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定在下周,时间极其紧迫,季岘山从海城调来大批人手,夏利斯特庄园一时间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婚礼地点定在了庄园内一座古老奢华的教堂里。

    这些日子,我也被困在房内,一遍遍的练习婚礼流程、尊贵来宾的名字、宣誓礼上要说的话。

    教导我的是在季家服侍了多年的老管家。当她第一次在庄园内见到我时,满头银发优雅知性,一双苍老的手摩挲着我的脸颊,连道几声好、好、真好。

    季岘山把她放在我身边,想必也是极其信任她的。筹备婚礼的这些日子,他明里在我这边放置了两个保镖,暗里不知安插了多少眼线。

    那老管家偶尔会跟我说会话,聊聊我们在夏利斯特庄园里发生的故事,但更多时候,她喜欢自己一人坐在窗边,遥望着庄园内格格不入的那棵梨花树。

    她同我说,这棵梨花树是季岘山从季家不远千里运过来的。待婚礼结束之后,春季来临,便可目睹梨花飘雪的盛景。她还问我,婚礼捧花可想好了选什么。

    我摇摇头,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麦麦也被季岘山一起带过来了。她的房间在我隔壁。小姑娘贪玩儿,刚来夏利斯特庄园的时候特别兴奋,拉着我满庄园的乱跑。

    季岘山路过,看到跟在她后面裹着外套慢吞吞走路的我,每次都免不了说麦麦一顿。

    “你这小孩儿,过来的时候跟我怎么保证的?”

    “你糖姐姐身体还没康复,你想玩儿不能叫管家一起吗?”

    “唉你这小孩儿,别上我的树!”

    正值秋冬,梨花树上的花已经全部衰败,还剩几片颤巍巍的树叶挂在树干上。

    随着麦麦的动作,季岘山的心肝也随着那几片叶子抖了又抖。

    麦麦坐在树干上,回头露出狡黠一笑:“你拿梯子来,我就下来。”

    等季岘山气急败坏的叫人搬梯子来之后,麦麦已经远远的跑开,绿绿的草地上点缀着她小小的人影。

    季岘山冷笑一声,我知道他已经气的半死了。

    我问麦麦:“你干嘛老爬季岘山的树?”

    麦麦坐在秋千上,嘴里叼着一根老管家给她的棒棒糖,“他心怀不轨,我看他不爽。”

    “可是他对你挺好的呀。”

    平心而论,在夏利斯特的这些天,给麦麦请的家教老师就有三个,还有一个保姆,单独照看她的饮食起居。

    秋冬的衣服每个款式一个衣柜,各种形状的玩偶和芭比娃娃堆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麦麦发呆的盯着鞋面,她的棕色小皮鞋在爬树的时候刮出不少印子。

    “那殷勤是献给你看的,又不是真心给我的。麦麦苦日子过惯了,这些东西也不是非要不可。”

    说白了,季岘山这一通操作,好像一滴水汇入大海,在麦麦短短几年的人生中,并未掀起一丝波澜。

    “哪天他要是看我不顺眼了,随时都可以收回。所以我并不用感恩他给我这些,因为那些东西不真正属于我。”

    我托腮感慨,没想到麦麦八九岁的年纪,居然能悟出这么多。

    “那你觉得怎样才是对你好?”我又问她。

    她听到这个仿佛来劲了:“程叔叔那年……”

    麦麦说了一半又停了,季岘山站在离我们不远处,正微笑着看这边。

    “算了,答应了季岘山的……”她嘟囔着。

    我没听清,叫她重复一遍。

    “说了你也想不起来!”她大声喊道,然后跑开了。

    我坐在秋千上,看着跑远的麦麦,和不远处站在绿荫下的季岘山对视,却默契的谁也没有说话。

    这夜,夜色深沉,万籁俱寂,青草味芳香扑鼻,月光星影照亮了绿影绰绰的房间,仆人四散而去,我双手环膝,怔怔的看着窗外的夜景。

    片片冷风呼啸而至,我想,今年的第一场大雪不日便要来临了。

    明明身体万分劳累,却寻不到一丝困意。明日就是我与季岘山的婚礼,明明是人生之喜日,我的内心却淡如止水,掀不起一丝波澜。我用手指沾上一点露水,在白色的窗台上写字。

    “程…墨竹”

