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两日,一夜好眠,宋文通来敲门的时候,许欢才睁开眼,恍惚好久。

    身下的床板比铁还硬,一层被褥完全无济于事,睡了一夜,肩背硌得酸痛,让她无比怀念以前嫌弃不已的宿舍单人床。

    人暂时回不去,床也睡不上,先适应着吧。

    她起床,用古代的洗漱工具简单刷牙洗脸,换上宋文通带过来的衣袍。

    款式是许欢要求的,男装,穿得方便,也不必挽复杂的发髻。因为身体材娇小,买的还是童款。

    交领长袍上身,头顶盘个道髻,戴上幞头,妥妥一个精致俊秀的小郎君。

    许欢望着铜镜里模糊的人影,很满意。

    原主的五官生得漂亮,虽然矮了点,发育不错,她没什么不满意的。

    再说,也没的挑。

    只是这一下,欠宋文通的钱更多了。

    虽然穿成小歌女悲摧了些,但遇到宋文通这样的好心人,也算小小补偿。

    早餐是汤饼,吃完二人步行往牙门去。

    宋文通仍伸了手臂让许欢扶,许欢笑着摇摇头,“休息一夜,早就不疼了。”

    宋文通收回手臂,面色不变。

    穿过晨曦中的长街,很快到达制将牙门。

    因苦主是长安来的乔大督军,石邑驻军上下均十分重视,剿匪就不用说了,雷厉风行两天端下四个窝点,俘虏和财物都是现场缴获,今儿的审讯主要是定罪量刑。

    周制将坐镇,亲自宣刑,连昨日见过的乔督军也列席旁听,阵仗很大。

    山匪们按查明的罪状和收缴的财物量刑,职位越高的,刑罚越重,排得上号的多处绞刑。

    许欢在外面等候传唤,听到堂内哀嚎一片,心里颤颤的。

    这些活生生的人,很快要被剥夺生命,以极残忍的方式。若是丹娘被捉到,也是如此下场。

    她半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直面王朝刑罚的残酷。

    其实前夜她已见识过厮杀现场,只不过当时只闻其声,后来被宋文通带过去,差不多快打完了,只有火光中来来去去的剪影。

    眼下却是乌泱泱的人头齐声哀嚎,喊冤求饶,争相告发。

    许欢头皮发麻,几乎要站不住。

    后来惊堂木拍响,维持秩序的士兵大声喝止,又上脚踹了几个闹个最凶的,人声才渐渐止息。

    这时,一直旁听的乔督军侧首与周制将小声交谈几句,周制将频频点头,再出声就是承圣上天恩,除罪大恶极者,余众皆判处军中苦役,短则三五年,长则终身。

    这才平息众怨,毕竟匪窝里不尽是持刀行凶之人,也有埋锅造饭的家眷,还有孩子。

    众人死里逃生,觉得服苦役能留下条命,只要活着,总有希望。

    许欢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却不得不赞乔督军高明,古代生产力低下,最大的生产力是什么?是人。

    人可以打仗,可以生产,无数底层的劳动才成就一个国家的财富,才撑起一个王朝的尊荣。

    晚唐战乱不休,人口不断减少,人,是很有用的。

    以国家机器杀人容易,须臾间上百人即被绞杀。

    但一个劳动力养成要十几年,这上百人不死,军中做苦役,既作不得乱,又能创造出多少价值。

    高明!

    不过她隔岸观火的姿态没有维持多久,就被清风寨的人认出来了。

    清风寨二十多人是四个山寨中最小的,最后一拨堂前受审,如前面三个山寨一般,多判处军中苦役。

    大当家潜逃,发了悬赏通缉。

    曾把许欢吊在悬崖边的石六伤重不治,死在山上。

    许欢有些唏嘘,说不上什么心情,对于加害她的人,她没有过多的同情心。

    不过中途得救,加害不成,她对他们也恨不起来。

    毕竟其中还有几位女眷。

    许欢站在太阳下,看清风寨一群人在官兵的驱赶下拥作一团,磨磨蹭蹭向外走,女人的哭吟声格外刺耳。

    她心有戚戚,自己的命运还捏在别人手里呢。

    虽说宋文通保证无事,昨日的裨校看起来也好说话,但周制将还没发话。

    且宋文通被人叫走后一直未曾返回,她一个人有点心虚。

    许欢正心烦意乱,将要离去的清风寨众人中突然站出一个女人,直指向她,“我告发,她也是清风寨中人,且是大当家的姘头。”

    周围齐刷刷射来利剑般的目光,将许欢紧紧钉住。

    许欢心一寒,冷眼看去,女人二十多岁,长相也算周正,依稀是当时领她去丹娘房间等候的女子,只是眼下蓬头垢面,表情狰狞,眼神疯狂,嘴角还带着恶毒的阴笑。

    她一出声,清风寨也有人将许欢认出来,纷纷指认,“就是她,她是大当家的人,你们攻上山的时候,她们正在成亲。大当家逃跑,你们该把她抓起来。”

    无需他们多说,只一句大当家的人,足够这些官兵警惕,当下就有人上前,钳住许欢肩背,将她拖至堂前。

    指认的女人大声叫嚷,“我告发有功,是不是不用做苦役了?”

