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有两个人。
看见晏怀姝推门而入，清醒着的那一个抬起头来，波澜不惊地朝她笑了笑：“你来了。”
说话的是六皇子祁则辰，他衣衫齐整，神色平稳，稳稳地端坐在床榻之上，哪有半分中了情热的迹象？
晏怀姝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果然。
往榻上看去，晏沁绾衣衫散乱，双目紧闭，正浑浑噩噩地昏睡不醒，乍一听得人声，在混乱中不安地扭动了几下。
三脚猫功夫的闺阁少女，怎么会斗得过这心思深沉的男人？
林氏是不是整日在府中作威作福惯了，竟想出这昏头的主意，让自己的女儿给当朝皇子下药，妄图生米煮成熟饭。
晏怀姝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先客客气气地福了福身：“殿下，臣女前来带舍妹回去。”
祁则辰没有感情地笑了一下，盯着她：“你们姐妹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晏怀姝暗暗咒了林氏一句，面上一派客套：“舍妹贪玩，误打误撞跑到这里，不小心冲撞了殿下，臣女作为长姐，不能不替她讨个饶。”
祁则辰理解地点点头：“唔，不小心。这夜深人静的，晏二小姐一不小心就闯进了我这偏远僻静之处。”
晏怀姝自知这说法站不住脚，不过她原本想着，晏沁绾好歹是首辅嫡女，打个机锋，你知我知，心照不宣地就罢了。
左右两人也没发生什么。
可眼前这男人却不想善罢甘休。
她低下头，示弱的姿态：“那殿下以为，这件事该如何是好？”
祁则辰站起身来，款步走到她面前站定，低下头望着她，眼睛弯弯：“既然晏府想成人之美，那我何必拒之不受？”
床上的晏沁绾并不安稳，面色愈发潮红，翻了个身轻咛出声。
祁则辰余光瞥了她一眼。
方才一进门他便察觉到屋内有人了，那弥散在空气中的迷魂香他一闻便知。他不过是屏息略略演了一下，晏沁绾便急匆匆从门后走出，小心翼翼地凑近，颤着手要将米粒大小的合欢散倒入他的口中。
然后被他一把攥住，掐住她的下颌，任由她挣扎，然后不费力地反灌了进去。
晏沁绾只惊恐地瞪大眼睛，来不及求饶，便四肢软倒，被他毫不留情地扔到了塌上，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逼近、审视，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枕上，洇湿绣纹。
“救……救命。”那时她的声音细弱无力。
他的声音毫无情绪：“这不就是你们要的？”
此时大概是药性要发作了，她口中断断续续的含混声音越来越密集。
晏怀姝抿了抿唇，继续伏低做小忍气吞声：“还请殿下宽宏大量，饶过舍妹一回。”
祁则辰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东西，从喉咙里低沉地嗤笑了一声：“我凭什么要宽宏大量？首辅嫡女……送上门来的东西，弃之岂不可惜。”
晏怀姝沉声道：“殿下意欲何为？”
祁则辰蓦地收了笑，垂下眼来凝视着她，缓缓开口：“既然你如此担忧，不如你换她？”
晏怀姝不卑不亢：“臣女说过，臣女已定亲。”
祁则辰不退不让：“我也说过，一切未定。”
看晏怀姝一时不答，他盯着她的眼睛又问了句：“他有什么好，让你如此死心塌地。”
眼前的少女笑了笑：“皇命难违，臣女很怕死。”
祁则辰垂下眼，心中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
身处此位，他原本未对姻缘抱任何希望。
晏家也好，郭家也好，只要皇后和太子觉得对他们有助益，他便没有反驳的道理。
谁都可以，谁都无所谓。
但现在他突然生出一股想自己选择的冲动来。
晏怀姝对于他，原本也不过是“谁都可以”的其中之一，可是她越是与传言不一样，越是从容、狡黠和……特别，这种冲动就越强烈。
