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宁十九年五月，宁帝未醒，西北战事稳定，李炎带领军队十万人和叛军七万回京时与张军对阵，大败张军，一下子灭了张军主要势力，张军情况急转直下。
六月，宁帝醒过一次，秘密拟了传位圣旨，诸位皇子正式拉开夺位之战。
五月，宁家女搬出皇宫。
六月十三日夜。
朱越买通宁帝身边的太监，得知宁帝把皇位要传给朱靖，买了死士刺杀朱靖。
遇刺的时候，朱靖陪着曹玉在树下饮酒。
大批黑衣人出现，朱靖将曹玉推进房子，自己召唤了侍卫对抗。
一阵厮杀之后，侍卫生擒了三个死士，朱越背对着他们，开了房门……
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夜空中冲来一个死士，剑尖直指朱靖心房。朱靖没来得及躲开，就看见曹玉推开他，冲了出去……
血肉被刺透的声音。
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朱靖不可置信的回头，最后那个死士死在从杨的暗器下。
曹玉身子不住滑落，朱靖接住曹玉。
曹玉嘴角鲜血不住涌出，她的头靠在朱靖怀里，她知道，自己要死了……
曹玉的手颤颤巍巍抚上朱靖的脸，看着他的眼神又好像看着别人。
她替朱靖擦拭去眼泪。
“殿下，你我之间……本就……没有……爱，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娶相爱，不得……嫁相知，今已六载光阴，妾身死……而赴黄泉，我们也算……好聚好散……”
“不要说了！”。
曹玉柔柔一笑，是母妃让他见的样子，此刻眼睛却是盯着夜空，“我成了……唯一知道……我们……故事的人，成了唯一……记得……你的人……苟活于世，郑郎，我来……寻你了……”
玉手垂下，人，去了……
朱靖好像是第一次为她流泪，也是最后一次了。
他记得，五年前他与宁舒相恋，走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观宁十四年，母妃唤他入宫，他见到了曹玉，没等他说什么，母妃和曹尚书定下了此事，他娶了曹玉。洞房花烛夜，烛火摇曳，他赌气没去她房中，害她被下人嘲笑好久。他知道曹玉爱着一个读书郎，叫郑晓复，满身书生气，却死在了四年前。
这五年，他不开心，她也不会笑……
每天的日子都是碎的，她操劳着府上的一切，他在外奔波。
六载光阴，她没忘记郑晓复，他心里念着宁舒，他们之间没有爱情，没有孩子，没有羁绊，唯一有的是曹玉的负责和他的仁慈。
观宁十九年七月三日，大瀛宁帝薨。其身边太监握圣旨拥六皇子朱靖继位，是为景帝，该年号净和。
净和元年，李将军带兵平乱，押解张家七十二口人进京审判。
李将军李炎进京那天，街道被围的水泄不通，只为看李将军的飒爽英姿和那位西北边疆来的将军夫人。
张家这场两年的叛乱落幕。
景帝继位，张家男丁斩立决，女子充做奴仆，散在各处。
李炎坐在马上，背崩的很直，与他并肩端坐马上的是许阿满，李炎的妻子。
只是那漫漫的人海中，有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马上的男女，冷笑一声，带上头纱，扎进别处。
似乎是感应到了，李炎转头看了一眼这个方向，只看到一个红衣背影……
“夫君，怎么了？”
问他的是妻子许阿满。
“没事。”
他笑得僵硬。
公主府。
李炎换了身衣服，面色如常走进公主府。府上侍卫也没有拦着他，就好像主人早就知道他会来一样。
李炎冲侍卫点点头。
靠近那件屋子的时候，就听见有瓷器砸碎的声音。果不其然，李炎推开门的时候就看见朱音砸的满地狼藉，无处落脚。
“公主殿下。”
他行礼。
朱音偏爱红衣，今日着装隆重，妆容一如既往地夸张，更是看不出本来面貌。
听到李炎出声，才淡淡的撇了一眼过来，装作不在意，“呦，李将军竟然有时间光顾本宫这寒舍？真了不起，本宫还以为你在跟妻子浓情蜜意呢。”
李炎淡然一笑，“情非得已，望公主见谅。”
朱音不屑一笑，手指绕上李炎的脸，猛的拉近，“李炎，你走的时候答应了我什么？”
李炎正视着朱音的眼睛，一字一句：“我李炎从凉州回来就娶朱音为妻。”
