洁白的花瓣洋洋洒洒地飘下来,落在他的肩头,我的裙上。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仍觉得稀奇,我那般惜命的性子,竟然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舍身为他挡枪。

    可能,我是真的不想他在闭上那双眼睛,可是我,真的好痛好痛啊。

    “新娘中枪了!”在混乱中,有人大喊。

    我冷汗频出,无力的跌坐在地上。程墨竹将我搂在怀里,扭头冲外面大喊:“何砚安!小五受伤了!”

    余光间,瞥见个穿深红色登山服的男人旋风般的卷进来了。我疼的龇牙咧嘴,却一直没陷入昏迷,这叫我十分痛苦,恨不得寻根柱子一头撞死过去。

    何砚安在医疗箱里翻翻找找,蓦地翻出一支镇定剂,给我注射进去。药效在生效,眼皮渐渐昏沉。

    恍然间,一股淡淡的焚香气息传来,我就知道是那开枪打我的便宜夫婿来了。

    “白宴棠!你怎么不躲开?之前不是很会躲我的么!?”他攥着我的手,目眦欲裂。

    “对不起,岘山。终究是我欠你一段情谊。”我轻轻扯动唇角,声音宛若蚊呐。

    季岘山半跪着,想要握住我的手,却被盛怒的程墨竹一把甩开。

    “对不起……我放过你了。”

    “睡一觉就好了,哭哭,我护着你…”程墨竹吻着我的额角,泪水滑落在发间。

    眼皮几经沉浮,终于控制不住阖上了。我像是被困在密不透风的容器里,有人不断的往里面注入水银。水银渐渐没顶,凐没了头顶上方最后一丝空气。

    走马观花间,记忆的浪潮奔涌而来。

    我,全都想起来了。

    何砚安说的对,这诚然是一段有些悲伤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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