她就像另一个他，活在伪装之下，却比他更自由。
两相无言中，床上的晏沁绾突然焦躁难耐，意识模糊地绞紧了被角，难受地哭了起来。
晏怀姝一咬牙，扬起脸直视眼前男人，一字一句道：“臣女知道殿下想要什么。殿下放人一马，臣女以首辅府为誓——”
祁则辰蓦地抬起眼来。
少女继续道：“晏家，不会成为殿下的阻力。”
朝中局势暗流汹涌，若能得到晏季礼为首的一帮清正文臣支持，无异于事半功倍。晏怀姝此言，近乎等于直说，晏家不会与太子为伍。
空气瞬间沉寂下来，只有晏沁绾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两人充耳不闻，对目而视。
良久之后，祁则辰才闭上眼，无视眼前这个玲珑心窍的女子，冷冷道：“你算什么，也能替晏府起誓？滚吧。”
晏怀姝松了口气，缓行一礼算是道谢，走到塌边，一把揪住晏沁绾的衣襟，将她拽起来，喊她：“走了。”
晏沁绾迷迷瞪瞪半睁开眼，分不清眼前何人，潜意识便扑过来抱住她，软玉温香地往上蹭。
祁则辰立于窗前，背对着她们嗤笑一声。
生怕这个阴沉的男人变卦，晏怀姝一把将人拽到床边，俯下背去把她两只胳膊勒到身前，吃力地站起身来，半背半拖地带人离开。
拖到院门口，采星和素月已经赶来，三人一同将人带回了西南客院，送进晏沁绾自己的客房。
晏沁绾药效发作起来，刚进了门便拼命地挣扎起来，双手上下抓挠，硬生生将自己胸前的肌肤挠出几条抓痕来。
晏怀姝让人将她放开，冷眼看她跌落在地，贴着冰冷冷的地砖扭动，嘴里是婉转嘤咛，音色急促。
“端盆水来。”她沉声开口。
采星立刻去院心的陶缸里舀了盆混着雨的凉水来，看着小姐以身犯险救回来的人，忿忿难平。
天晓得她们主仆三人吃了她们母女多少挂落和暗亏。
晏怀姝道：“泼上去。”
采星哼了一声，一盆凉水劈头盖脸往晏沁绾身上一泼，哗啦——
“啊！”
四月的天，湿冷的夜，加上冰凉的水，激得晏沁绾惊叫一声，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散乱的发丝贴在脸上，引得水淅淅沥沥顺着发丝往下淌，狼狈不堪。
“醒了？”
庭中夜风一吹，身上的燥热几乎散尽，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晏沁绾抬头望去。
只见晏怀姝好整以暇抱手看着她。
她愣愣地开口：“长姐……”
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看了看四周景象，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她的理智才逐渐回笼，猛然想起晕过去前毫不留情掐着她下颌的铁手和那双冰冷无波的眼。
那一刻，她没有一丝对那件事的期待和羞怯，内心里全然是抗拒与惊恐。
“咳咳。”她猛地咳了几声，看了眼自己身上完好无损，断断续续地问：“”六皇子他……是你救了我么？”
晏怀姝看着眼前这人终于清醒些，没有否认，冷冷开口：“你和你母亲胆子不小。”
晏沁绾嗫嚅着开口，在她的俯视下视线闪躲：“你……你知道些什么？”
“全部。”晏怀姝缓缓开口。
然后便看见瘫坐在地上的人嘴唇颤了颤，眼眶蓦地红了，深吸了几口气没有憋住，还是从嗓子里呜咽出声：“……我好害怕，我是倾慕六皇子，可我从未想过做这种事，我不愿，也不想。可是母亲她……母亲她逼迫我……”
晏怀姝静静地看着她哭，只是向素月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把门关了起来。
“我不做又能如何？母亲说，林家等我光耀门楣，三妹的婚事，弟弟的前途，我不做，便没人来替他们挣……我又能如何……更何况六皇子他，他根本……”
晏沁绾兀自哭着，回想起方才被掐住下颌无依无靠坠入黑暗的冰冷，她心中那潇洒俊朗的意中人如同阎罗般冷凝着她，她哭得愈发伤心，再说不下去。
