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住的虫鸣声,在单渔说完那句话之后,变得更加清晰。

    高述打了一个酒嗝,含糊不清的问单渔,“你说,我先听听。”

    自打离开长修城,单渔发觉高述一直在躲避她的眼神,她便知道高述已经对她有了新的认识。

    高述对奉都的了解程度,远超那几页纸,单渔想着,不用白不用,先试试看也行。

    “我离开漳州,我哥的手不见的能伸那么长,在奉都我也得为自己多找条路不是?不过作为回报,高家有什么你看不明白的事,我都能帮你!”

    说话时,单渔好几次按下高述高举的酒坛,强迫他听完单渔的话。

    “你!我……”高述几次抬起手臂,用手指着单渔,却还是难掩脸上憋屈的神色。

    合着当初在临风阁,单渔是在耍着他玩呢!他也还真是信了单渔的单纯,单乔和单渔真是一个比一个鸡贼!

    “这不跟我当初和你说的话如出一辙吗?单渔你是怎么长出的这么些心眼的!”高述一不做二不休,把酒坛拿到另一侧,不让单渔再喝一口。

    “哟!您醒酒啦?”单渔趁高述不注意,迅速拿过酒坛,只管往嘴里灌。

    高述不及单渔眼疾手快,呆愣的看着单渔喝完,把酒坛往地上一摔,那声音清脆竟惊得周围虫鸣声都停了一瞬。

    特别是看到单渔脸上张扬的笑意,高述觉得更闹心了,被骗便算了,还被单渔喝去了半坛酒。

    那可是他从别处高价买来的半步春!一岁只产三坛啊,他可是辗转了几处,央好些人才求来的。

    “单渔!你赔我半步春!”高述趁着酒劲撒泼,他不管单渔看出来他是真醉还是装醉,反正耍赖皮他也是他的拿手好戏。

    “还没醒呢?高大人?”单渔仰躺在了那颗石头上,把高述的牢骚当了耳旁风,“等您清醒了记得想想我说的话。”

    高述累了,他吼的是真的有些累了,他没见过比他还会耍无赖的人,面对单渔他竟想不到其他办法。

    “单渔,你是怎么长成如今这样的?当初吼着要做端庄闺秀的还是你吗?”高述啧了声,转头看舒服躺在石头上的单渔。

    单渔双手放在脑后,屈起一只腿,“这算是交易条件吗?算的话我便告诉你。”

    “咱俩不能交交心吗?”

    “哈!”

    高述听见单渔极具嘲讽意味的笑声,一时更来气了,他是真想好好同单渔聊聊的。

    反正他已经被抓在单乔手里了,奉都之人他斗不过,对上单乔他也没有信心,那倒不如与单家兄妹和谈,反正他再找不出其他退路了。

    “高述你自己想想,你方才说的话清醒不清醒?”单渔把手往眼上一挡,她发现,她说出这句话也是个不清醒的。

    难道她许久未曾饮酒,酒量已经浅到开始说胡话了?

    “单渔!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高述犹豫了许久,才打算好好跟单渔聊聊的,可单渔的态度让他十分窝火。

    “我们俩人之间的关系,到得了畅聊人生的地步吗?”单渔恹恹的,拍开了高述欲拿下她手臂的手。

    “我只是高家明面上的掌势人,许多内部机密我接触不到,你娘叛国那事也许有高家参与,但不会只有高家一伙人。”高述一股脑的说了,不管单渔相信与否。

    高述见单渔果然没吭声,便又继续说道:“钦天监现任监正清幽道人,从前是在钦天监当差的,自他上位以来,没见着他欺压旧人,或许你去同他聊聊,会有新的发现。”

    “嗯。”单渔简单应了声高述。

    高述继续道:“乐清,从前与你有过节的那个,他爹刚升户部尚书,你小心应付。还有董家那两兄弟,恐怕早已把你单家记恨在心,听说此次他也来,你小心些。”

    “多谢。”单渔的声音有些轻,像是快睡着。

    高述按住她的肩膀摇晃了几下,“你不再问多些?你问我定会说的。”

    单渔拿高述没辙,干脆起身坐直,“行,高大人开个价吧,你有多少信息,我就买多少。”

    “不是这么算的单渔,我是真打算跟你同谋,虽然我高家的身份是敏感了些,可对你不还是有些用处吗?”

    高述不理解为什么,他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单渔还是不肯相信他。

    单渔也不理解,为何高述会做到这个地步,她也没抓住高述把柄,怎么一定要同她合作?