“那那个女人呢？全京城都是你们的佳话！”
“我说了，情非得已。”
朱音点点头，说道：“西南战事业已完成，林将军不日带着身边的甘回回京复命。”
“甘回于战事有功，直捣叛军老巢，陛下定会重赏他，之前张家造反涉及朝廷多数官员，朝廷官员亏空，本宫听皇兄有广开科举之意，你想办法插些我们的人。”
“是。”
“还有，”朱音眼中闪过一丝狠毒，“本宫不希望那个女人活到明年。”
李炎垂眸，“我知道了。”
西南战事平定也不是一时半会完成的。
帐子里，林将军站在主位，手中握着旗子。围着沙盘的是甘回等人。一群人眉宇间都是忧愁严肃，这一仗打完若是胜了，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林将军扫视了一周，“我们坚持了五年了，这一仗会胜的，如今是五月，我们回去还能赶上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大家鼓起勇气，此役我们带牺牲的将士回家。”
甘回脑海中闪过文无尽的脸，他牺牲两年了，尸骨未寒。
林将军撩帐走了出去。金怀羽拍拍甘回的肩膀，一起走了出去。
白日他们正面进攻，夜里派着甘回一对人去突袭，轮番进行了几次，安南人受不住，一直往后退，退到大瀛边疆，快到安南境内。
净和元年六月，镇南军前后夹击，将安南军困在一处，不日安南投降，愿意被大瀛征服。
最后那点势力是甘回带人去清除的。
一切顺势而成，就连甘回一众人进入安南人的密室都那么顺理成章。
长长的廊道没有灯火，甘回只好举着火把，小心进入。一行人的灯火排成一条龙，向前走。越往里面越冷，气味也不怎么好，混着阵阵的臭味。他们清楚地知道是尸臭。
走了一刻钟，他们才看见一块大空地上，放着几十副棺材，却是珍贵的水晶棺。里面躺着人，面目安详，似乎被用过药。
金怀羽首先冲上去，一副一副棺材看起来，很快传来他的惊呼声，“文无尽！”一群人围了过去。在这里，他们找到许多同胞。
甘回一一看过他们的面庞，是那些并过肩的兄弟。
魏延的声音在很远的一块地响起来，“这是谁？身首异处？”
甘回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一下不顾形象的跑了过去。
棺材中躺着的人，身首异处，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整齐结痂，有着微微腐烂的样子。他胡须很长，根根分明，眼角有着细纹，眼睛不会睁开了。
甘回小心翼翼地伸手，抚上他的脸庞和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又看到他身上的衣服。
“那是娘买给他的衣服，”甘回低笑一声，“他竟然还穿着。”
围过来的人多了，金怀羽问道：“甘回，他是谁？”
甘回没有抬头 ，沉着嗓子，说：“我爹，甘呈青。”
金怀羽愣在那里，甘回爹，死的好惨。
甘回没哭，不知道是接受了还是在强撑，“十三年前，安南进犯，我爹被砍了头，挂在城墙好几日，娘死在了北上途中。”他说着，声音听不出情绪，“然后就剩我一个人了……”
有些人不知所措，走开了，只留下金怀羽，魏延和柳城站在那里。
许久，魏延看见一滴清泪落在那棺上。
十三年，多久啊，如果没有这水晶棺，怕是早就黄土一捧，甘回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回京途中，甘回带着甘呈青的骨灰悄悄离开队伍，金怀羽和魏延找到他的时候，他在一处无名坟，正在撅人家的坟。他俩赶紧去拦。
“大兄弟，掘人坟是不好的。”
甘回白了他一眼，“这是我娘。”
甘回挖开的坟里一个小盒子，想来也是骨灰，甘回把另一个小盒子放进去，就当是父母团聚了。
金怀羽和魏延陪着甘回磕了头，敬了酒。
从此天高地阔，山水无牵挂，世间万物美好，任由甘回纵马轻裘，一生自由。
那条他走了十三年的路，终于到头了。
还好京中有一个姑娘……
净和元年八月，镇南军回京复命，好不风光。
城门大开，红绫长挂，万里百姓。