屋内三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哭，从呜咽，到嚎啕，再到抽泣，终于只余尾音。
“他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对吧？”晏怀姝缓缓接上她的话。
地上的人猛地止住了哭泣的尾音，没有说话。
“哭够了吗？”晏怀姝又问。
还是没有说话。
她让采星拿了件披风，接过来丢到了晏沁绾身上，遮住她淋水和痛哭之后微微发颤的身躯。
晏沁绾拢了拢披风。
“晏府也好，林家也罢，还有其他人，都不是你的责任。”晏怀姝不再看她，转身坐到桌边歇息。
晏沁绾猛地抬头看了这个全程面无表情的长姐一眼，发觉自己已经完全看不懂她了。
又或许自己从来未认真看过。
她终于张口，声音细弱沙哑：“我不做，谁来做？”
她不懂，身为女子，天生不就该做这些吗？修习德容，求觅佳婿，光耀门楣，扶持弟妹。
这是自生下来，母亲便这么教养她的。
“谁也不必做。”晏怀姝缓缓道。
看地上的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晏怀姝语气轻而慢：“这世上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父亲做什么官，林氏有多荣耀，晏沁如嫁给什么人，晏闻昭成什么事，这些都是他人的缘法，与你嫁或不嫁豪不相干，你要思考的只有一件事，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到底，活得快不快意。”
晏沁绾嘴唇翕动，却未张口。
晏怀姝又道：“当然了，如果你所求的就是这些，那我今晚便是多余，你现在去找六皇子，我想他也不会拒绝。”
晏沁绾闭了闭眼。
她并不是蠢钝愚笨之人，为了才情美名，也读了许多诗书，她回想起林氏临行前几乎是掐着她的手的谆谆嘱托，想起这几日坐卧难安，想起方才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什么也不懂，却被逼着将要自己扒光脱净地送到另一个男人身上。
她睁开眼睛：“我不想去找他。”
“我不想去找他，他不是我喜欢的样子。我也不想承担如此多的责任，每日被母亲吊在耳边，压在心头，沉得我喘不过气。只要睁开眼睛，走出海棠苑，我便要争，我便要努力做到最好，我不能输给任何人——我好累。”
晏怀姝静静听着，轻轻开口：“不快乐，那便放下。”
地上人将这句话在唇齿间咀嚼半晌，终于如同卸了力一般将紧绷的肩膀一松，愣愣地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救出我的？”
这反应可真够慢的，晏怀姝避开重点笑了笑：“略费些气力，拖回来的。”
晏沁绾看她气定神闲，终于垂下眼睛，眼角渗出两滴泪来：“好，好，你们都有谋算，都活得通透明白，原来只有我浑浑噩噩，当真是个笑话。”
眼前的人，整日被她与晏沁如逗弄、讥笑、为难，却不知别人根本不以为意。到头来，她们才是那跳梁小丑。
晏怀姝歪头思考了下：“也不全然是，至少你过得确实比我舒坦。”
采星素月沉痛地默默赞同——是，至少买东西不用赖账了。
晏沁绾抿了抿唇，长久以来的高傲让她难以启齿：“长姐，以前，我……”
“你怎样？”晏怀姝托着腮看她。
她闭了闭眼：“抱歉。”
“收拾一下好好歇息吧。”晏怀姝没有回应，站起身来，预备带着采星素月走人。
晏沁绾追着问了一句：“那六皇子那边——”
左脚已经迈出门槛，晏怀姝回过头龇牙一笑：“放心吧，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至于你母亲那边，你自己圆吧，不关我的事。”
语罢，拍了拍手，扭头走人。
跨过半个院子，回到自己的房门前，采星望着里面烛光明亮，摸了摸头：“咦？我记得出门前未点灯呀？”
晏怀姝望着里面烛光摇曳，眨了眨眼：“咳咳，那什么，你们先退下。”