    “好,那我也直接说了,为何你一定要执着于我同谋,其他人不行吗?比我有能力能保住你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就笃定我一定能赢呢?”

    单渔印象里,高述不是今夜这种,喝了酒就能与别人不设防交谈的人,他谨慎、懂得察言观色,不然他也活不了这么些年。

    她知道幼时高述的处境,他真就是高家推出来挡箭的棋子,若不是他自己够机敏,当年的那些事发生后,他早已不在人世了。

    但不知为何,现下坐在她身旁的高述像是变了一个人,开始同她这个,隔着血仇的人,谈起了合谋。

    高述不太好说他是因为单乔的威逼利诱,这才打算与单家这条大船绑死。

    但事实也是,只有单家这艘船是他唯一的一条,有别于寿昌帝的退路。

    “你知道我从小特别怕死吧。”

    单渔连忙打住,“交换信息你情我愿,可这回忆往昔实在没必要。”尽管高述说的有多真诚,单渔始终觉得他们不该如此亲密。

    “我怕死,所以我甘愿舍弃进入高家核心,当一个挡箭的纨绔公子哥,这是从前的我。”高述望着远处,也没在意单渔是否在听,他像是说给自己听,“如今我想为自己换个活法,人总有死的一天,但中间的过程可以活得精彩些。”

    单渔没想到高述在她面前剖析了自己,也在回味方才高述说出口的话。

    “所以单渔,这便是我的诚意,你助我入高家上位,我助你完成你的谋划。”

    蜡烛已经快要熄灭,高述重新拿起蜡烛,此时将灭的蜡烛,却照亮了他的脸,单渔看到了属于高述的决心和坚定。

    “我知道你如今大约不会轻易相信我,无妨,往后去了奉都,我自会做给你看,我与你约定好了的事。”

    高述说完最后一句,蜡烛便熄灭了,高述也未再出声,仿佛是在给单渔考虑的时间。

    虫鸣不知在何时又起,单渔耳边是她的心跳声和风吹过来的,高述的呼吸声。

    单渔从前不是这样疑心重的人,她信任过一个人,在溪阙。

    有一次假定任务,那人早早与她说合作,单渔信了,于是最后差点死在那人刀下。此后单渔便十分小心,可又一次被人欺骗。

    她不是不愿相信别人,只是从前的种种,血泪的教训不允许,不允许她再一次轻易的信任一个人。

    单渔在犹豫,在与从前伤痕累累的自己做着抗争,“等你想做的事有了结果再说吧。”单渔最终似乎还是给了高述机会。

    躺在厢房的单渔,回想刚才自己对高述的让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知为何,自从来了着蟠螭,单渔发现自己开始变得心软,她会对单乔愧疚,会担心谯昶,以及答应何由心的合作,甚至会为一条生命动容。

    这些都不像她,她从来独来独往不需要同伴。

    单渔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或者她是一夜没睡,她走回车上时还未彻底清醒过来,还被徐岘嘲笑了一番。

    他们绕了一些路,说是难民太多,他们的车架恐怕不大方便前行。

    其实单渔知道,他们是害怕难民聚集,哄抢他们的食物,特别是高述那架极招摇的马车。

    单渔在马车上远远的看了一眼,她说不清此时自己的情绪,又像是在看自己,那个在溪阙求着生存的她。

    单渔一行人就这么水路交替赶路,还是赶在五月初到了奉都。

    吴伯提前为单渔准备了宅院,单渔并未住在从前的单府,从进入奉都起,单渔便知道她的一举一动,皆在这奉都人眼里。

    她做的每一步都得为她的谋划铺垫,想要与奉都人精过招,甚至还有可能对上寿昌帝,她不能不小心谨慎。

    于是单渔在入奉都时,便找了个比高述的招摇的马车,叫人到马车前清路,还不时从车马上撒下银钱,一切按照奉都纨绔子弟的做派。

    知道单渔计划的高述也忍不住咋舌,单家这是有多少钱给单渔撒呀?他还得按照与单渔约定的,作出一副被抢了风头,恨单渔入骨的模样来。

    “这高大人也忒小气了些。”何由心对单渔的行为不甚了解,可见听见高述在后头嘴碎,她便忍不住抱怨。

    “别管他,要不你也来撒撒看?”单渔突然领略了王公贵女们的乐趣,一路撒到了新买的宅院。

    “执巫,有拜帖送到府上。”

    “不去,不见,乏了。”

    此消息一出,单渔算是在奉都出了名,这下恐怕整个奉都,无人不知单渔的狂妄与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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