宁乔早早梳洗打扮，可惜一年前那一刀伤了根本，哪怕是八月，她也穿的厚厚的。出门的时候，俞采令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过来，看着宁乔喝下去。这一年多来，宁乔对这黑乎乎的东西习以为常。
明月陪着宁乔去看甘回好风光。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宁乔走在街上，心情很好，还能哼点小曲儿。
街上人山人海，宁乔欢快地在其中穿梭，直到她看见那道身影，玄衣青袍上是银色铠甲，一手握剑，一手拽着缰绳，是甘回该有的样子。
宁乔带着面纱，穿着豆青色衣裙，并不起眼。可是甘回就那么看过来了，透过人群，与宁乔对视，宁乔看着那双眼睛，不自觉的发愣。
她的少年回来了……
带着胜利和爱意……
宁乔面纱下的嘴唇不自觉勾起，什么时候喜欢甘回的呢？
是大街上的一瞥，是学堂的嬉笑和陪伴，是那年情窦初开，他在树下惊鸿舞剑，是山间不受控制的心动还是此刻马上立身，风光无限？
她想，如今不重要了，她清晰地知道，只要是甘回，她就止不住爱意。
她看见少年弯下腰，吩咐身边的人，而后停了马，从马上下来，旁边的人翻身上马。
众目睽睽下，甘回穿过人群，走向她。
大家看甘回下马，一阵轰动，又自觉让开路。
人群喧嚣，可是宁乔听不见，看不见，只能感受到甘回的靠近。
男人身高八尺，微微弯腰，附在她耳边，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痒痒的。
他说：“小姐，我来，送你一个家。”
宁乔瞪大双眼，双颊通红，漫上耳尖。
好久她才回复他，“说话算话。”
也许他和她人生不幸，可是茫茫人世间，他遇到了她，就是幸运。
万事如浮云，转瞬即逝，爱意如烟火，盛大灿烂，永垂不朽。
她想在有限的生命里深深镌刻他的名字。
“走吧 。”
“去哪里？”
“进宫面圣。”
宁乔温柔笑笑，“好。”
街道旁的酒楼里，一个熟悉的红衣女子攥紧了手，良久，竟然生生折断了几根指甲。
林沉穿着官服，手里握着绣春刀，目光穿过人群，看着宁乔的背影，以及那个叫甘回的男人，宁乔的爱人，父亲的得意手下。
他在开始的时候就失去了资格，所以以后的岁岁年年只敢以兄长的身份骗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日落时分，甘回和宁乔漫步在街上，大瀛从此刻起就算是太平了，小国挑衅，朝臣叛乱，都在三十年间一群人前仆后继的努力中解决，也许大瀛也会在不久后步入盛世。
甘回手中捏着明黄的圣旨，不只是赐婚圣旨，还有兵部尚书任职圣旨。
宁乔歪头问他，“甘回，你最喜欢做什么？”
甘回想了想，想想出一句文雅的话来说，但奈何他只认识字，“当将军，骑马握剑。”
宁乔怔然，那兵部尚书与甘回所期望的确实有些远。
兵部尚书，是大瀛官职六部尚书的其中之一，别称为大司马，统管全国军事的行政长官，大瀛正二品。因为兵部下辖四部门，当时各分管备地驻军的粮草，军队的调动以及军队官员的任命还有一个类似参谋部的街门。
却是不能驰游世间。
宁乔安慰他，“没关系，甘回，等你致仕了，我们去西南。”
“甘回，你永远是我的常胜将军。”
甘回还没安置下宅子，宁乔就带着甘回去了自家的宅子。
五月宁乔从宫里搬出来的时候，宁致远给宁乔换了大宅子，说是地方宽敞好养伤，还把俞采令邀了进来给宁乔调养身子。
宁乔和甘回转过街角，宁乔抬眼随便看了一眼，却看见门前停着一辆马车。
天已经微微暗了，车里亮着光，想来人还在马车上。
甘回没有很诧异，倒是宁乔缓步上前，柔夷轻扣：“有人吗？”
马车里的人听见这一声，面露惭愧，一番挣扎，还是掀帘走出来——是宁柳儿。
宁乔看清了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低声喃喃，“娘……”
宁柳儿听这一声，泪水控制不住涌出，答应了一声：“嗳！”
宁乔不改面色，整理好仪容，转头就走。她还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事，太突然了，她下意识觉得逃避会好一点。
宁乔故作神定，提裙拾阶而上，看起来像是落荒而逃。
甘回拉住她，就那么僵持在半空，气氛安静。