看见晏怀姝推门而入，清醒着的那一个抬起头来，波澜不惊地朝她笑了笑：“你来了。”
说话的是六皇子祁则辰，他衣衫齐整，神色平稳，稳稳地端坐在床榻之上，哪有半分中了情热的迹象？
晏怀姝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果然。
往榻上看去，晏沁绾衣衫散乱，双目紧闭，正浑浑噩噩地昏睡不醒，乍一听得人声，在混乱中不安地扭动了几下。
三脚猫功夫的闺阁少女，怎么会斗得过这心思深沉的男人？
林氏是不是整日在府中作威作福惯了，竟想出这昏头的主意，让自己的女儿给当朝皇子下药，妄图生米煮成熟饭。
晏怀姝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先客客气气地福了福身：“殿下，臣女前来带舍妹回去。”
祁则辰没有感情地笑了一下，盯着她：“你们姐妹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晏怀姝暗暗咒了林氏一句，面上一派客套：“舍妹贪玩，误打误撞跑到这里，不小心冲撞了殿下，臣女作为长姐，不能不替她讨个饶。”
祁则辰理解地点点头：“唔，不小心。这夜深人静的，晏二小姐一不小心就闯进了我这偏远僻静之处。”
晏怀姝自知这说法站不住脚，不过她原本想着，晏沁绾好歹是首辅嫡女，打个机锋，你知我知，心照不宣地就罢了。
左右两人也没发生什么。
可眼前这男人却不想善罢甘休。
她低下头，示弱的姿态：“那殿下以为，这件事该如何是好？”
祁则辰站起身来，款步走到她面前站定，低下头望着她，眼睛弯弯：“既然晏府想成人之美，那我何必拒之不受？”
床上的晏沁绾并不安稳，面色愈发潮红，翻了个身轻咛出声。
祁则辰余光瞥了她一眼。
方才一进门他便察觉到屋内有人了，那弥散在空气中的迷魂香他一闻便知。他不过是屏息略略演了一下，晏沁绾便急匆匆从门后走出，小心翼翼地凑近，颤着手要将米粒大小的合欢散倒入他的口中。
然后被他一把攥住，掐住她的下颌，任由她挣扎，然后不费力地反灌了进去。
晏沁绾只惊恐地瞪大眼睛，来不及求饶，便四肢软倒，被他毫不留情地扔到了塌上，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逼近、审视，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枕上，洇湿绣纹。
“救……救命。”那时她的声音细弱无力。
他的声音毫无情绪：“这不就是你们要的？”
此时大概是药性要发作了，她口中断断续续的含混声音越来越密集。
晏怀姝抿了抿唇，继续伏低做小忍气吞声：“还请殿下宽宏大量，饶过舍妹一回。”
祁则辰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东西，从喉咙里低沉地嗤笑了一声：“我凭什么要宽宏大量？首辅嫡女……送上门来的东西，弃之岂不可惜。”
晏怀姝沉声道：“殿下意欲何为？”
祁则辰蓦地收了笑，垂下眼来凝视着她，缓缓开口：“既然你如此担忧，不如你换她？”
晏怀姝不卑不亢：“臣女说过，臣女已定亲。”
祁则辰不退不让：“我也说过，一切未定。”
看晏怀姝一时不答，他盯着她的眼睛又问了句：“他有什么好，让你如此死心塌地。”
眼前的少女笑了笑：“皇命难违，臣女很怕死。”
祁则辰垂下眼，心中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
身处此位，他原本未对姻缘抱任何希望。
晏家也好，郭家也好，只要皇后和太子觉得对他们有助益，他便没有反驳的道理。
谁都可以，谁都无所谓。
但现在他突然生出一股想自己选择的冲动来。
晏怀姝对于他，原本也不过是“谁都可以”的其中之一，可是她越是与传言不一样，越是从容、狡黠和……特别，这种冲动就越强烈。
她就像另一个他，活在伪装之下，却比他更自由。