    旁边的人纷纷附和,“我也告发了,我也有功。”

    解押的官兵却不给他们求饶的机会,暴力驱赶,“想什么美事,不杀你们是督军开恩,还要免苦役?不如现在就去死,死了就不用做活了。”

    几人骂骂咧咧,却也无用。

    一行人被驱出牙门,带去军营报到,自有人接管看押,安排服役。

    许欢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明明是被掳上山的受害人,竟被栽赃成大当家的姘头。

    不,她明明是纯白无瑕的高三生,莫名其妙穿越来的苦主。

    眼前这些人这些事,和她毛关系!

    “别拉我,我自己会走!”她极力抗拒,身后那人却钳制更紧,捏得她骨头都碎了。

    她被拖到堂前,直接摁倒在地。

    膝带咚地一声撞到坚硬的地面,她一声痛呼,“轻点,我受过伤!”

    没人答理她的诉求,方才她观摩过的冷酷审讯,降临到她的身上。

    “堂下何人?”周制将冷面问。

    许欢被人押着跪在地上,半点动弹不得,不得已用力抬头,梗着脖子,“许欢。”

    “你与清风寨大当家是何关系?”

    “没有关系。我是被他们掳上山的,他们逼我成亲,不答应就要把我丢下山崖喂狼。”

    “你答应了?”

    “我有选择吗?”

    身后押着她的人用力扇她的脑袋,“怎么和制将回话的?老实点!”

    钢板似的铁掌砸在后脑勺,许欢被砸得眼前一黑,耳朵嗡嗡响,嗓子眼一股血气上涌。

    许欢恼了,扭头冲下毒手的人喊,“你凭什么打我?制将在上,都没说我,你凭什么下手这么狠,我跟你有何冤仇?打死我你有什么好处?”

    身后那人一顿,手下不自觉轻了些,常年练兵之人,第一次遇到许欢这样娇滴滴又气性大的小娘子,颇有些不知所措。

    方才那些人哪个敢吼了?

    周制将也被气笑了,这堂上除了他,还有别人说话的份?

    哦,还有督军。

    制将下意识看向乔督军。

    乔督军正沉默地看着地上押跪的小娘子,张牙舞爪的,像只小野猫,半点杀伤力也无。

    周制将转头看向堂下之人,“方才没有回答我,你和清风寨大当家成亲了?”

    许欢气鼓鼓地抬头看他,“没有。他们把我关在屋里,说等天黑拜堂,然后你们就来了。既没有拜堂也没有成亲,我和大当家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一定要说有一点关系的话,就是清风寨强掳我上山,我是受害人,和乔督军一样的关系。”

    “大胆,你是什么身份,敢高攀乔督军。”

    许欢扭头看向乔督军,“相信乔督军自有公断。我和乔督军一样无辜,都是为山匪所害,不过乔督军位高权重,前有人护卫未伤分毫,后有人报仇掀翻山匪的老巢;而我手无寸铁,身无长物,前被人胁迫成亲,后被人诬陷通匪,百口莫辩。”

    堂上众人听她如此辩白,瞠目结舌。

    乔督军沉着不语。

    许欢又转头直视周制将,“我的身份不比在座诸位,可我也想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活着。明明是受害人,为什么我要跪在这里,为莫须有的罪名辩白?制将镇守此地,理应护一方平安,却任匪乱肆虐,致我身心受创。然而对我这个受害人不说慰问补偿,却偏听偏信,硬要给我扣上勾连加害人的罪名,公义何在?

    当然,我还是要谢制将剿匪之令,救我于危难。只盼望制将明辨是非,还我公道。”

    随着许欢的辩白,高座上的周制将脸色忽青忽白,只不过满脸大胡子挡着,没人看出来。

    乔督军在此,他不好以势欺人,关键是许欢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他找不到理由喝止,只好任许欢说下去,然后时不时看向乔督军。

    只见乔督军稳如泰山,丝毫没有被冒犯的神色,只平静地看着许欢,眼神颇有兴味。

    等许欢连捧带打地抒发完胸中郁闷之气,这才发现堂中安静如厮,每个人都盯着她,眼都不眨。

    许欢这才有些后怕。

    在这个不讲武德的时空,堂上任何一人都可对她生杀予夺,谁跟她讲公义讲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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