“听听他们说？”
是问句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宁乔转头，眸中是不可置信，那天，明明他也在的啊！
“所以，”她的目光在他们之间徘徊，“你知道他们会来？”
甘回点点头。
被骗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他们都知道，只有自己一天奔波于全城，像个笑话。
宁乔想发脾气，可是背上的伤再疼也是皮肉之苦，疼不过人心啊……
宁乔苦笑，喉头发痒，有苦难言，有言难诉……
宁乔点了点头，抬起头，“好，我听你们说。”
宁柳儿背后露出头的是言杜衡。
宁乔看着他，想起自己好像也曾这样躲在娘身后，好多次都是因为自己偷摘了别人家的果子。
宁乔也看见了那个她该叫爹的男人，但她二十一载光阴里都没张过这口。
宁柳儿开口：“乔乔，我们回来了。”
宁乔没说话。
“以前是你爹他中了毒，我们要在西南找到泉蒲草给他解毒，那次没给你说清楚，是我们的错……”
宁乔打断她，“所以十几年来，你们都没给我写过信的缘由就是这？”
“我不知如何开口……”
“娘，你还记得几十年前的你是什么样的吗？”
“你张扬放肆，从不解释，你觉得你就是道理，你护短，哪怕知道是我的错，你都会骂那些上门的人不要脸，然后在夜里把钱放在人家门上，小孩被我打了，爹娘找上门，你会嫌弃他们的孩子太弱，连我这个小女娘都打不过，要去哪里都是自己决定的，哪怕我哭晕在门上，你也不会回头，舅舅被欺负，你半夜卸了县令房顶，你还记得吗？你是江湖人，你还有一个村子的江湖朋友，你还记得你当年的意气风发吗？”
宁柳儿被宁乔问得怔住，宁乔别过头，努力忍着泪水，她恨娘丢了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甘回道：“小姐，她没丢掉自己。这两年她和伯父一直在军中指导我们，包括我……”
“够了！”
宁乔伤痛，又气急攻心，一时竟有血迹从嘴角渗出。
“阿姐……”
言杜衡低声唤了一句，“是我想见你。”
宁乔听见这一句，心底弦才彻底崩断，泪如泉涌，忍不住大哭起来，甘回也终于看见那些血，一大口一大口外涌，还没等他靠近，宁乔就那么一口喷了出来。
“乔乔！”
宁乔摆摆手，“你们先进来吧。”
甘回扶着宁乔往里面走，宁乔疼的脸色发白，抓住甘回的手用力过大，指尖泛白，指甲几乎没有，“叫俞采令来我房中。”
俞采令来的时候，宁乔还在吐血，一家人守在宁乔身边，俞采令止住脚步，扫了他们一眼，还是言杜衡过来牵着她，“姐姐，你快看看阿姐。”
俞采令看见这小孩心里也高兴，就赶紧走到宁乔身边。宁乔已经有些迷糊了。俞采令看见大滩的血，变了脸色。
“你们刺激她了？”
“她年前受得伤还没好，救了好久才拉回半条命，你们还这么折腾？”
甘回张张嘴，没说话。
“出去！”
俞采令还指着言清辞，“还有你和那个小孩！”
俞采令过去关上门，看着宁柳儿，“把宁乔的衣服脱了，翻到背面。”
宁柳儿照做，看见那一道刀伤的时候，心头颤了颤，她在江湖那么多年，这伤也是惊人骸骨。
“你是她娘吧？”
“嗯。”
“看看她的手吧。”
宁柳儿抬起宁乔的手，白皙修长，唯一不足的是指甲很少有长的，许多还参差不齐的，看着很渗人。
俞采令瞥了她一眼，继续给宁乔施针，装作不经意间说出：“之前大冬天的在宫里替三皇子挨了一刀，皇族不赐医，挨了好久，把娃疼的生生崩断了八指的指甲，后来就回来了，也总是疼，不是崩断指甲，就是咬着东西，每次施针都疼的把东西能咬透，大夏天的，人也不能穿薄衣。”
俞采令觑着宁柳儿，看她面露心疼才满意地收嘴，细细地收起自己的针，拍拍衣角，“好了，好好养着就行。”
宁柳儿冲她抱拳。
俞采令看着她，半晌，“要不把你儿子给我当徒弟？”
看宁柳儿满目不解，她装作惋惜，“可惜我俞家医术后继无人了啊！”
宁柳儿给宁乔穿好衣服，笑着看俞采令，“要不你给我当徒弟我教你武功？”
俞采令怔住，宁柳儿继续道：“可惜我宁家武术后继无人了啊！”
俞采令说：“没事，交给你儿子。”
宁柳儿过去开门，“甘回，你们一起是有个还没成亲的魏延是吧？就许给这位姑娘做夫婿？”
甘回抱臂站在那里一眼茫然，随即道：“好啊！”