两相无言中，床上的晏沁绾突然焦躁难耐，意识模糊地绞紧了被角，难受地哭了起来。
晏怀姝一咬牙，扬起脸直视眼前男人，一字一句道：“臣女知道殿下想要什么。殿下放人一马，臣女以首辅府为誓——”
祁则辰蓦地抬起眼来。
少女继续道：“晏家，不会成为殿下的阻力。”
朝中局势暗流汹涌，若能得到晏季礼为首的一帮清正文臣支持，无异于事半功倍。晏怀姝此言，近乎等于直说，晏家不会与太子为伍。
空气瞬间沉寂下来，只有晏沁绾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两人充耳不闻，对目而视。
良久之后，祁则辰才闭上眼，无视眼前这个玲珑心窍的女子，冷冷道：“你算什么，也能替晏府起誓？滚吧。”
晏怀姝松了口气，缓行一礼算是道谢，走到塌边，一把揪住晏沁绾的衣襟，将她拽起来，喊她：“走了。”
晏沁绾迷迷瞪瞪半睁开眼，分不清眼前何人，潜意识便扑过来抱住她，软玉温香地往上蹭。
祁则辰立于窗前，背对着她们嗤笑一声。
生怕这个阴沉的男人变卦，晏怀姝一把将人拽到床边，俯下背去把她两只胳膊勒到身前，吃力地站起身来，半背半拖地带人离开。
拖到院门口，采星和素月已经赶来，三人一同将人带回了西南客院，送进晏沁绾自己的客房。
晏沁绾药效发作起来，刚进了门便拼命地挣扎起来，双手上下抓挠，硬生生将自己胸前的肌肤挠出几条抓痕来。
晏怀姝让人将她放开，冷眼看她跌落在地，贴着冰冷冷的地砖扭动，嘴里是婉转嘤咛，音色急促。
“端盆水来。”她沉声开口。
采星立刻去院心的陶缸里舀了盆混着雨的凉水来，看着小姐以身犯险救回来的人，忿忿难平。
天晓得她们主仆三人吃了她们母女多少挂落和暗亏。
晏怀姝道：“泼上去。”
采星哼了一声，一盆凉水劈头盖脸往晏沁绾身上一泼，哗啦——
“啊！”
四月的天，湿冷的夜，加上冰凉的水，激得晏沁绾惊叫一声，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散乱的发丝贴在脸上，引得水淅淅沥沥顺着发丝往下淌，狼狈不堪。
“醒了？”
庭中夜风一吹，身上的燥热几乎散尽，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晏沁绾抬头望去。
只见晏怀姝好整以暇抱手看着她。
她愣愣地开口：“长姐……”
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看了看四周景象，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她的理智才逐渐回笼，猛然想起晕过去前毫不留情掐着她下颌的铁手和那双冰冷无波的眼。
那一刻，她没有一丝对那件事的期待和羞怯，内心里全然是抗拒与惊恐。
“咳咳。”她猛地咳了几声，看了眼自己身上完好无损，断断续续地问：“”六皇子他……是你救了我么？”
晏怀姝看着眼前这人终于清醒些，没有否认，冷冷开口：“你和你母亲胆子不小。”
晏沁绾嗫嚅着开口，在她的俯视下视线闪躲：“你……你知道些什么？”
“全部。”晏怀姝缓缓开口。
然后便看见瘫坐在地上的人嘴唇颤了颤，眼眶蓦地红了，深吸了几口气没有憋住，还是从嗓子里呜咽出声：“……我好害怕，我是倾慕六皇子，可我从未想过做这种事，我不愿，也不想。可是母亲她……母亲她逼迫我……”
晏怀姝静静地看着她哭，只是向素月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把门关了起来。
“我不做又能如何？母亲说，林家等我光耀门楣，三妹的婚事，弟弟的前途，我不做，便没人来替他们挣……我又能如何……更何况六皇子他，他根本……”
晏沁绾兀自哭着，回想起方才被掐住下颌无依无靠坠入黑暗的冰冷，她心中那潇洒俊朗的意中人如同阎罗般冷凝着她，她哭得愈发伤心，再说不下去。
屋内三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哭，从呜咽，到嚎啕，再到抽泣，终于只余尾音。
