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打草惊蛇这四字,原本就冷脸的风随面色更加凝重。

    他抱歉地躬身低头,张口便请罪:“晏小姐恕罪,我们来得晚,只看到有小和尚偷偷换了食盒,为保小姐周全,尚未来得及探查幕后主使。”

    晏怀姝摇了摇头道:“事发突然,怎能怪你们?这幕后主使……我暂时没有头绪,但我大致可以猜到谁在其中帮忙。”

    风随一抿唇,掷地有声地吐出两个字:“知客。”

    晏怀姝不出所料的点点头:“正是。”

    采星看他们打了半晌哑谜,此刻再一听有人要害小姐,还是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知客大师,一脑门懵懂地下意识问道:“小姐怎么会知道?”

    风扬看了一眼晏怀姝身边这冒着傻气的丫鬟,眼中有些不解——晏小姐冰雪聪明,怎么手下人这么单纯。

    这目光指向性太明显,晏怀姝淡淡地笑了下。

    机变易学,真心却难求。

    这两丫头陪着原主浑浑噩噩过了这些年,虽有些天真懵懂,却难得地保留了忠真护主的心性。更何况,采星机敏活泼,素月沉稳细心,只要好好引导即可。

    她耐心地开口解释:“心中有鬼的人,言行必有破绽。你们仔细想想,此局中最关键的东西是什么?”

    两人互相看了看,努力思考半晌,异口同声道:“证据!”

    晏怀姝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不错,证据。那毒物只存在碗碟外侧,只要悄无声息地将东西销毁,这毒便下得毫无痕迹。”

    所以知客大师才会那么着急地让慧能和尚将斋饭收走。

    素月拧着细眉,终于问出困扰她半晌的问题:“可是小姐,方才我明明看到你满身冷汗,脸色苍白,根本不像假的啊?”

    晏怀姝被这丫头问得呛咳了一声,一抬头,连风家兄弟俩也没想明白这一点,两张大脸四只眼睛,齐刷刷满脸求知欲地看着她。

    她抬起手腕撑着额头,满脸尴尬道:“那什么……我恰好来癸水了……”

    满室空气都安静了。

    眼前两个大男人已经将头扭向一边,徒留两只红透的耳朵对着晏怀姝。

    素月闭了闭眼。

    她为何多余张这个嘴!

    看别人尴尬,晏怀姝自己反而坦然了,继续说道:“即便没有这个巧合,我也是打算用点苦肉计的,不然怎么把戏唱下去。”

    任凭谁来看,她也是“昏迷不醒”,不装得像一点,怎么让人信以为真?

    风扬半真半假地佯叹了口气:“主上派我们来保护小姐,可属下怎么觉得,我们俩有点多余。”

    晏怀姝浅浅一笑:“怎么会,我有一事相求。”

    说话间,她从袖中伸出手来,掌心向上摊开在两人面前,掌上托着一块锦帕,帕子上竟是一块细小的瓷片,只有半块指甲盖儿那么大,灰褐色的质地,就像是——

    “方才碗碟上的碎片?”兄弟俩愣了愣。

    晏怀姝眨眨眼嘿嘿笑了一声:“正是,我趁人还没来的时候,从边缘敲下来的,你们帮忙看看,可认得是什么毒?”

    风随看向身旁的弟弟。

    他们听风卫最擅刺探研查,对毒物暗器涉猎极广,其中又属风扬的毒理为最佳。虽然他成日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用毒解毒确是个中高手。

    风扬对晏怀姝这一整套行云流水的将计就计已经叹为观止,抱了抱拳,手腕一翻,一把银色袖珍小刀从他袖中滑出,他轻轻挑起瓷片,凑到鼻尖轻嗅一下,又用手轻轻捻了捻表层的质地。

    然后他的脸色猛地一变,一字一顿沉声开口:“是月影沉砂。”

    见晏怀姝不甚了解的样子,他缓缓开口解释:“此物性状无色无味,取自东海沉藻,一旦摄入过多,会逐渐侵蚀人的神志,使人陷入梦离幻境,直至意识消亡,表面丝毫察觉不到中毒迹象。”

    晏怀姝闭了闭眼,喉间有些哽滞,仿佛吞了一口呛人的沙尘,牢牢堵在喉咙里,让她呕出不能,咽下无法,呼吸不畅。

    她原本以为,只要自己不出头,不害人,不惧事,就能在这陌生世道保全自身。

    可她不斗,不代表别人不斗。

    她终究还是逃不过,这波云诡谲,明争暗斗,尔虞我诈。

    勉力咽下心中悲凉,她挤出一抹苍凉笑意,缓缓开口:“有人大费周章想让我睡过去,咱们可不能让人白费了力气。”

    风随风扬齐齐行了一礼:“但凭小姐调遣。”

    夜风拂过,窗扇轻轻摇了摇,室内重新归于主仆三人的无声寂静。

    晏怀姝长舒一口气,苦撑了半晌的体面,终于可以休息,她任由素月搀扶着,重新躺回床榻之上,捂着刺痛的小腹,修养精神。

    心绪难平间,一闭上眼,便是方才那白眉僧医临走前对她说的最后两个字。

    当心。

    她原本打算,等采星叫来人揭开这毒局,叫那幕后之人安心,她也好顺理成章地“昏迷”。

    只是如此一来,往后几日这客院的门槛必会有各色人等打着种种旗号迎来送往。

    却没想到,那僧医通透至此,既未揭穿她装病,又暗自隐匿了投毒之实,开了个不痛不痒的方子,让布局人放松了警惕,为她赢得几日喘息之机。

    可是他为何帮自己?