俞采令气呼呼地收拾东西，“谁要啊？”
留下一群人在那笑得前俯后仰。
好久之后，甘回才停下来，“伯父，我想把魏延带在身边。”
“好。”
六月，宁帝醒过一次，秘密拟了传位圣旨，诸位皇子正式拉开夺位之战。
五月，宁家女搬出皇宫。
六月十三日夜。
朱越买通宁帝身边的太监，得知宁帝把皇位要传给朱靖，买了死士刺杀朱靖。
遇刺的时候，朱靖陪着曹玉在树下饮酒。
大批黑衣人出现，朱靖将曹玉推进房子，自己召唤了侍卫对抗。
一阵厮杀之后，侍卫生擒了三个死士，朱越背对着他们，开了房门……
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夜空中冲来一个死士，剑尖直指朱靖心房。朱靖没来得及躲开，就看见曹玉推开他，冲了出去……
血肉被刺透的声音。
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朱靖不可置信的回头，最后那个死士死在从杨的暗器下。
曹玉身子不住滑落，朱靖接住曹玉。
曹玉嘴角鲜血不住涌出，她的头靠在朱靖怀里，她知道，自己要死了……
曹玉的手颤颤巍巍抚上朱靖的脸，看着他的眼神又好像看着别人。
她替朱靖擦拭去眼泪。
“殿下，你我之间……本就……没有……爱，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娶相爱，不得……嫁相知，今已六载光阴，妾身死……而赴黄泉，我们也算……好聚好散……”
“不要说了！”。
曹玉柔柔一笑，是母妃让他见的样子，此刻眼睛却是盯着夜空，“我成了……唯一知道……我们……故事的人，成了唯一……记得……你的人……苟活于世，郑郎，我来……寻你了……”
玉手垂下，人，去了……
朱靖好像是第一次为她流泪，也是最后一次了。
他记得，五年前他与宁舒相恋，走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观宁十四年，母妃唤他入宫，他见到了曹玉，没等他说什么，母妃和曹尚书定下了此事，他娶了曹玉。洞房花烛夜，烛火摇曳，他赌气没去她房中，害她被下人嘲笑好久。他知道曹玉爱着一个读书郎，叫郑晓复，满身书生气，却死在了四年前。
这五年，他不开心，她也不会笑……
每天的日子都是碎的，她操劳着府上的一切，他在外奔波。
六载光阴，她没忘记郑晓复，他心里念着宁舒，他们之间没有爱情，没有孩子，没有羁绊，唯一有的是曹玉的负责和他的仁慈。
观宁十九年七月三日，大瀛宁帝薨。其身边太监握圣旨拥六皇子朱靖继位，是为景帝，该年号净和。
净和元年，李将军带兵平乱，押解张家七十二口人进京审判。
李将军李炎进京那天，街道被围的水泄不通，只为看李将军的飒爽英姿和那位西北边疆来的将军夫人。
张家这场两年的叛乱落幕。
景帝继位，张家男丁斩立决，女子充做奴仆，散在各处。
李炎坐在马上，背崩的很直，与他并肩端坐马上的是许阿满，李炎的妻子。
只是那漫漫的人海中，有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马上的男女，冷笑一声，带上头纱，扎进别处。
似乎是感应到了，李炎转头看了一眼这个方向，只看到一个红衣背影……
“夫君，怎么了？”
问他的是妻子许阿满。
“没事。”
他笑得僵硬。
公主府。
李炎换了身衣服，面色如常走进公主府。府上侍卫也没有拦着他，就好像主人早就知道他会来一样。
李炎冲侍卫点点头。
靠近那件屋子的时候，就听见有瓷器砸碎的声音。果不其然，李炎推开门的时候就看见朱音砸的满地狼藉，无处落脚。
“公主殿下。”
他行礼。
朱音偏爱红衣，今日着装隆重，妆容一如既往地夸张，更是看不出本来面貌。
听到李炎出声，才淡淡的撇了一眼过来，装作不在意，“呦，李将军竟然有时间光顾本宫这寒舍？真了不起，本宫还以为你在跟妻子浓情蜜意呢。”
李炎淡然一笑，“情非得已，望公主见谅。”
朱音不屑一笑，手指绕上李炎的脸，猛的拉近，“李炎，你走的时候答应了我什么？”
李炎正视着朱音的眼睛，一字一句：“我李炎从凉州回来就娶朱音为妻。”
“那那个女人呢？全京城都是你们的佳话！”
“我说了，情非得已。”