    虽然没见过名字,但内心有种直觉本该这么写。我的心口又倏的疼起来。

    季岘山轻轻扣了扣房门,探头进来,门口露出他穿着墨绿色西装的半边宽肩。

    “天气渐寒,怎还独自吹风?身体不适了么?”他的眼里蕴着浓浓的担忧,外套边走边脱,将他还带着暖意西装覆在我单薄的身子上。

    我眼疾手快的一把抹掉窗台上的露水,详装无事发生。

    “唔,不碍事。大概是夜深露重,受了些凉。”

    他先是长臂一挥关了窗,再仔细的将我裹的严严实实的,才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束花儿来。

    “这是明日为你准备的捧花,亚斯顿最好的铃兰。”他微笑着看着我,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亮。

    铃兰的花期在五月,可眼下的这一束铃兰,却不受季节影响,洁白盛如兰,微风拂过,串串如铃铛般晃动起来。

    我晓得它的花语:幸福归来。

    季岘山将下巴轻轻搁置于我头顶,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嗯。祝我们,幸福归来。

    “这祝福,着实贵重了些。”娇嫩无比的花儿,我此时拿着有些烫手。

    “你值得。”他一字一顿道。

    “快些休息吧。”他在我额头印下一吻,将我打横抱起,搁在浅绿色的大床上,掩好了被角。做好了一切,他走到门口,准备离去。

    “季岘山。”我轻声唤他。

    “怎么了?宴棠?”他回头,弯起了嘴角。这些日子,他笑的次数很多。

    我在内心里呼喊、翻滚了无数遍的话语,此时渐渐归于沉寂。

    我想问他,明天能不能不办婚礼了,我们能不能取消婚约。

    望着他展露出的笑颜,我最终没有开口。

    我听见自己说:“晚安,明天见。”

    他笑意更深:“晚安,我爱你。”

    我缓缓阖上眼皮,一夜无梦。

    翌日,天刚蒙蒙亮,我便被众人敦促着醒了过来。多位妆娘有条不紊的帮我着衣、簪发、描眉、胭脂、眼影、唇脂……

    多道步骤应接不暇,之前从未有人告知过我,打扮竟也是件如此劳累的事情。我扶扶脑袋,抬眼望向镜子里的那位新娘。

    柔唇微红,香腮似雪,一双杏眼似秋水般晶莹剔透,眼尾微微卧红,轻轻一眨便漾开潋滟波光。

    旁人都说,我与母亲最像的便是这一双素洁纯真的眼睛,胜过人间四月芳菲的海棠,像是二月冬日纷飞无尽的大雪。

    很衬今日的景,我想。

    栗色微卷长发在脑后绾成一盘,我向来不喜繁重首饰,所以发上仅是插了几朵铃兰发饰,老管家将一头白纱盖在面上,妆造算是大功告成了。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讨论的无疑是“好美啊”“太漂亮了”“不愧是国际影星”这诸如此类的话语。

    “我毫不夸张,今日您是全世界最美的新娘。”老管家欣慰的看着我,众人将我围在中间,簇拥着走了出去。

    我走过奢华的旋转楼梯,长长的裙摆远远的甩在身后。我走过绵长的金色走廊,时间在这一刻停滞了很久。

    有人推开前面玄黑金属大门,一股冷风伴随着冰雪呼啸而至。天地间变得渺渺茫茫,视线里,只能依稀瞥见梨花树影影绰绰的一点轮廓。

    “下雪了!”

    “亚斯顿的第一场大雪!”

    众人闹作一团,纷纷掏出手机合影留念。

    我提起裙摆,一脚踏进厚实的大雪里,薄薄的雪漫过脚尖,我冷的打了个哆嗦。

    “夫人,你这是…”老管家伸出手,想要拦住我。

    “无妨,我去看看那梨花,好像开了。”雪轻盈盈的落在我的头纱上,平添了一份纯洁的绮丽。

    “我陪您去。”老管家往我手里塞了个暖炉,撑起一把伞,举在我们上方。大约走了数十步,那影影绰绰的梨树影子终于看的真切了。

    整个世界银装素裹,漫天皆白,纷飞的雪花压满树枝,仿若千万朵梨花争相开放,宛如这三千世界,惟有我们这一处是春意盎然的。

    “夫人,在亚斯顿有句俗话,同淋过第一场雪的夫妻,会一直恩爱到老。“

    我微微点头,并未言语。

    却有所预感,今日定不会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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