“他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对吧？”晏怀姝缓缓接上她的话。
地上的人猛地止住了哭泣的尾音，没有说话。
“哭够了吗？”晏怀姝又问。
还是没有说话。
她让采星拿了件披风，接过来丢到了晏沁绾身上，遮住她淋水和痛哭之后微微发颤的身躯。
晏沁绾拢了拢披风。
“晏府也好，林家也罢，还有其他人，都不是你的责任。”晏怀姝不再看她，转身坐到桌边歇息。
晏沁绾猛地抬头看了这个全程面无表情的长姐一眼，发觉自己已经完全看不懂她了。
又或许自己从来未认真看过。
她终于张口，声音细弱沙哑：“我不做，谁来做？”
她不懂，身为女子，天生不就该做这些吗？修习德容，求觅佳婿，光耀门楣，扶持弟妹。
这是自生下来，母亲便这么教养她的。
“谁也不必做。”晏怀姝缓缓道。
看地上的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晏怀姝语气轻而慢：“这世上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父亲做什么官，林氏有多荣耀，晏沁如嫁给什么人，晏闻昭成什么事，这些都是他人的缘法，与你嫁或不嫁豪不相干，你要思考的只有一件事，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到底，活得快不快意。”
晏沁绾嘴唇翕动，却未张口。
晏怀姝又道：“当然了，如果你所求的就是这些，那我今晚便是多余，你现在去找六皇子，我想他也不会拒绝。”
晏沁绾闭了闭眼。
她并不是蠢钝愚笨之人，为了才情美名，也读了许多诗书，她回想起林氏临行前几乎是掐着她的手的谆谆嘱托，想起这几日坐卧难安，想起方才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什么也不懂，却被逼着将要自己扒光脱净地送到另一个男人身上。
她睁开眼睛：“我不想去找他。”
“我不想去找他，他不是我喜欢的样子。我也不想承担如此多的责任，每日被母亲吊在耳边，压在心头，沉得我喘不过气。只要睁开眼睛，走出海棠苑，我便要争，我便要努力做到最好，我不能输给任何人——我好累。”
晏怀姝静静听着，轻轻开口：“不快乐，那便放下。”
地上人将这句话在唇齿间咀嚼半晌，终于如同卸了力一般将紧绷的肩膀一松，愣愣地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救出我的？”
这反应可真够慢的，晏怀姝避开重点笑了笑：“略费些气力，拖回来的。”
晏沁绾看她气定神闲，终于垂下眼睛，眼角渗出两滴泪来：“好，好，你们都有谋算，都活得通透明白，原来只有我浑浑噩噩，当真是个笑话。”
眼前的人，整日被她与晏沁如逗弄、讥笑、为难，却不知别人根本不以为意。到头来，她们才是那跳梁小丑。
晏怀姝歪头思考了下：“也不全然是，至少你过得确实比我舒坦。”
采星素月沉痛地默默赞同——是，至少买东西不用赖账了。
晏沁绾抿了抿唇，长久以来的高傲让她难以启齿：“长姐，以前，我……”
“你怎样？”晏怀姝托着腮看她。
她闭了闭眼：“抱歉。”
“收拾一下好好歇息吧。”晏怀姝没有回应，站起身来，预备带着采星素月走人。
晏沁绾追着问了一句：“那六皇子那边——”
左脚已经迈出门槛，晏怀姝回过头龇牙一笑：“放心吧，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至于你母亲那边，你自己圆吧，不关我的事。”
语罢，拍了拍手，扭头走人。
跨过半个院子，回到自己的房门前，采星望着里面烛光明亮，摸了摸头：“咦？我记得出门前未点灯呀？”
晏怀姝望着里面烛光摇曳，眨了眨眼：“咳咳，那什么，你们先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