朱音点点头，说道：“西南战事业已完成，林将军不日带着身边的甘回回京复命。”
“甘回于战事有功，直捣叛军老巢，陛下定会重赏他，之前张家造反涉及朝廷多数官员，朝廷官员亏空，本宫听皇兄有广开科举之意，你想办法插些我们的人。”
“是。”
“还有，”朱音眼中闪过一丝狠毒，“本宫不希望那个女人活到明年。”
李炎垂眸，“我知道了。”
西南战事平定也不是一时半会完成的。
帐子里，林将军站在主位，手中握着旗子。围着沙盘的是甘回等人。一群人眉宇间都是忧愁严肃，这一仗打完若是胜了，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林将军扫视了一周，“我们坚持了五年了，这一仗会胜的，如今是五月，我们回去还能赶上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大家鼓起勇气，此役我们带牺牲的将士回家。”
甘回脑海中闪过文无尽的脸，他牺牲两年了，尸骨未寒。
林将军撩帐走了出去。金怀羽拍拍甘回的肩膀，一起走了出去。
白日他们正面进攻，夜里派着甘回一对人去突袭，轮番进行了几次，安南人受不住，一直往后退，退到大瀛边疆，快到安南境内。
净和元年六月，镇南军前后夹击，将安南军困在一处，不日安南投降，愿意被大瀛征服。
最后那点势力是甘回带人去清除的。
一切顺势而成，就连甘回一众人进入安南人的密室都那么顺理成章。
长长的廊道没有灯火，甘回只好举着火把，小心进入。一行人的灯火排成一条龙，向前走。越往里面越冷，气味也不怎么好，混着阵阵的臭味。他们清楚地知道是尸臭。
走了一刻钟，他们才看见一块大空地上，放着几十副棺材，却是珍贵的水晶棺。里面躺着人，面目安详，似乎被用过药。
金怀羽首先冲上去，一副一副棺材看起来，很快传来他的惊呼声，“文无尽！”一群人围了过去。在这里，他们找到许多同胞。
甘回一一看过他们的面庞，是那些并过肩的兄弟。
魏延的声音在很远的一块地响起来，“这是谁？身首异处？”
甘回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一下不顾形象的跑了过去。
棺材中躺着的人，身首异处，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整齐结痂，有着微微腐烂的样子。他胡须很长，根根分明，眼角有着细纹，眼睛不会睁开了。
甘回小心翼翼地伸手，抚上他的脸庞和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又看到他身上的衣服。
“那是娘买给他的衣服，”甘回低笑一声，“他竟然还穿着。”
围过来的人多了，金怀羽问道：“甘回，他是谁？”
甘回没有抬头 ，沉着嗓子，说：“我爹，甘呈青。”
金怀羽愣在那里，甘回爹，死的好惨。
甘回没哭，不知道是接受了还是在强撑，“十三年前，安南进犯，我爹被砍了头，挂在城墙好几日，娘死在了北上途中。”他说着，声音听不出情绪，“然后就剩我一个人了……”
有些人不知所措，走开了，只留下金怀羽，魏延和柳城站在那里。
许久，魏延看见一滴清泪落在那棺上。
十三年，多久啊，如果没有这水晶棺，怕是早就黄土一捧，甘回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回京途中，甘回带着甘呈青的骨灰悄悄离开队伍，金怀羽和魏延找到他的时候，他在一处无名坟，正在撅人家的坟。他俩赶紧去拦。
“大兄弟，掘人坟是不好的。”
甘回白了他一眼，“这是我娘。”
甘回挖开的坟里一个小盒子，想来也是骨灰，甘回把另一个小盒子放进去，就当是父母团聚了。
金怀羽和魏延陪着甘回磕了头，敬了酒。
从此天高地阔，山水无牵挂，世间万物美好，任由甘回纵马轻裘，一生自由。
那条他走了十三年的路，终于到头了。
还好京中有一个姑娘……
净和元年八月，镇南军回京复命，好不风光。
城门大开，红绫长挂，万里百姓。
宁乔早早梳洗打扮，可惜一年前那一刀伤了根本，哪怕是八月，她也穿的厚厚的。出门的时候，俞采令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过来，看着宁乔喝下去。这一年多来，宁乔对这黑乎乎的东西习以为常。