    不空,不空……

    晏怀姝咀嚼着这两个字,猜不透孰是孰非,下腹又开始隐隐绞痛,她咬了咬下唇,悄无声息地昏睡了过去。

    —

    不净禅院的西南角一座客院门口挂起了闲人勿扰的牌子。

    有不明真相的来往提及,据说有小住的客人身体抱恙,在此静养;

    有一知半解的低声谈论,说是寺中斋饭简素伤了贵客脾胃,不宜外传;

    有知根知底的窃窃私语,那院里的娇小姐实则已经昏迷了两日,疑似中毒,水米未进。

    房门紧闭里,“水米未进”的晏怀姝翘起葱白的手指,捻了片左手边采星端上来的、清甜酥脆的春樱杏仁酥,缓缓送入口中,嚼得唇齿留香;又啜了口右手边素月递过来的、醇香清冽的洛神玫露饮。

    吃得差不多了,昏迷人士晏怀姝终于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挥了挥手,让她们把茶点撤了下去,回床上继续躺平,继续这吃了睡、睡了吃的神仙日子。

    迷迷糊糊睡到天色将黑,几人突然听到门外脚步窸窣,而后敲门声轻轻响起。

    笃笃——

    素月连忙拉着晏怀姝一股脑塞回被衾里,一看小姐吃饱喝足睡好以后面色红润的脸颊,狠了狠心,把头脸也一块捂了个严严实实。

    采星站到门后扬声问了一句:“是谁?”

    “我,绯云。”门外有轻细的女音响起。

    是晏二小姐身边的侍女。

    采星将门打开了。

    这两日晏沁绾进进出出,忙着料理府中祈福之事,抽不开身,晚间便遣了绯云过来看看晏怀姝。

    旁人不知道,她这个住在隔壁的却心知肚明,晏怀姝已经两日未醒了,送进来的斋饭都原封不动地拿了回去。

    母亲叮嘱过,在……那件事成之前不许联系家中。

    虽然平日里十分不待见这个蠢笨的长姐,但瞧着晏怀姝只是吃坏脾胃却一直不醒,她还是着人去请僧医又来看了两回。

    每每得到的都是无妨、春困、多休息两日便好一类的回答,她只好每晚派了侍女过来看看情况如何。

    绯云照例进得门来,往床上看了看,只看到一尊捂得严严实实的人形条状物。

    “大小姐还是不醒吗?”绯云问了句。

    素月点了点头:“不空大师说今日气色好多了,过两日应该就能转醒。”

    绯云点了点,不疑有他,转身出门回禀去了。

    应付完今日的绯云,素月噘着嘴拉开被子谴责道:“小姐,我快骗不下去了,哪有病患脸色这么红润的。”

    当事人吐了吐舌头,冲着操心丫头俏皮一笑,“快了,风扬他们说就要有结果了。”

    不然即便他们兄弟俩每天好吃好喝的送来,她也要躺到发霉了。

    刚低声说完话,几人突然听到屋面上青瓦动了动,似是有人在顶上行走,她们立刻敛了声音,大气不出。

    随后门外传来两下叩门声。

    敲的是隔壁的房门。

    笃笃——

    叩门声音几不可闻,若不是她们暂时收了声没说话,可能就要忽略过去。

    什么人来找晏沁绾,还要做梁上君子?

    晏怀姝脑子里蓦地浮现出那日临行前晏二小姐脸上慌乱无措的表情。

    隔壁的门吱呀一声轻轻开了,空气安静了两秒,又是吱呀一声,门扇重新合上,一切归于寂静。

    来者原路返回,又踩着晏怀姝头顶的青瓦,窸窸窣窣地走远了。

    晏怀姝轻轻推开窗扇,挪了把椅子坐在窗下透气,脑中思绪流转。

    良久,终于有微凉的夜风伴着细密的烟雨飘了进来,她侧过头看了一眼院心地面青砖的倒影,隔壁房内的烛火微弱摇曳,燃至深夜,有一抹身影静静地倚在窗前,久久未动。

    晏怀姝抬起食指,在窗沿上轻轻点了两下,这两下比夜风细雨的声音还要微弱。

    眨眼过后,有两道黑影立于窗前,等候她下令。

    她望着那道随烛光飘摇的身影,低声开口:“去查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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