明月陪着宁乔去看甘回好风光。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宁乔走在街上，心情很好，还能哼点小曲儿。
街上人山人海，宁乔欢快地在其中穿梭，直到她看见那道身影，玄衣青袍上是银色铠甲，一手握剑，一手拽着缰绳，是甘回该有的样子。
宁乔带着面纱，穿着豆青色衣裙，并不起眼。可是甘回就那么看过来了，透过人群，与宁乔对视，宁乔看着那双眼睛，不自觉的发愣。
她的少年回来了……
带着胜利和爱意……
宁乔面纱下的嘴唇不自觉勾起，什么时候喜欢甘回的呢？
是大街上的一瞥，是学堂的嬉笑和陪伴，是那年情窦初开，他在树下惊鸿舞剑，是山间不受控制的心动还是此刻马上立身，风光无限？
她想，如今不重要了，她清晰地知道，只要是甘回，她就止不住爱意。
她看见少年弯下腰，吩咐身边的人，而后停了马，从马上下来，旁边的人翻身上马。
众目睽睽下，甘回穿过人群，走向她。
大家看甘回下马，一阵轰动，又自觉让开路。
人群喧嚣，可是宁乔听不见，看不见，只能感受到甘回的靠近。
男人身高八尺，微微弯腰，附在她耳边，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痒痒的。
他说：“小姐，我来，送你一个家。”
宁乔瞪大双眼，双颊通红，漫上耳尖。
好久她才回复他，“说话算话。”
也许他和她人生不幸，可是茫茫人世间，他遇到了她，就是幸运。
万事如浮云，转瞬即逝，爱意如烟火，盛大灿烂，永垂不朽。
她想在有限的生命里深深镌刻他的名字。
“走吧 。”
“去哪里？”
“进宫面圣。”
宁乔温柔笑笑，“好。”
街道旁的酒楼里，一个熟悉的红衣女子攥紧了手，良久，竟然生生折断了几根指甲。
林沉穿着官服，手里握着绣春刀，目光穿过人群，看着宁乔的背影，以及那个叫甘回的男人，宁乔的爱人，父亲的得意手下。
他在开始的时候就失去了资格，所以以后的岁岁年年只敢以兄长的身份骗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日落时分，甘回和宁乔漫步在街上，大瀛从此刻起就算是太平了，小国挑衅，朝臣叛乱，都在三十年间一群人前仆后继的努力中解决，也许大瀛也会在不久后步入盛世。
甘回手中捏着明黄的圣旨，不只是赐婚圣旨，还有兵部尚书任职圣旨。
宁乔歪头问他，“甘回，你最喜欢做什么？”
甘回想了想，想想出一句文雅的话来说，但奈何他只认识字，“当将军，骑马握剑。”
宁乔怔然，那兵部尚书与甘回所期望的确实有些远。
兵部尚书，是大瀛官职六部尚书的其中之一，别称为大司马，统管全国军事的行政长官，大瀛正二品。因为兵部下辖四部门，当时各分管备地驻军的粮草，军队的调动以及军队官员的任命还有一个类似参谋部的街门。
却是不能驰游世间。
宁乔安慰他，“没关系，甘回，等你致仕了，我们去西南。”
“甘回，你永远是我的常胜将军。”
甘回还没安置下宅子，宁乔就带着甘回去了自家的宅子。
五月宁乔从宫里搬出来的时候，宁致远给宁乔换了大宅子，说是地方宽敞好养伤，还把俞采令邀了进来给宁乔调养身子。
宁乔和甘回转过街角，宁乔抬眼随便看了一眼，却看见门前停着一辆马车。
天已经微微暗了，车里亮着光，想来人还在马车上。
甘回没有很诧异，倒是宁乔缓步上前，柔夷轻扣：“有人吗？”
马车里的人听见这一声，面露惭愧，一番挣扎，还是掀帘走出来——是宁柳儿。
宁乔看清了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低声喃喃，“娘……”
宁柳儿听这一声，泪水控制不住涌出，答应了一声：“嗳！”
宁乔不改面色，整理好仪容，转头就走。她还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事，太突然了，她下意识觉得逃避会好一点。
宁乔故作神定，提裙拾阶而上，看起来像是落荒而逃。
甘回拉住她，就那么僵持在半空，气氛安静。
“听听他们说？”
是问句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宁乔转头，眸中是不可置信，那天，明明他也在的啊！
“所以，”她的目光在他们之间徘徊，“你知道他们会来？”
甘回点点头。
被骗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他们都知道，只有自己一天奔波于全城，像个笑话。
宁乔想发脾气，可是背上的伤再疼也是皮肉之苦，疼不过人心啊……
宁乔苦笑，喉头发痒，有苦难言，有言难诉……
宁乔点了点头，抬起头，“好，我听你们说。”
宁柳儿背后露出头的是言杜衡。
宁乔看着他，想起自己好像也曾这样躲在娘身后，好多次都是因为自己偷摘了别人家的果子。
宁乔也看见了那个她该叫爹的男人，但她二十一载光阴里都没张过这口。
宁柳儿开口：“乔乔，我们回来了。”
宁乔没说话。
“以前是你爹他中了毒，我们要在西南找到泉蒲草给他解毒，那次没给你说清楚，是我们的错……”
宁乔打断她，“所以十几年来，你们都没给我写过信的缘由就是这？”
“我不知如何开口……”
“娘，你还记得几十年前的你是什么样的吗？”
“你张扬放肆，从不解释，你觉得你就是道理，你护短，哪怕知道是我的错，你都会骂那些上门的人不要脸，然后在夜里把钱放在人家门上，小孩被我打了，爹娘找上门，你会嫌弃他们的孩子太弱，连我这个小女娘都打不过，要去哪里都是自己决定的，哪怕我哭晕在门上，你也不会回头，舅舅被欺负，你半夜卸了县令房顶，你还记得吗？你是江湖人，你还有一个村子的江湖朋友，你还记得你当年的意气风发吗？”
宁柳儿被宁乔问得怔住，宁乔别过头，努力忍着泪水，她恨娘丢了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甘回道：“小姐，她没丢掉自己。这两年她和伯父一直在军中指导我们，包括我……”
“够了！”
宁乔伤痛，又气急攻心，一时竟有血迹从嘴角渗出。
“阿姐……”
言杜衡低声唤了一句，“是我想见你。”
宁乔听见这一句，心底弦才彻底崩断，泪如泉涌，忍不住大哭起来，甘回也终于看见那些血，一大口一大口外涌，还没等他靠近，宁乔就那么一口喷了出来。
“乔乔！”
宁乔摆摆手，“你们先进来吧。”
甘回扶着宁乔往里面走，宁乔疼的脸色发白，抓住甘回的手用力过大，指尖泛白，指甲几乎没有，“叫俞采令来我房中。”
俞采令来的时候，宁乔还在吐血，一家人守在宁乔身边，俞采令止住脚步，扫了他们一眼，还是言杜衡过来牵着她，“姐姐，你快看看阿姐。”
俞采令看见这小孩心里也高兴，就赶紧走到宁乔身边。宁乔已经有些迷糊了。俞采令看见大滩的血，变了脸色。
“你们刺激她了？”
“她年前受得伤还没好，救了好久才拉回半条命，你们还这么折腾？”
甘回张张嘴，没说话。
“出去！”
俞采令还指着言清辞，“还有你和那个小孩！”
俞采令过去关上门，看着宁柳儿，“把宁乔的衣服脱了，翻到背面。”
宁柳儿照做，看见那一道刀伤的时候，心头颤了颤，她在江湖那么多年，这伤也是惊人骸骨。
“你是她娘吧？”
“嗯。”
“看看她的手吧。”
宁柳儿抬起宁乔的手，白皙修长，唯一不足的是指甲很少有长的，许多还参差不齐的，看着很渗人。
俞采令瞥了她一眼，继续给宁乔施针，装作不经意间说出：“之前大冬天的在宫里替三皇子挨了一刀，皇族不赐医，挨了好久，把娃疼的生生崩断了八指的指甲，后来就回来了，也总是疼，不是崩断指甲，就是咬着东西，每次施针都疼的把东西能咬透，大夏天的，人也不能穿薄衣。”
俞采令觑着宁柳儿，看她面露心疼才满意地收嘴，细细地收起自己的针，拍拍衣角，“好了，好好养着就行。”
宁柳儿冲她抱拳。
俞采令看着她，半晌，“要不把你儿子给我当徒弟？”
看宁柳儿满目不解，她装作惋惜，“可惜我俞家医术后继无人了啊！”
宁柳儿给宁乔穿好衣服，笑着看俞采令，“要不你给我当徒弟我教你武功？”
俞采令怔住，宁柳儿继续道：“可惜我宁家武术后继无人了啊！”
俞采令说：“没事，交给你儿子。”
宁柳儿过去开门，“甘回，你们一起是有个还没成亲的魏延是吧？就许给这位姑娘做夫婿？”
甘回抱臂站在那里一眼茫然，随即道：“好啊！”
俞采令气呼呼地收拾东西，“谁要啊？”
留下一群人在那笑得前俯后仰。
好久之后，甘回才停下来，“伯父，我想把魏延带在身边。”
“好。”